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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卷2-59章 召公虎 ? 伍(下)

一路无书,又过了三日,周王师大军终于到达随国郊外,与卫伯和麾下的卫军陈兵于城郊。

随侯闻讯,早已在郊外设下宴席,亲自出城迎接召公虎、卫伯和。当晚,王师众将将大军驻扎在外城,便虽太保悉皆入城。

次日一早,息侯、唐侯闻讯赶到,各带了一师兵卒前来会师。召公虎大喜,便召集众诸侯、将帅,齐聚于随国明堂议事。

各自见礼罢,召公虎道:“承蒙随侯热情款待,息、唐等诸侯亦为国分忧而来,孤替天子感谢各位不辞劳苦之德!”

随侯回了一礼,道:“我汉阳诸姬受荆楚蛮夷骚扰已久,早已不堪其苦。万幸太保率王师天兵降临,有望救我等于水火也!”

召公虎道:“汉阳诸姬为大周镇守南疆,拱卫汉水防线,守护铜绿之山,可谓劳苦功高。如今楚蛮肆虐,发兵来袭,孤率周王师来救,亦是分内之事也。只不知,楚军作乱,三国可否受损?”

随侯又道:“先王高瞻远瞩,分封随、息、唐成鼎足之势,犄角互卫。自楚子熊霜作乱以来,我三国前后救应,这才勉强抵挡住荆楚之蛮,没让他们越过汉阳半步。”

召公虎点头,对三国国君道:“周初之时,汉水流域还是不毛之地,荆楚之地蛮夷猖獗,周昭王南征不复,穆王这才将汉阳之地分给诸位之先祖。三位祖上原封于汾水两岸,为了应对楚国扩张,顺应王命举族南迁到此,义无反顾,值得钦佩!”

随侯、息侯、唐侯闻言,皆拱手称善。

召公虎又问随侯道:“楚蛮此次进攻汉水,战况如何?”

随侯颇为无奈,道:“楚蛮兵锋甚利,幸而今年春季雨水充足,汉水上涨,反倒成了天险,楚蛮无法渡水而击,汉阳诸姬得以幸免。只恨我等无能,使得汉水以南之铜绿山被楚人夺走。大批能工巧匠成了楚囚,驻守在那的士兵们也已成为楚蛮刀下亡魂。”

召公虎怅然,许久方道:“可知楚蛮叛军兵力如何?”

随侯道:“楚蛮以楚子熊霜为首,又有三股强大的南蛮部落加入,兵威极盛——西南武陵之地有群蛮,或名为蜑,或名獽夷,或名卢濮,其数甚众不知多少。南有百濮,东有百越。三处合兵,可谓浩浩荡荡。”

唐侯补充道:“还不止,汉水南岸那些异姓诸侯也同楚人沆瀣一气,鄀国、绞国、谷国、彭国、卢国、邓国、罗国、权国、陨国等,皆为前朝遗孓之后,本为汉阳诸姬所管辖,此番却阳奉阴违,助楚为虐。”

息侯叹了口气道:“幸而汉水上游之庸国、麋国保持中立,他们乃是上古圣王之后,不屑与楚蛮同流合污。但除了他们,汉水流域其他诸侯皆暗奉楚国为尊,不再听奉汉阳诸姬号令。”

事态似乎比想象中棘手,召公虎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随侯喟然道:“随国地小兵微,根本不是楚国的对手,何况楚子熊霜又纠集许多路叛军,我汉阳诸姬自保尚且不足,又哪能抵挡?”

召公虎不悦道:“这些小国,身处五服,却始终不愿融入华夏文明,真是有辱大周天恩浩荡!”

随侯又道:“太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楚国为首的这些小国,一直不遵周礼,皆暗中吞并弱小、扩大地盘。就拿楚国来说,区区子爵小国,竟敢吞并周边十余个小国,如今,楚国土地已超千里,拥民十余万,带甲万余,这可是连公爵国都望尘莫及罢?”

召公虎知道,这些诸侯心心念念的,永远是地盘和人口问题,看到楚国如此嚣张,他们岂会不眼红。

但老太保不动声色,只是不痛不痒道:“楚子目无天子,乃我大周心腹之患。诸侯之地,不患寡而患不均,若不严惩楚国,怕是寒了天下诸侯的心。”

随侯仍有不甘:“荆楚不臣之心,早在昭王时便有之——当初楚人目无王法,兼并土地,引来昭王亲征讨伐。先王之时,楚子熊渠竟然还敢僭位称王,幸而厉天子即位后威名远播,使得楚人胆怯,才重新称臣。”

召公虎点头道:“楚国反复无常,历代楚子只为逐一己之利,毫无廉耻之心。我辈此来兵强马壮,还望诸位齐心努力,锉败荆楚锐气!”

“遵命!”

