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周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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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卷2-36章 卫伯和 ? 肆(上)

天明,王宫明堂前。

太宰卫伯和在殿外等待早朝,明显感觉今日气氛异常诡异怪谲,不同以往。

昨日,周王静登基后的首次朝会,便在卿大夫之间掀起极大波澜,与会者忐忑不安、议论纷纷,几乎人人自危。

“唉!”卫伯和微微叹了一口气。

周王静昨日勇气可嘉,但显然逊于城府,他向虢公长父与虞公余臣问责,企图为先王正名。然而他太过急于求成,最终事与愿违,首次朝议便不欢而散。

卫伯和心知肚明,勇气固然可以决定周天子的成就下限,但御下之术更是决定其成就上限。大周中兴的伟业如今交由周王静这年轻君王之手,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为人君者,不能轻易吐露心声、展现想法,这样便会暴露弱点,于己不利,于国不利。想当初,自己初登卫国君位时,亦是内忧外患,若非忍辱负重,岂能熬到今日?

反观周王静,乍登九五便给权臣虢公长父下不来台,此乃政治大忌。以虢公长父锱铢必较的性格,指不定会使出何种鬼蜮伎俩作为报复。

更何况,卫伯和了解太傅这老狐狸,他擅长让他人为己同化、为己所用,最终,成为和他沆瀣一气之人,虞公余臣便是前车之鉴。

待堂上钟磬声响,朝会便告开始。

三公、九卿、八十一大夫皆鱼贯而入,位列两旁,恭迎周王静临朝。可内心里,谁又不是惴惴不安?

有趣得很,周王静端坐王位,却仿佛失忆,对昨日与虢、虞二公之间的龌龊不快只字不提,犹如未曾发生一般。而朝会上也不再剑拔弩张,反而一派祥和气氛。

卫伯和长舒一口气,看来,这至少是个不错的开始。

他身为百官之长的太宰,自然率先出列,陈述去岁朝廷财用税赋、百官职事、兵戎之情,并告示今岁之预算。

周王静大喜,无有不准,众臣称善。

接下来,九卿陆续有本上奏,无非是寻常政务,汇报民事、农事、兵事而已。

周王静稳居王坐,侧耳倾听诸卿之言,倒是学得一副贤君模样。

众臣中,只见大司寇王子昱手持玉笏,缓缓出列奏道:“臣有本启奏。”

“王叔奏来!”

“今我王登基,四海升平,然大周镐京之内仍不太平,”他瞥了眼神色渐渐不喜的周王静,继续道,“今晨闻报,有一对男女被斩首于家中,其状甚惨,此事务必追究元凶!”

“竟有此事?”朝上一片哗然。大周立国以来,这等命案倒是不多。

话音未落,召公虎忍不住出班补充道:“天子容禀,据孤所知,此二人非是旁人。”

“太保认得他们?”王子昱不解。

召公虎道:“正是前番害死周定公的二贼,男为勾结陆浑戎、煽动国人围堵城门的卫巫,女为国人暴动首恶仲丁之母、常年身着孝服作乱的老妪是也。”

“是他们?”周王静沉吟半晌。新天子即位的第一天便发生血案,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听闻死者是这两位恶人,周王静倒是释怀许多。“只恨二贼死于非命,而非王法……”

王子昱为人自负之极,他显然没想到召公虎竟然比他这大司寇更知情,不免脸上无光,赶紧奏道:“禀天子,卫巫虽死,其余党仍荼毒大周,当赶尽杀绝,以除后患!”

周王静点了点头:“卫巫罪大恶极,必除之而后快,只不知王叔有何法?”

王子昱朗声道:“周礼古制,有‘四可杀’。以左道乱政者可杀,作淫声、异服、奇技疑众者可杀,言伪而辩、学非而博者可杀,假于鬼神妖法惑众者可杀。若执杀此四类刁民,卫巫可尽除也!”

卫伯和闻言,不由摇头,觉得不可理喻。再看一旁的召公虎,也是眉头紧皱。

昔日,卫伯和辅助周、召二公平定国人暴动时,只是铲除首恶,对从犯者宽宥处理,这才维持十四年镐京太平。卫巫虽罪大恶极,但若依王子昱的方法,未免矫枉过正。古贤君垂拱治理天下,哪有新君刚登基便杀戮过重之理?

他刚欲发言劝阻,只见少宰芮伯阜出班驳斥道:“天子,臣以为,大司寇此策不合时宜,天子新立,正是大赦天下之时,此时不可用严刑峻法,恐伤民心!”

听副手此言,卫伯和很是欣慰。芮阜虽还不及乃父芮良夫风采,但此事据理力争,倒也稳重得体。

不料王子昱哪能忍受辩驳,勃然大怒道:“古言‘怙恶不逡’,民心早已不古,当今时局不稳,岂能再放任恶人自流?尔发此言,是何居心?”

