时至夜晚,已是约定的月圆之夜。
杨不疑摩拳擦掌,摩挲着钜剑,在月下散发出暗蓝色的寒光,令人胆寒。阿沅和蒲无伤都为他捏一把汗,不知道今夜上山的会是怎样的对手。
突然,树叶沙沙作响,显然是有人到来。
钜子钜剑出鞘,蹡踉一声,护住身前,屏气凝神。
“你们两个,退后。”
蒲无伤和阿沅哪敢不遵,纷纷后退。
“嗖嗖”几声,数丈外似有暗器风声而来。
杨不疑身手矫健,侧身一闪,将几枚袖箭转射树上,直没入稍。
阿沅心中忐忑,对方这哪里是正人君子行径?既然好比武切磋,却行此暗器之事,没想到手段如此下作。
杨不疑也怒不可遏,但他强忍怒意道:“阁下何人,请现身叙话。”
“哈哈哈,”一阵阴鸷诡异的笑声传来,随之不阴不阳道,“钜子果然好身手!”
说罢,一个黑衣人闪现出来,手持长刀,直拖于地。那刀刃又长又大,足有两尺见长,看起来很是吓人。
“是他?”阿沅吓了一跳。
蒲无伤惊道:“谁?你认识么?”
阿沅道:“是玄烟阁刺客。”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纤细而阴阳怪气,蒲无伤这才反应过来,吓得瞠目结舌。
“我道是谁,”杨不疑显然也认出他们,冷冷道,“手下败将,此来作甚?”
那刺客道:“你杀我七名兄弟,此仇不得不报!”
杨不疑鄙夷道:“早知道是你这宵小来送死,随时把首级献上便是,何必大费周章来神农顶约战?”
“少废话,看招!”玄烟阁刺客身形一闪,手中利刃就朝杨不疑砍来,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好刀!”阿沅失声叫好,随之脸上愁云遍布。
按照往常,杨不疑手中钜剑钝而无锋,就算是商盟的利刃也难以与之匹敌,可今日对方手中这柄诡异的长刀亦非凡品,丝毫不弱于杨不疑的钜剑。
既然两人在兵刃上打成平手,接下来便纯粹比拼功夫招式。阿沅见对方此前一惯使剑,却不料失了利剑后,今日使起刀法来却毫不逊色。习武之人要改换军刃,实属不易,而这黑衣刺客想必下了极大功夫。
使剑者轻灵潇洒,而使刀者却走的是刚猛路子。可对方的刀法攻势有余,却守势不足,杨不疑顶过对方的狂攻后,还是很快占了优势。
对方眼看就要不敌,突然杨不疑身后又窜出一人。
“钜子小心!”
阿沅话音未落,对方手中的大刀就已然朝杨不疑头脸砍去。饶是杨不疑闪避及时,却还是被砍中左肩,顿时鲜血淋漓。
“好小贼,竟敢暗算于我。”杨不疑吃疼,但还是越战越勇,与两人缠斗起来。
阿沅见那人亦使大刀,显然也是昔日绑架自己的玄烟阁刺客之一,两个黑衣人一个主攻、一个主守,面对受伤的杨不疑,很快就占了上风。
蒲无伤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但阿沅却是旁观者清——二人虽然配合紧密,但似乎却演练不熟,很快就露出破绽。
阿沅赶忙示警:“钜子,攻者上盘,守者下盘,是软肋!”
“多谢妹子!”杨不疑突然矮下身来,连续快刀攻击那防守者的下盘,使之不得已守备自己要害之处,这样,那进攻的刺客便无暇防守,渐渐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阿沅突然想到一事不妙:“玄烟阁刺客还剩三人,如今只出现两个,还差一人没有现身?”
怕什么来什么,话音未落,只见又一刺客冲了出来。
此人身高于三人中最高,阿沅认得他是玄烟阁十大刺客之首,手中亦是紧握一柄长刀,朝杨不疑砍去。
杨不疑也无暇思考,举钜剑一格,铿锵声音极大。
阿沅看出情势不妙,高声叫道:“钜子,速速防守!”
杨不疑此番首次与这三个刺客交战,对方的武功路数似乎与此前交手的其他七人大为不同,任凭他使劲浑身解数,面对以一敌三的不利局面,只有防守之力,却无进攻之法。
阿沅曾听若若说过,这三个人之所以绑架她和姜艾去蜀国,定是与商盟早有勾结。而此次他们手中的兵刃强悍无比,定是商盟重新为他们打造。
只是,此前她也见过这三人与芈芙交手,不过是倚多而胜,绝非杨不疑对手。可此番卷土重来,却不知为何,突然武艺大进。照理来说,正常人不可能短时间内有这么高的武艺进境,可一者他们是寺人,而非寻常男子,二来,怕是已得高人指点。
又看杨不疑与这三人周旋了几十个回合,阿沅突然发觉这些玄烟阁刺客的新招数似曾相识,再仔细一想,似乎与自己的武功路数高度相似。
“难道说,他们的新功夫,是阿沅昔日恩师所授?”