众诸侯来了兴致,众将士气正高,皆摩拳擦掌,已然准备同楚国叛军一较高下。

召公虎见军心可用,深感欣慰。便让随侯引路,带领众诸侯、将帅前往汉水北岸,考察战场局势。

刚到岸边,便见汉水气势磅礴,汹涌澎湃,奔流往东。观景时虽心旷神怡,但这却让召公虎的心中蒙上一层阴影——这绝非汉阳诸姬诸侯口中“水位暴涨”那么简单,这已然是水患将至的前奏。

召公虎忧心忡忡,问随侯道:“如此大水,可否强渡?”

随侯摇头道:“太保不可勉强,汉水汹涌,实乃凶险至极。”

召公虎疑道:“这是为何?自古以来,孤未尝闻汉水能泛滥超过黄河者,今年汉水竟如此大涝?”

随侯道:“太保有所不知,汉水自古温顺,可就在一百多年前开始,每逢春季便泛滥成灾,因此汉水流域民间传言,说这是昭王天子的魂魄鸣冤之故……”

召公虎才不信这些空穴来风的虚妄之辞:“此乃市井谬言,有辱王室名誉,诸位不可以讹传讹。”

随侯闻言称是,讨了一脸没趣。

召公虎观潮许久,又问道:“这么说,汉水之涝短期内难以缓解?”

随侯耸了耸肩,道:“正是如此,至少得等到夏初,方能平定。”

召公虎叹了一口气,若想讨伐楚国,怕是只有南渡汉水这条必经之路。但如今汉水泛滥,楚国虽没有北上袭击汉阳诸姬,却能在汉水以南的铜绿山为非作歹,让召公虎如鲠在喉。

可如今距离初夏还有一个月时间,召公虎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很快,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周王师在随国盘桓了二十余日,总算看到云开雨霁,汉水这才有了稍许宁静。

然而此时,一个都城传来的坏消息不胫而走。

在王师中军大帐,召公虎接见了从镐京城远道而来的天子特使,送来周王静密信。召公虎览信后不由心惊——原来,王畿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旱。

召公虎粗略盘算一番,新天子即位之初,自己便率领宗周王师出征平乱。大周以农为本,春耕乃是天字号头等大事,可无奈战事紧迫,召公虎只得牺牲春耕。

雪上加霜的是,镐京城破天荒地在播种季便遇大旱,三个月来已是寸草不生。自国人暴动之后,王畿存粮便已然捉襟见肘,今年眼看收成堪忧,一场大饥荒在所难免。

不仅如此,周王师出征已逾三月,带甲一万、千里馈粮,再这样消耗下去,王师粮饷供应很快也会耗尽。

于是,周天子已然急得跳脚,希望召公虎早做定夺。

召公虎左思右想,夜不能寐——王畿内干旱求雨不得,而汉水上却久雨不停。水患在前,旱魃在后,这看不见的敌人,远比五路犯周还要强大。

不由仰天长叹:“看来,大周久不修德,老天不佑也!天子新立,便招兵燹涂炭,致使田地未耕,山川未祭,社稷未祀,民劳未恤。召虎擅自发兵,触怒上天,真乃死罪也!”

一夜无眠。

次日,召公虎召集周王师众将,对他们言说镐京大旱的噩耗,众人皆低头不语。

周王师慌忙间仓促出师,幸而未逢一败,接连挫败伊洛之戎、淮夷,如今大军乘胜南下攻楚,正是三军用命、士气高涨之际。

可如今一来,粮草即将告罄,手中无粮,岂能不慌?

是留是走?是战是退?

大帐之内,无人敢发言论,召公虎知道,行军打仗只靠一口士气提着,如今,王师各部背上了沉重包袱,若再强行渡过汉水寻楚国主力决战,恐怕毫无必胜把握。

既然人不能决,那便只好交给卜筮决定。

召公虎叫来随军的卜筮之官,沐浴更衣,亲自焚香占卜。

用龟甲卜进军,不吉;再卜退兵,亦不吉。那卜筮之官吓得浑身筛糠一样,流下了豆大的汗珠。

“无妨,龟甲不吉,继续用筮草一试。”召公虎此时何尝不是压力巨大,却还不得不强作镇定,抚慰人心。

那卜筮官拿起筮草,再卜进军和退兵——大凶。

“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为之也。”召公虎无奈,重重坐在帅位上。

想自己去年奔赴彘林、救援周厉王之时,方是生平初次投身军旅。如今刚过一年,又已经历数战,虽平添白发,却也算渐入佳境。这一年,经历太多事端,见过太多炎凉,造化弄人,却也塑人。

就在帐内死一般沉寂之时,门外通报,说有楚国使团前来求见。

“楚国使团?”召公虎突然萌生一个奇怪预感,莫非楚国也撑不住了?赶忙问道,“他们所在何处?”

“刚渡过汉水,正朝随国国都而来。”

召公虎沉吟片刻,立即打起精神,抚掌大笑:“进军不吉,退兵亦不吉,然否极定然泰来,或许大周王师之运数,就靠这个使团逆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