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周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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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卷2-06章 姬芷 ? 壹(上)

黄鸟啊黄鸟,你的歌声婉转动听,却被人囚在笼中;你的羽毛华丽优雅,却无法展翅高飞。

从小到大,召芷一直对笼中的小家伙同病相怜。她也爱借黄鸟自比,以哀叹这压抑无趣的闺房时光。不同的是,把这些莺雀儿亲手关进牢笼的并非召公虎,而正是她自己。

自从公父出征归来,她并没有听到期待中的军旅见闻。并非召公虎不愿分享,而是朝中公务实在繁忙——每当故事讲到精彩之处,爹爹不是有手下求见,就是受人相邀外出,忙得连轴转。

“这可真是雪上加霜咧,”召芷嘟着嘴自言自语,“公父不得闲暇,侍女缤纷这几日又正好回家省亲,连个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召芷有个优点,她总能随时随地给自己找到乐子。这不,她把主意打在了公父刚从彘林带回来的野人少年身上。

她天性不与其他贵族千金相同,一来召公虎对这位爱女宠溺惯了,二来太保夫人去世后也无人管教于她,渐渐地,召芷的脾性变得刁蛮起来。

太保府里的十余间房子,她历来想进就进。就这样,她光明正大地闯入方兴房内,早早把老师教授的“女有贤淑之德”云云之教条抛于脑后。

才和对方玩闹了片刻,召芷便觉得眼前少年风趣幽默,简直就是公父赐予的完美玩伴。她十三岁上下的年纪,又没见过世面,玩兴正浓、情窦未开,被对方夸张的动作和贫嘴的玩笑逗得前仰后合。

毕竟,太保府里几乎都是男人,除了须发苍苍的老男仆,便是一把山羊胡、正儿八经的太保属官,他们对召芷只当小姑娘,说话要么毕恭毕敬,要么之乎者也,无趣得紧。

“芷儿跟你说,府里那位怪人比你大不了几岁,可就是个闷葫芦,长得吧……也比你丑。”召芷起了兴头,使劲端详着方兴。

“谢女公子夸奖,”少年被盯得浑身发毛,赶紧转移话题,“那人怪在何处?又如何住在太保府里?”

召芷想了一会儿:“打芷儿记事时起,他就已然住在府里咯。可每当我问起此人来历,公父又总是顾左右而言它。只说这怪人是贵客,让芷儿不必多问。”

方兴频频点头,道:“既然是太保贵客,定有过人之处罢。”

“你是拍公父马屁,还是变相夸你自己?”召芷忍俊不禁,道:“这么说,你也是贵客咯?”

“这……我可不敢当。”方兴吐了吐舌头。

召芷嗳了一口气,继续抱怨道:“小时候,这怪人还偶尔肯陪芷儿玩,可后来他读上了书,就天天把自己锁在小阁楼中。深居简出、沉默寡言,芷儿再去找他玩,都爱理不理。”

“这就算怪人啦?”方兴指了指她手中的象牙箸,碎碎念道,“如女公子般淘气,寻常人倒也经受不起你戳几下。”

“你说什么?”召芷噗嗤一笑,把樱桃小嘴翘得老高,佯装要刺,“油嘴滑舌,芷儿和你说正事咧!”

方兴吐了吐舌头,眉目含笑。

召芷哪里和同龄异性如此近距离谈笑过,这才想起贵族大小姐的矜持来,不禁一愣。

“都怪你,说到哪了?”召芷摸了摸头上的玉簪,“算了,我问你,公父说周天子驾崩于什么林子,想必你也在罢?”

“彘林。”方兴礼貌地点了点头,召芷很满意他的反应。

她莞尔一笑:“那怪人听说天子驾崩,他竟也不吃不喝,闹着要给周天子戴孝服丧。你说他一介平民,有必要操这个闲心么?”

方兴皱了皱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头。

“他呀,天天张口闭口都是‘天、地、君、亲、师’这般大道理,”召芷美目微闭,“在芷儿看来,他倒比教书先生还迂腐上好多倍咧!”

野人少年苦笑着,一言不发。

“嘿,说话呀,哑巴吗?!”召芷举起象牙箸,狠狠扎向方兴臂膀。他这一吃疼,差点栽进卧榻。

“我我……”他一脸惊恐,“你你……”

“看来你不是哑巴,而是结巴!”召芷口头数落着,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我戳疼他了么?不对,我为什么要关心他的感受?

方兴这才弱弱道:“回禀女公子,你要我说什么?”

“你!”召芷剑眉直竖,噘着嘴道,“随便说些什么都行,反正别当闷葫芦!太保府还不够闷吗?”

