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哈尔滨冷得干净利索,冰天雪地亮亮堂堂。寒冷使人谦卑。街上的行人个个缩着脖,耸着肩,弓着背,弯着腰,迈着碎步,滋滋啦啦地哈着气,失去了东北人往日的张狂。
全球气候变暖已经成为了不争的事实,各种肤色的科学家们忧心忡忡地预言了这一异常现象将导致的最后悲剧,人类若不克制自己的放纵与私欲——尽量减少碳排放,地球将以不可想象的惊人速度走向毁灭。就连一年四季麻木不仁的政治家们也被科学家的预言和民众的叫喊闹得心神不宁,各国首脑政要纷纷奔走呼号,振臂咆哮——让地球变冷,我们能行!
电视上的美国总统话音未落,叶银虎一进门就接了下碴。“这小子说话真不靠谱。这天冷得,除了裤裆里的老二,啥都硬棒棒的。大哥,全球变暖,咋不从咱哈尔滨开始呢!你托人跟联合国说说,拿咱哈尔滨做个试点,气候变暖就从这儿开始呗!”叶银虎故意向双手哈着气,又搓了几下。
“这屋里热得我直冒汗,你还喊冷。发烧了吧?”老丁起身找杯子给叶银虎倒杯热水。
“我不刚从外面进来嘛!外面可冷啦,大风呼呼地,跟泼妇一样,直挠脸。大哥,别倒水了,不渴。你坐着,啥时到的,咋不事先说一声,我好去找您,开啥会呀,这回?”
“扯淡的研讨会。没啥大事,在家里闷得慌,找个借口出来转转。前天到的,有人接。没想麻烦你。”
“麻烦啥呀,瞧你说的,你把我当外人呢,省、市的领导知道你来了不?这宾馆的条件有点不上档次了,大哥您也太低调不讲究了。”
“嘁!挖苦我?早就与官场无缘了。你以为我还当司长呢?人得知趣,我心里有数儿,别整那些虚头八脑不招人待见的事儿。住在这不挺好吗?标准间,洗漱设施一应俱全。会议统一安排的,挺舒适的,何必摆那种谱呢?人呢,走哪步说哪步,衣食住行言谈举止都得跟身份相符,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大哥,您啥时说过不对的话,这些年跟您学到的东西老多了,比大学里学的还多。不过,您虽然不当领导了,可身份地位照样够用。再说,您也太敏感了,你当官的那些年帮助的人老鼻子了,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地方领导知道了能乐得四脚朝天满地打滚,他们巴不得围着你转呢!你就是太低调了,不给他们机会。”
“哈哈,银虎,还是叫叶总吧。你就别忽悠我了。全球天气变暖,可人心正相反,越变越凉!我把司长辞了,心甘情愿地当一名教书匠,哪能不懂这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哈尔滨我的熟人确实不少,打个电话他们都会过来,这没问题。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说说黄段子,我相信面子上的事儿他们都会做得热热闹闹。可这有劲吗?人家会说:这个老丁,指定是犯了错误,不是经济问题,就是作风问题,或者是经济加作风都他妈的出了问题。要不就是袋脑出了问题——不是进水了,就是让门挤了,好好的官不当,非要去学校里教书,谁信呢?”
“那倒也是,我信。大哥,我知道你最烦应酬了,这回好了,做个大学教授,落个清净。你多住几天,反正也出来了。你要瞧得起我这个摆不上台面儿的小老弟,我来安排。先把房间退了,咱换个地方住,这破酒店跟招待所一个档次,咱去好点的地方。走,这房间还真热,就这一会儿,我的脑门也淌汗了,走,咱这就走。”
“往哪走?别急。你先把外套脱了,再坐会儿。”
“坐啥呀,我一热就烦躁,坐不住。咱先去洗浴中心蒸一蒸,按按脚。”
“叶总,你听我说。”老丁摆摆手。
“啥就叶总了,大哥,你这是骂我呀!叫银虎多顺嘴,大哥您怎么见外了呢?非得让我尊称您领导,是吧?”叶银虎边说边拉老丁。
“好,好,好,银虎,就叫银虎,你别拽了。我总得把行李收拾收拾吧!”
“行,那简单。不就一个手提包吗,来,我来拎着。”
“笔记本电脑还没装进去呢”,老丁从银虎手里抱过黑皮包,把桌子上的电脑塞到了包里。
“咱不去洗澡行不行,忽冷忽热的,不舒服。”老丁又改主意了。
“大哥,还是按一下吧。有家洗浴会馆新进了几位美女,挺养眼的,有一套功夫,你体会体会,给提点意见。”银虎笑了笑。
“不去,不去,我实在没兴趣。老了,不中用了,着急上火,没力气了。”
“怕嫂子了吧,这里绝对安全。”银虎开门往外走。
“银虎,你别难为我了,我真的不想按摩。”老丁皱着眉头摆着手,从说话声音到面部表情均表示出了不耐烦。
“那我们去哪儿?听你的,大哥。下午三点还不到呢,咱不能就在酒店房间里耗着,总得干点啥吧,喝茶?打牌?还是去看冰灯?”
“让我想想。嗯,还是喝茶吧!”
“就咱俩,要不要再喊上几位,一起打打牌?”
“那也行。再喊两位,叫上谁呢?嗯,刘厅长刘大头怎么样,还有杨主任杨小眼儿,前几年总找我,关系不错,你也熟悉,我帮了他俩不少忙。”老丁兴奋地搓着手。
“太好啦,我昨晚还跟他俩喝酒了呢!他们要是知道您过来,非乐疯了不可,肯定让您把机票退了,陪您玩上几天。这俩哥们整天闲着没事,除了打麻将还是打麻将,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银虎又把包放回房间,走到洗手间里去了。
洗手间的门虚掩着,尽管银虎尽量压低嗓音对着手机讲话,老丁仍能依稀听到他那因挤压而变形的急促声音。过了好一阵子,银虎脸色涨红地走了出来,尴尬地笑着说:“他妈的,这两个王八蛋都出差去了,今天一早走的,昨晚喝酒时也没跟我说,跟我玩上了行踪诡秘,就咱俩去喝茶吧,不再喊别的啦,嘿嘿,不跟那些官场上的小人混了,落得个清净比啥都好!您说呢,大哥!”
老丁勉强地笑了笑,拍银虎的肩膀说:“还是银虎老弟说得有理。你要是有事就别陪我啦,我躺在房间里看看闲书比干啥都舒服!都说北方的冬天冷,没想到冷成这样。”
银虎说,“我没事,没啥可忙的,陪您聊聊天,必须的。咱这就去找个茶馆,哦,您等等,电话响了。我先接个电话。”银虎又钻进了洗手间。
“是不是有急事啊?”等银虎出来时老丁关心地问。
“真不好意思,老婆开车出了点车祸,我得马上去现场看一下。大哥,您等着,我一会就回来。”银虎边说边穿外套。
“要不要我陪你去?”老丁很着急地样子。
“不用,不用,您先歇着。我处理一下再给您电话。”
“那好吧,别急,路上开车小心点。”老丁叮嘱着,银虎回头摆摆手上了电梯。
老丁立即拎起行李退了房卡,直奔火车站,他想,就哪怕只能买张站票也要连夜赶回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