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艾送若若到了神农架山脚后,便要与之分别。
若若虽然不舍,但义姊去意已决,她便只得与姜艾依依惜别。待姜艾泛舟而去,若若便想起雪山派的复仇大事,便马不停蹄地朝山顶赶去。
她本无武功根基,独自行走山路十分凶险,但她倚仗一身高明的用毒功夫,加之浑身上下各种奇妙毒药,寻常人自然无法近身,也便有恃无恐。
眼前的神农架高耸险峻,但若若自幼在雪山长大,脚下飞快,攀登起来倒也没有感到多大难度。
从日中到日暮,她一路疾行,走得倦了,便忙里偷闲贪看片刻景色,不由得放慢脚步。这时,只听到耳后有人声传来,她赶紧躲在树后,原来是三个黑衣人正快步上山。
若若认出他们非是旁人,正是玄烟阁的刺客。昔日他们押送姜艾和阿沅入蜀,半道中了若若的迷药,虽然性命无碍,但毕竟空忙活了一场。
姜艾曾说他们不是好人,那这三人今日在这里出现,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对方是习武之人,脚步轻快,早就把若若甩开。于是她也振作精神,填了几口干粮,也赶紧跟上山去,实指望能给山上的杨不疑示警。
乍到山顶,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好一场恶斗,三刀对钜剑,有个黑衣侠士正和三个刺客打得昏天黑地,想必便是姜艾提过的钜剑门首领杨不疑。
可眼看钜子渐落下风,若若已将毒蛊放在手中,只恨对方武艺高强,近不了身,又投鼠忌器,担心牵连阿沅等人。
正踌躇之时,幸而有人先行出手——那位叫杜风的黄袍客手无寸铁,却用两条布袖为武器,轻松降服了那三个武功今非昔比的玄烟阁刺客,解救了杨不疑等人。
若若不由看得呆了,心中也萌生出一个大胆想法——
我本意是想请杨不疑替我报雪山派的灭门仇,以对付昆仑门。可看样子,钜子的实力远在杜风之下……若能得这位黄袍侠士杜风相助,或许更有胜算。
她虽然觉得这样未免伤杨不疑自尊,可想到自己终归还未开口,自然也没有喜新厌旧、得陇望蜀之嫌。
杜风赶走玄烟阁三贼,与杨不疑等人相见时,若若倒不急着露面,于是躲在暗地里听他们聊了好一阵。
而当杜风自报家门,说他是杜宇后代之时,若若心中吃惊不小。心想,蜀人寻找杜宇后人长达百余年,也未见得有任何头绪,今日怎么又突然钻了一个出来。
可再听这位所谓的杜宇后人对自己的父王、甚至是祖父鳖灵口出恶言时,若若再也忍不住,跳将出来。
杜风见来者是个少女,口气倒客气得很:“这位姑娘,我有何处说得不妥,还请指教?”
若若冷笑道:“指教哪里敢当,你口口声声说丛帝鳖灵篡位,又说他追杀望帝杜宇后人,有何证据?”
杜风摇了摇头:“没有证据。”
若若怒斥道:“没有证据,便是无稽之谈。”
杜风微微一笑:“原来,是若若公主驾凌。天下万事万物本就难说孰是孰非,既然鳖灵处心积虑为之,又哪里会留下证据?”
“你!你怎么认出我来?”
若若虽觉对方强词夺理,但他能如此轻易认出自己身份,还是颇为震惊。
杜风笑道:“恕我眼拙,才认得迟了。”
若若不理会:“你还没回答我呢。”
杜风投来殷切的眼神,对着若若好一阵端详,看得她心里发毛,不知何意。
许久,杜风才道:“你很像他,太像了。”
若若一头雾水:“像谁?”
杜风长叹一气:“此事倒不急着说,但你记着,我还找不到鳖灵残害杜氏后人的铁证,就算找到,鳖灵早成一抔黄土、也已死无对证。但杜氏的仇恨,却永远不能相忘!记住了吗?”
若若眉头紧皱,心想,如果这杜风笃信鳖灵和父王迫害他的族人,那我便是他的仇人无疑,难道,他要对我不利?
想到这,她不禁按住袖中蛊毒机关,暗道,任凭你武艺高强,大不了同归于尽便是。
阿沅见气氛尴尬,出面调停道:“恩公,你怎么知道她是公主?”