正思考间,杨不疑逐渐力不从心,被刺中了右臂和左腿,血流如注,兀自支撑。
蒲无伤早已将双手与阿沅紧握,被汗水湿透了。
阿沅下意识地握住随身佩戴的商盟之剑,正是昔日从这三个黑衣人手中缴获。
蒲无伤惊吓道:“怎么,你要和他们搏斗?”
阿沅点点头:“刚才钜子教我复功之法,我不妨在这三个贼人身上试试剑!”
既然决定出手,她也不顾蒲无伤拦住,索性去找那最强的刺客晦气,绕其身后,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嗖”地一声,她的剑锋刚要刺中对方肋下,却不料对方早有防备,反手一刀砍来。
眼看阿沅便要丧生刀下,说时迟、那时快,杨不疑手中钜剑脱手,震开了那凌烟阁首领手中长刀。可也就在这一刹那,钜子失了防备,被其余二贼接连刺中三剑,失去抵抗。
三个黑衣刺客哪会放过这个良机,三柄长刀分别架在了阿沅和杨、蒲二人脖颈之上。
阿沅万念俱灰,不由哭诉道:“钜子,我对不起你,帮不上忙!”
杨不疑仰天长叹:“终归是我托大,本以为与君子约战,却没想到来竟是死对头……我以君子之心夺小人之腹,死于宵小之手,死有余辜!”
“哈哈哈!”
突然林中传来笑声,声如洪钟,直震得树叶飞散,显然是个武功高手。
“甚么人?”三位玄烟阁刺客厉声喝道。
那声音笑道:“钜子,你我还未曾谋面,何故骂我是小人哉?”
说话间,一串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树影婆娑处,一个身影踏风而来……
阿沅心中又惊又喜——难道说,与杨不疑约战神农顶的不是玄烟阁刺客,而是此人?
阿沅见来人也就三十岁年纪上下,身披淡黄长袍,面色红润,一副潇洒模样。他手中并无兵刃,若非中气充沛,怎么看怎么像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玄烟阁刺客怒斥道:“什么人?”
那人道:“劳烦垂询,贱名不足挂齿。”
阿沅心中暗想,这人难不成也是个书呆子?但看他那模样,似乎比方兴还要迂腐几分。
一黑衣人道:“我们在办正事,闲人退让!”
那人道:“我早来三日也,反倒是你们六个后到。”
阿沅奇道,难道这人一直在这神农顶上?可看杨不疑和蒲无伤眼神,显然并不认识他。
又一刺客道:“你来作甚?”
那人把手一扬:“请把这些人放了罢。”
“少废话!”
玄烟阁首领挥出袖箭,直冲那黄袍男子而去,他倒只想把他逼退,还没杀人之意。可那男子却毫不闪避,头朝后仰,动作笨拙,眼看就要摔个趔趄,却突然袍袖一挥,竟把袖箭攥在手中。
那三个黑衣人看得目瞪口呆,即便是不会武功的蒲无伤,也看出这黄袍男子身手实在了得。
“兄台好身手!”杨不疑不禁喝起彩来。
那黄袍男子把袖箭中的毒信取出,啧啧摇头:“你们暗器喂毒,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来会你!”挟持阿沅的黑衣人“嗖”地起身,把俘虏交给同伴,提刀来战。
“小心,他的刀锐利无比!”蒲无伤话刚出口,就被身旁的玄烟阁刺客狠揍一拳,吐出一口牙血。
阿沅心疼蒲无伤,但她看得出来,这黄袍男子武力远在这三个贼子之上。
那男子与黑衣刺客斗了几合,他手无寸铁,却大巧似拙,脚下看似步法混乱,总能游走避开对方刀锋,却始终不进攻。
此人武功高明,似乎与三位黑衣人师出同源,与自己昔日的授业恩师颇为相类,恍惚间,她差点失口喊出“师父”二字。
“不是,不是他,”阿沅定了定神,心道,“这人年纪与我恩师相仿,但身材、音容却大不相同,而且他的路数以柔克刚,却是独树一帜了。”
这时,眼看同伴即将不敌,又一个黑衣刺客上场与之缠斗,只剩玄烟阁头目还押着杨不疑等人。钜子此时伤口失血渐多,元气大伤,正坐在地上调息。
玄烟阁头子已然心急如焚,便以杨不疑为要挟,对那黄袍男子道:“你再不罢手,我就杀了他!”
“要杀便杀,与我何干?”黄袍男子嘴上说着,手中却接连出怪招,他的衣袖长大,竟将两位黑衣人的脖子紧紧缠住,使之动弹不得。“两个小贼弄脏我的袍子,真是扫兴之至!”
“快住手!”玄烟阁贼酋声音开始颤抖。
黄袍男子哂笑道:“放了他们仨,我便不杀他们。”
贼酋将刀一横,抵住杨不疑喉头:“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他!”
