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早就想召开一次家庭会议。他曾经在两个月前就向老伴吹过风,把要郑重其事地主持召开家庭会议的打算非正式地透露给了“副家长”。
妻子很诧异地瞅着丈夫那煞有介事一板正经的干部表情,不以为然地说:“我看你是得了开会魔怔了,动不动就开会开会的。整天泡在会里,都泡了大半辈子啦,一年超过一千场还没开够?家里有啥大事需要开会定?家里的大事小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还开哪门子会呢?真是的,难道你要跟我离婚不成?那也用不着让儿子儿媳搅和进来。”
老吴说:“你这老太婆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在岗时就不要求进步,退了休更是成天混日子。家庭是社会的组织细胞,是国家最小的基层单位。细胞不活跃社会的有机体就失去活力;基层单位不积极,国家大事就无法落实。我准备主持的家庭会议就是咱们家在新世纪召开的一次极其重要的会议,是我们家在重要转折时期必须召开的一次具有深远影响的大会。这次会议在规格和规模上都是前所未有的。会议由我亲自主持,这叫规格高。参会的除了你和儿子儿媳,我看让两个孙子孙女也参加。他们不发言不表决,但可以旁听……”
“我听着都瘆得慌,像出了什么大事似的。你到底要开会研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选国家主席?”老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讥笑道。
“会议的议题暂时保密,省得你先跑风漏气,跟儿子们串通,反对我的意见。等开会时你就知道了,别想从我嘴里套口风。”老吴十分谨慎地回绝了妻子关于会议内容的探听。
“嘁,尽装神弄鬼的,故作玄虚!我才不感兴趣呢,我没工夫听你瞎白话,我得去扭秧歌了,那些老姐妹们还等着我呢!”老伴边说边抓起茶几上的两把红绸扇子往门口走。
“好、好,你这个一辈子不求上进的老太婆真是不可救药了,就知道扭秧歌,快走吧!别忘了,通知儿子儿媳妇,找个时间开家庭会议!”老吴摇着脑袋冲着老伴喊。
“你才不可救药呢!除了开会你啥也不会!”老伴关门时,也冲他回敬了一句。
从老吴提议召开家庭会议那天起,一晃就过去了两个多月,会议一直开不起来。究其原因主要是老吴太忙,外边的会议太多,他有时一天要赶七八个场子。有几次他晚上有空,可儿子儿媳们又没有时间,他们也在开会。一转眼到了年根儿,老吴说,这个会议决不能拖到明年,今年务必要开掉。所以,他下了死命令,并把开会的日子定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的最后一天。他还反复强调,所有家庭成员一个也不能少,谁也不准请假,若不到会,一切后果将自行承担。
老伴把老吴的指示通过电话向大儿子大儿媳、二儿子二儿媳一遍一遍地叮嘱,让他们高度重视,不得缺席。儿子儿媳们私下里做过多种猜测:大儿子说,老爷子肯定是中了个几百万元的大奖,急着找我们分钱呢!他媳妇说,你想得美!说不定是老爷子得了什么绝症,跟我们商量治疗方案吧!二儿子两口子也有自己的推理:丈夫认为老头开会的目的可能是想把房子卖了,退休后领着老伴远走他乡,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外埠小镇安度晚年。他的太太则说,根据种种迹象表明,咱爸十有八九是想趁着头脑清醒,当着子女的面立下遗嘱,省得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留下财产让子孙们你争我抢……
反正不管什么缘由,一定事关重大,否则不至于如此郑重其事地坐下来开会,而且不准请假,并以“不参加会议后果自负”相威胁。这是儿子儿媳们共同的判断。所以那天晚上,两个儿子都携妻子孩子,拎上吃的喝的,早早地来到了爸妈家里。
全家吃完了年夜饭,老吴才从外面回来。
“天天都这么晚,想吃个团圆饭都不成。又喝酒了?你这条老命迟早得让酒精夺去!”老伴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嗔怪地唠叨。
“嗨,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呦!今天一共开了八个会,还不包括晚上的新年酒会。酒会酒会,能一口酒不喝嘛,就喝了两杯红酒,是不是脸红了?我喝酒爱上脸,就这个毛病,藏不住秘密。”老吴半仰着身子,靠坐在沙发上。
“爸,脸红那是‘酒染的风采’。您把我们召来开会,您作为会议主持人却迟到了两个多钟头,这叫啥事嘛!我们公司今晚开联欢会,还有抽奖的节目,您非得让我们回家开会,要知道您回来这么晚,我说啥也得抽了奖再走,三等奖起码是个电饭锅、DVD机什么的,您说这损失哪儿补去?”大儿子抱怨道。
“不就是个电饭锅吗?等会儿你走时从家里拿一个!我开会发的电饭锅、DVD机不少于几十个,瞧你那点出息。”老吴喝了口茶,不屑地说。
“那我们也拿一个高压锅,我们家里的那个已经用了五年了,早该淘汰了,现在都时兴电脑智控型的。”二儿媳妇怕吃亏了,赶紧凑上来提出要求。
“行,那玩艺也有。刚才开新年酒会又发了一个,就放在门口鞋柜边上。”老吴用手指了指,他心里明白,二儿媳妇早就看见了。
“那就快开会吧,”老伴又给老吴递了块热毛巾让他擦擦脸,“今天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到齐了,一个都不少,你有啥话就快说吧!”