“好,我说,”少年面带委屈,目不转睛地关注召芷手中“凶器”的动向,道,“你说那怪人关在阁楼上读书,读书是好事呀。”

“好事?何以见得?”召芷觉得新鲜,野人的想法果然新奇。

“我也想读书认字,可惜无人教授,”他眼神黯淡下来,“幼年时亡父还会教些,可后来他……”说到这,少年开始哽咽。

召芷皱着眉头,她虽爱耍大小姐脾气,但内心实则敏感得很。她知道对方定是想起亡父,想起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她笑着安慰道:“这还不容易?芷儿晚上就同公父说,让先生也一齐教你,我俩一同读书识字可好?”

言罢,召芷踮起脚尖,想学召公虎那样,伸手要拍对方肩膀。可方兴身高不低,她费了好大劲才够着一些。

方兴闻言眼中放光,赶紧拜谢道:“如此甚好,方兴先谢过女公子。”

“免礼免礼,”召芷见对方行了大礼,又好气又好笑,“读书可以,若你变成又一个书呆子怪人,看芷儿饶不饶你!”

“不敢,不敢!”少年悻悻地笑着,不置可否。

召芷见他刚才提起其亡父,便接着话茬道:“说起你爹爹,公父似乎对他很是敬重咧。”

“真的?”方兴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过去十几年,公父始终封存着这间屋子,不仅从未让人居住,更是不让芷儿进来。”

“可你今天还不是不请自来咯?”

“芷儿这不是好奇你父子到底是何许人物嘛,竟能让公父如此挂怀。”看到方兴的反应,召芷想起方才的唐突,略微觉得难为情。

“挂怀?”

“可不嘛!你这一来,公父立马腾出屋子,还安排两位老仆服侍,”召芷叹了口气,“说来也怪,这二仆在府里住了一辈子,平日里对谁都不客气,却唯独对你毕恭毕敬。”

“果有此事?”方兴想了片刻,“难道是因为亡父曾担任太保府家宰的缘故?”

“召武叔叔的名字,芷儿也曾有所耳闻,”少女嫣然一笑,“这不,两位老仆能殷勤待你,可是大稀罕事,或许你爹爹当初确实待他们不薄。”

方兴闻言,唏嘘不已,眉宇间又泛起一丝淡淡忧愁。

“提到这二仆,”召芷突然想起一事,神色大变,对方兴耳语道,“芷儿方才无意中听到他们对话,似乎说起一个惊天秘密……”

“什么秘密?”少年凛然。

召芷又瞥了眼门外,左右确认无人后,方才轻声道:“听他们说,当年芷儿兄长是被那怪人害死的!”回想起刚才听到的无心闲聊,她依旧吓出一身冷汗。

“你的兄长?太保召公夭折的独子?”方兴不明就里。

“芷儿起初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召芷蹙眉道,“可这两位老仆虽然脾气古怪,但瞎话是从来不说的……”

“所以呢?”

“所以我这不是找你出主意么?亏公父还夸你颇有才智咧。”召芷嗔道,她不知道为何公父对这位野人少年如此敬重,但肯定不仅仅因为其父担任过太保府家宰那么简单。

“可是女公子,”方兴一脸无辜,“你还没细说两位老者说了些什么,我又如何参谋于你呢?”

“也是,”召芷拍手一笑,“倒是我疏忽了。芷儿出生之前,兄长就已然夭折。可每次我问公父,他都说他乃是得了热病死的。可我方才听二仆闲谈,却说是那怪人害死了兄长。”

“不对吧,”方兴似乎找到纰漏,“你说那怪人与我同龄,你兄长夭折之时也不过三岁而已,一个三岁的婴孩如何能杀人?”

召芷努力想了片刻,又补充了信息:“对了,老仆说是国人暴动时害的。”

“这就奇了,难道这怪人与暴民有关,所以被软禁在你太保府里?”方兴推测道。

“有道理,一定是这怪人失手打死芷儿兄长,故而被公父囚禁!”召芷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召芷从小到大哪里被人直接反驳过,口气有些恼怒。

“你都说太保将他视作贵客了,”方兴耸了耸肩,“哪有把杀子凶手奉若上宾的?”

“也是,”召芷很容易被说服,“否则那怪人也太过不识好歹,竟敢厚着脸皮在我家一住十多年!”

“难道是那两个仆人瞎传谣言?”少年小心翼翼问道。

“都怪他们多嘴,芷儿这就去教训他们!”言罢,召芷握紧象牙箸,便要迈步出门。

“嗨,等等,”方兴有些无奈,“女公子也太过急性子……咦,你怎么哭了?”

召芷掩袂跑了出去,她想到伤心之事,泪水便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她不想让野人少年看到自己哭鼻子的丑态,于是拔腿狂奔,撞开闺阁绣门,学起方兴刚才的样子,蒙头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