杜风摇了摇头:“不认识,只听说她是雪山派高徒。”
若若听到“雪山派”三个字,瞬间回想起山门被灭,师娘和师姐妹们惨死的悲剧,难忍悲伤,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不知她为何失控,还道是她惧怕杜风报仇。杨不疑和蒲无伤虽是首次见到若若,但看她哭得楚楚可怜,也都纷纷向杜风求情。
杜风无奈地笑道:“我怎会找她报仇?再说,她所悲戚者,也不是此事。”
众人不解:“那是何事?”
若若又哭了一阵,总算回过神来,于是便把自己如何奉师命下山使毒报复板楯蛮,回山后发现山门被人屠戮,然后姜艾又如何带她来神农架之事都说了一遍。
原先,阿沅只知道若若是蜀人,并不知道她竟是蜀国公主,而现在听她说自己是雪山派掌门,更是惊讶不已,杨不疑和蒲无伤也是同样神情。
若若如今遭遇大恸,报仇心切,因此也不再隐瞒,把所有事情都如实和盘托出。
杜风显然对此很感兴趣:“雪山派我是听过的,虽然你们所炼的蛊毒阴损毒辣,但历代仙娘行事还算光明磊落,令人佩服。”
若若见杜风给自己的门派评价甚高,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杜风又问:“敢问,向雪山派下毒手的是何人?”
若若咬着牙道:“师娘遗言,说是昆仑门的狗贼……”
杜风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昆仑门!”若若不愿让步,“怎么,你是昆仑门的朋友么?好啊,要杀要剐随你!”
杜风苦笑道:“唉,师门不幸,师门不幸啊!”
他一脚跺在地上,出了两个大洞。
若若一头雾水:“什么师门不幸?”
杜风长叹一口气:“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实不相瞒,我,便是昆仑门之人。”
若若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喉头,用牙缝挤出话来:“什么?你是昆仑门?”
在众人奇异的目光下,杜风不紧不慢,说出了他昆仑门的渊源。
“昆仑门与雪山派本出自同源,皆尊奉西王母为始祖母,据说,昆仑门开山始祖昆仑子,与雪山派首代仙娘乃是兄妹。其中,昆仑门以剑术见长,而雪山派则是以蛊毒著称于世,后来,雪山派远遁蜀中,与苗蛮混居,便与昆仑门疏于来往。
“昆仑门历来行侠仗义,门徒遍天下,但祖训告诫昆仑门后人不得染指政事,故而隐遁无闻久矣。待到大周穆天子西出巡游,远至昆仑山巅,拜祭西王母,与那时的昆仑门掌门人称兄道弟,故而以上乘武经相赠。
“啊也!”杨不疑突然喊出声来。
杜风疑道:“怎么?钜子因何惊奇?”
杨不疑道:“钜剑门乃不才所创,为的是继承先师厉天子遗命。昔日在彘林之时,恩师将毕生武艺倾囊相授,而不疑只知此乃周王室所传格斗之术,却不知其师承渊源。方才恩公说昆仑掌门曾以上乘武经相赠于穆天子,难道说我钜剑门也是源出昆仑门?”
杜风沉吟半晌,摇了摇头:“怕是不然。”
杨不疑一愣:“何以见得?”
杜风道:“我也曾听闻,大周有三任天子修习过上乘武术,水平却是参差不齐。其中,以武王为魁首、穆王次之、厉天子再次。”
说到周厉王武艺弱于周武王和周穆王,杨不疑面带不安之情,而阿沅如今已拜在钜剑门下,论辈分,厉天子也算是她的师祖。
杜风又补充道:“不过话说回来,此事赖不得厉天子。共、懿、孝、夷四王昏聩,四体不勤,厉天子自学成才,也实属不易。”
杨不疑问道:“那这三位周王的格斗之术,若非出自昆仑,又是和来源?”
杜风道:“昆仑轻灵飘逸,钜剑武术却以迅猛为特色,二者大相径庭。据我判断,钜子武功似乎有轩辕黄帝之流传。”
杨不疑奇道:“轩辕黄帝?”
杜风点了点头:“说起来,轩辕黄帝与西王母渊源颇深。传说中,西王母最早的传人乃是灵山十巫,而十巫灭后,蚩尤即巫咸之位作乱,西王母恶之,便派麾下九天玄女相助黄帝,于涿鹿之战击败蚩尤。”
杨不疑道:“这么说,轩辕黄帝竟亦是西王母传人?”