“开会得像个开会的样子,都先坐好了。对,都围着我坐,你,老太婆坐在我边上。这个沙发就算是主席台了。再搬两个折叠椅,对,坐在我对面。快一点,把手里的水果、瓜子都先放下,会场上不准吃东西嗑瓜子。今天的会议很重要,请注意听讲!”老吴把茶杯端起又放下,摆出的架势真有点公事公办的意味。
“那用不用挂个横幅,贴个标语,摆个话筒啊?这阵势怪唬人的,比党代会还讲究!”老二打着哈哈说。
“你少嘻皮笑脸的,开会就是开会,别嘻嘻哈哈的没点正经样子!”老吴皱着眉头冲二儿子嚷道。
“好、好、好,听您的,跟真的似的。爸,您今天是不是喝高了,我觉得您有点醉态。”
“少跟我犯贫,坐直了。你看谁躺着开会?”老吴不耐烦地用手指着二儿子。
“好,我坐直了。我建议我们站起来,先奏国歌,人家开会前一般都奏国歌,升国旗,要不咱也照着学?”二儿子说着又站了起来。
“坐下!”老吴吼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到了折叠椅上。
“国歌就不奏了!现在咱们正式开会!”老吴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地主持起了会议。
“今天,我们召开一次由全体家庭成员参加的重要会议。主要是由我向大家传达一下两周前上级领导跟我的谈话精神,并向你们宣布两项我的决定,请注意听好!两个礼拜前,省里主要领导跟我做了一个推心置腹的谈话,主要的意思是代表组织通知我明年年底正式从科协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
“其实您早就该退下来了,都六十二岁了,已经超期服役两年多了,这有什么新鲜的。”大儿子小声嘀咕。
“你别插话,等我讲完了,让你发言时你再说!”老吴瞪了他一眼。
“领导说,我只是从书记岗位上退下来并不是就此退休,而且安排到一个新的更加重要的岗位上担任更重要的职务。组织决定明年省人大换届时,推荐我担任人大一个专门委员会的副主任。这是上级对我的信任和肯定,当然啦,我还可以在这个岗位上多拿五年的工资,也就是说一切待遇不变!”老吴说到这儿,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并用眼睛扫了每个人的表情。
“太好了,爸,这可是大好事,您是咱家的摇钱树,现在不少企业职工刚到四十就内退或下岗了,我看您能干到七十。”二儿子兴奋地说。
“是啊,不过我们不能把眼睛仅盯在钱上,我还要继续发挥作用,为党和人民多办些实事好事呢!”老吴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那是,那是,还是老爸有水平、有境界。您为我们先办点好事实事吧,我最近想换辆车,手头有点紧,几次想张口又不好意思。您要是能帮我救个急,就是最大的实事了。我们也是人民中的一员,为儿子办好事也是为人民办好事!”二儿子见缝插针地表达自己的诉求。
“你少整那些庸俗的,我还想让你支持我点钱呢!”老吴脸上的笑意迅速撤退了,他提高了嗓门说,“所以,我做出一项决定:抽时间把书房和客厅重新装修一下改造成会议室,请你们两个负责落实。”
“啥,把客厅改成会议室?太搞笑了吧?爸,您是开会开上瘾了,哪有家里设会议室的?”吴会生站了起来。
“家里设会议室有啥不行的?很多大领导家里都有会议室,至少是客厅兼会议室。老耿,就是你们的耿伯伯,我的大学同学,从副省长的位子退下来后就把客厅改成了会议室,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平时老同事、老部下聚在一起商量个事情,研究个问题多方便。改造起来也简单,把没用的东西挪一挪,把书房和客厅的隔离墙拆除,摆上会议桌就行了,花不了多少钱。”老吴振振有词地阐述自己的主张。
“那您都决定了,还找我们商量啥?就按您的意见办呗,我们没啥意见。”老二觉得老爸挺可笑,无精打采地伸了个懒腰。
“那就这么定了。老大你找个人简单地设计一下,老二负责找装修队。明年开春就动工,散会!”老吴挥了挥手,“好了,别忘了把你们要的电饭煲、高压锅拿上,我明天一早还得到省里开新年团拜会呢!”他打了个哈欠,端着茶杯往卧室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