朝堂上众人闻言,皆沉默不语,虢公长父和虞公余臣也一言不发,似乎所有人都不以为然,皆窃以为王子昱的观点太过偏激、献策欠妥。

不料,周王静却偏偏赞同其王叔观点,他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卫巫为害近二十载,若不严令禁止,任凭其在国人中装神弄鬼,大周威严何在?王叔此策甚合余意,准奏!”

众人闻言咋舌,怎一个始料未及了得?可眼看周王静已有定论,谁还敢再出言相劝。

王子昱显然心满意足,他意味深长地瞪了芮阜一眼,嘴角不自觉带笑。看来,他很享受身为九卿的美妙感受。

“咚!咚咚!咚咚咚!”

眼看周王静刚要坐下,明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鼓声,其声如雷。

卫伯和大惊,王宫重地,没人敢擅自擂鼓喧哗,只有一种情况除外——紧急军情,而且是迫在眉睫的敌情。

果不其然,门外很快传来马嘶之声,一将疾步上殿,口中大呼:“急报!边关急报!”

“宣!”周王静变颜变色。

那将官小步快走,跪倒在殿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随国急报,楚国国君熊霜率兵万余进犯汉水,已抢夺大冶矿山,汉阳诸姬不敌,大冶山即将失守!”

众人闻报失色,不知所措。

大冶,俗称“铜绿山”,从尧舜时起便是天下头等铜产地。历代君王控制大冶山,在上下开矿冶金,故称“大冶”。

青铜,周时曰“金”,乃是天下贵物至尊。于王室和诸侯,可以铸造青铜器,为礼器至尊;于国,是经济强大的象征;于民,可以当做财货币帑;于兵,可以制作斧钺戈矛。大冶山乃统治之命脉根本,更是周王室权威之象征。

如此重地,岂容有失?更何况是楚国这等蛮夷小国!

周王静闻讯大怒:“楚子欺余太甚!余一人刚登基,他竟敢来犯?”

召公虎赶忙劝道:“天子稍安勿躁!荆楚之地乃蛮荒之地,历代楚子僭越已久,自叛君熊渠以降,数十年公族争位,骨肉相残不断,不服王化。”

熊渠僭位称王之事,卫伯和和殿上大部分老臣一样,对此耳熟能详。

当初乃是周王静祖父周夷王在位,大周衰微至极点,楚子熊渠起了反心,对天下宣告“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熊渠自称“楚王”不说,还册封三子皆为王。随后攻打庸国、扬越,并附庸鄂国,夺取鄂侯代管的大冶山。

而周厉王继位之后,首要大事便是远征南疆,伐灭鄂国,敲山震虎。随后南渡汉水,联合汉阳诸姬,重新夺回了大冶山。熊渠见厉天子神武,吓得取消王号,重新向大周谢罪称臣。

此后,周厉王为防楚国再次作乱,便任命随国为汉阳诸姬之首,共同守护大冶山这条青铜命脉。而汉阳诸姬,本就是周昭王、周穆王为镇压楚国为首的众南方势力而分封的十余个同姓诸侯国。

不过,周王静似乎对此历史所知甚少:“楚蛮是何来头?”

召公虎娓娓道来:“楚国本是子爵小国,蛮荒偏远,但其祖上却赫赫有名,乃是上古祝融氏之后。祝融八姓,楚国祖先的芈姓分支最为式微,在夏、商二朝只得偏安南国,在汉水荆山一代苟延残喘。

“直到芈姓后代一位名曰鬻熊者横空出世,眼看商纣王无道,便率领族人归附周文王。因为辅佐周文王有功,便封子爵,国号曰‘楚’,其后人也被称为熊氏。鬻熊颇为仁德,治国有方,筚路蓝缕,与濮、越蛮人杂居融合。

“楚国山高地远,不遵循大周制度,扩土数倍,以至于周昭王之时,已然有千里疆域,十余万民人。昭天子举全国之兵,前后三次攻伐楚国,虽挫败楚国锐气,却在凯旋死莫名溺亡于汉水之上,至今不知何故。

“至熊渠继位之时,楚国再次作乱,终被厉天子所平。而今日作乱之楚子熊霜,乃是熊渠之曾孙。久闻此君暗弱,去岁亦刚即位,不料竟敢口出厥词,竟发兵于汉阳诸姬,把大冶山再次夺去……”

“蛮夷,蛮夷!”周王静年少气盛,已然坐立难安,“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冶山绝不可失,众爱卿,谁愿率军南征,替余一人走此一遭?”

众人见天子发怒,皆目瞪口呆,却无人响应。

卫伯和知道,昔日大周强盛时还能与楚国掰一掰手腕,可如今国运不兴,王师凋敝,粮饷紧缺。去岁彘林一战犹捉襟见肘,如今面对来势汹汹的宿敌,又能有多少胜算?

周王静遭遇冷场,只得将目光投向虢公长父。毕竟,老太傅此前执掌周王师军权二十余年,亦是朝中唯一和楚国交过手的军事统帅。但对方却好像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正在僵局时,明堂外再次传来急促鼓声,不由人不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