“杀也无妨,你杀了他,我再杀你便是,”那黄袍男子偏不听命,咄咄逼人,“我杀你易如反掌,虽然老天有好生之德,但是面对你们这些奸恶之辈,本该怙恶不悛。”
“你……”
还没等对方还手,那黄袍男子已然连环出招,一双肉掌便来夺白刃,玄烟阁贼酋未及反应,便被其袍袖所绑,紧接着黄袍男子夺过其刀,与刚才从其余二位玄烟阁刺客手中夺取的利刃对砍,三刃俱折。
阿沅见对方夺兵、绑人、毁刀一气呵成,竟然脸不改色心不跳,旁若无人,云淡风轻一般。
那男子掸了掸袍上尘土,自言自语道:“商盟锻造几把神兵利器,实属不易,可没想到,被你们这些脓包一而再、再而三地糟蹋干净。”
三个玄烟阁刺客本就无甚骨气,此时只顾跪地求饶,哪还见刚才那不可一世的神情。
黄袍男子教训道:“按理说,你们毁了我和钜子的神农顶之约,应该狠狠惩罚……”
杨不疑眼中露出惭色,惊道:“什么?原来约我之人,是你……”话虽如此,可同样以一敌三,杨不疑力战而败,对方却轻易取胜,高下早已分明。
“高人饶命!饶命!”那三个黑衣刺客已无人样。
“起来吧,”那黄袍男子无意赶尽杀绝,“你们倒也不全是草包,短短一个月,竟能得我大师哥真传,也实属不易……”
玄烟阁贼酋惊诧道:“你是……师叔?”
另外二人赶紧下跪叩头:“参见师叔,败在师叔手下,实属荣幸……”
阿沅也觉得奇怪,原来他们同出一门,怪不得武艺如此相近。不过听口气,这黄袍高手似乎对这三人的品行大不以为然,我三人的命算是保住了。
“唉,师门不幸,”那黄袍男子拂袖道,“我和你们的师父不合已久,也轮不到替他清理门户,各人各有缘法,你们下山吧。”
三人如逢大赦,赶紧灰溜溜地朝下山飞奔。
“等等,”黄袍男子叫住他们,“你们既然败在我手上,从今往后便不可踏足中原,若再让我撞见一次,就留一个窟窿作惩戒!”
言罢,用脚尖踢中地上的断刀,直插入树干之中,穿心而过。
“是,是!”玄烟阁刺客们哪敢多停留,吓得魂飞魄散,风紧扯呼而去。
杨不疑逢高手相救,早已羞愧难当,拜伏在地:“不疑年轻气盛,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受救受教,感恩不尽!”
不料,对方却很是谦虚:“他们与钜子打过一场,气力已堕,终究是不才占了便宜。待钜子伤愈,你我再约一战,如何?”
“恩公,”杨不疑连连摆手,“这战,无论如何都不敢约咯……”
黄袍男子笑道:“钜子过谦,钜剑门事务繁忙,锄奸惩恶,我深感佩服。”
蒲无伤此时惊魂已定,也来见礼,随之问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黄袍男子回礼道:“不敢当,我乃杜风是也。”
蒲无伤奇道:“杜氏?这倒是个稀罕姓氏?”
杨不疑插言道:“恩公是蜀国人吧?”
杜风有些不好意思:“钜子好眼力,难道我口音很重么?”
杨不疑笑道:“非也,杜氏罕见,但在蜀国确是个显贵姓氏,是蜀望帝杜宇的贵姓。只可惜王位旁落,杜氏便也式微……”
“钜子果如传言般多闻,”杜风心事重重,又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望帝杜宇正是曾祖……”
阿沅心中大惊:原来,此人竟是杜氏大宗?他听杨不疑说过,杜宇当初禅让给鳖灵,后代却大多离奇失踪。鳖灵为报知遇之恩,四处寻访杜宇后人,最终找到其支族兮氏一脉,才有了大小兮丞相的美谈。
杨不疑道:“丛帝鳖灵当初辛苦寻访杜宇后人,难道没有发现恩公父、祖踪迹么?”
“辛苦不假,”杜风无奈苦笑道,“但那贼子寻访杜氏后人为假,斩草除根为真。”
众人疑道:“还有这事?”
杜风面有怒色:“丛帝父子逼死我曾祖望帝,执掌权柄、操控民舆,暗中欲对杜氏子孙斩尽杀绝而后快,却装作寻而不得的假象,真是处心积虑。”
杨不疑点了点头:“鳖灵篡位之事,果非空穴来风!”
杜风欣慰道:“公道自在人心,鳖灵死后,其子昏聩无能,如今子孙凋零殆尽,竟无人继嗣,也是报应循环,丝毫不爽!”
“胡说,你胡说!”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阿沅定睛一看,却认出是故人来访,正是蜀王之女若若。她似乎刚刚登上神农顶,累得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