杜风道:“非也,黄帝之师乃是广成子,广成子与神农同在东王公座下学艺,也算是师兄弟。而东王公和西王母传说乃是夫妇,故涿鹿之战时,西王母才会相助。”
若若瞥了一眼蒲无伤,知道这便是神农派祖师爷的故事。蒲掌门年纪轻轻,却能成为天下正派医家之首脑,若若芳心暗动,但她又看到阿沅痴痴望着蒲无伤的神情,心有不忍。
她定了定心神,又回到杜风口中的神话故事中。此前,她只听说西王母是自己雪山派的远祖,今日却第一次听闻“东王公”的名讳,倒也有趣得紧。
杨不疑同样也没听过,于是问道:“这位东王公,所居何处洞府?”
杜风道:“我曾听先师说过,昔日太古之时,西王母居于昆仑,为西部诸神祗之尊;而东王公居于蓬莱,又称‘扶桑大帝’,为东部神祗之尊。”
蒲无伤惊讶道:“蓬莱?可是那东方仙岛?”
杜风道:“正是,这几年昆仑门乌烟瘴气,我一怒之下便云游四海,在东海之滨寻访蓬莱仙岛的踪迹,从齐鲁之滨,到东夷故地,再到吴越、岭南,却总是求而不得。”
若若听得发痴,眼前这黄袍客从昆仑到东海,又从东海到了现在的神农顶,几乎算是把整个华夏和四夷的疆域全部云游了一圈,令人好生艳羡!
杨不疑道:“在下冒昧一问,不知阁下昆仑门中所出何事?”
杜风始终面无表情,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模样。可接触下来,却发现他十分健谈,就连门派中龌龊龃龉之事,也并不避讳:
“先师壮年时突然弃世,只留下我师兄弟三人,昆仑门安贫乐道、随遇而安,三兄弟安心练武,偶尔收几个可传道受业的徒弟便心满意足。可没曾想,掌门大师兄突然热衷起政事来,昆仑门便变得鱼龙混杂。”
若若此时对杜风颇有好感,于是对昆仑门已经不再完全抱有敌意,她忍不住沉默,于是嘲讽道:“嘿,你们昆仑门祖训不是不让染指政事么?”
杜风不以为忤:“何止是不能染指政事,门派还规定不能近女色,可惜二师兄被一个狐媚女子勾引,也行了越轨之事……我一个做师弟的,只能眼不见为净,一走了之……”
若若心道:你这昆仑门都是些什么乌合之众?嘴上嘟囔道:“也不知道屠戮我雪山派师门的是你大师兄还是二师兄?”
杜风自然听得见她的唠叨:“二师兄虽然风流倜傥,但是却也与世无争,他本就是西戎之人,见掌门大师兄倒行逆施,便也成了闲云野鹤。”
若若不依不饶:“那就是你大师兄干得好事!”
杜风略有无奈:“掌门师兄本来武功最高,但是他却喜欢结交匪类,还收了许多不成器的弟子,把一个好端端的师门变得蝇营狗苟,净干些抹黑师门的事,好是恼人。”
杨不疑道:“所以说,刚才那三个玄烟阁刺客便是你掌门师兄的弟子了?”
杜风道:“我曾听过玄烟阁名号,起初以为只是十个功夫一般的阉党寺人而已。可今日不同,他们所学乃是师兄的独门长刀武术,想必只有他的嫡系弟子才会此刀法。”
若若咬着牙:“这么说,雪山派的血债,很可能要算在这三个人身上?”
杜风摇了摇头:“此事我所知甚少,自从和师兄闹翻之后,我便愤然下山,至今方回中原不久。昆仑门中之事,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
杨不疑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一事:“商盟!这么说,商盟一定与你掌门师兄多有勾结,或者,你掌门师兄便是商盟的……”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杜风不置可否:“我不确定,我此次意欲回蜀中办一件大事,期间牵连过大,或许便与商盟有关。”
杨不疑来了兴致:“我愿随恩人同去,助恩人一臂之力!”
杜风并不同意,而是道:“我与钜子约战事假,目的是为了当面告知钜子一件要紧情报,倒没想到被玄烟阁的贼徒侄抢先一步,伤了你钜子,搅了我雅兴。”
杨不疑道:“愿闻其详!”
杜风突然变得严肃:“你要赶紧带蒲掌门回太岳山。”
杨不疑眉头紧锁:“太岳山?”
接着,杜风在钜子耳畔说了几句,听得他目瞪口呆,迟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