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勾斯见美狄亚面有泪容,问她为什么这样忧愁。美狄亚悲伤地向他说起自己和孩子遭到伊阿宋抛弃,又要被克瑞翁国王驱逐出境的事。看到埃勾斯真诚地同情自己,美狄亚头脑中萌生出一个新的想法。她哀求埃勾斯说:“埃勾斯,可怜可怜我这不幸的人吧,别眼看我就这样孤苦伶仃地被驱逐出去;请你接待我,让我到你的城邦去,住在你的家里,好吗?我会感谢你的,凭我所精通的法术,我会使你生个儿子的。这样,你死了就有儿女送终,就有嗣子继承了。”
美狄亚的法术能让自己有子嗣,这使埃勾斯乐于伸出友谊的手。“只要你能够到我的城邦去,我一定竭力保护你,那是我应尽的义务。”但是,埃勾斯接着说,“你得自己离开这地方,在这点上我不能帮你的忙,我不愿意得罪我的东道主克瑞翁。”
这已经够美狄亚满意的了。但她不放心,她还要埃勾斯对着天神起誓:“你说,决不把我从你的城邦驱逐出境;当你还活着的时刻,倘若我的仇人想要把我带走,你决不愿意把我交出去。”埃勾斯起誓一定遵守诺言,否则,他愿受那些不敬神的人所受的惩罚。
美狄亚这才放下心来。这样,等实现复仇计划后,她就有个可以安身的地方了。埃勾斯辞行后,她就开始考虑她那个残酷的复仇计划;她要打发仆人去请来伊阿宋,假装甜言蜜语地说自己很满意地的打算,并求他留下两个儿子;然后再打发儿子捧着那件抹过毒药的精致的袍子和金冠送给公主作礼物,当公主的身子沾着那些衣饰时,她和接触她的人就会死掉。
想到这里,美狄亚又为自己决心要做的事痛哭悲伤,那就是她要杀害她自己两个可爱的儿子!她要用这狠毒的办法去狠狠地惩罚伊阿宋的罪恶,要使伊阿宋心痛如刀割。她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从今后他再也看不见我替他生的孩子活在世上,而他的新娘又会被悲惨地毒死,也不能替他生个儿子!”
平常温良恭顺的美狄亚,因为被抛弃而变得如此粗暴残忍,她要孤注一掷!
五
家仆去请来伊阿宋。美狄亚假装要他原谅自己刚才对他的咒骂,请他原谅自己的暴躁性情。她告诉伊阿宋:“你走后,我总是这样责备自己——‘不幸的人呀,为什么这样疯狂?为什么要把那些好心好意忠告你的人当做仇敌看待?为什么要仇恨这里的国王,仇恨你的丈夫?他娶这位公主原是为你好,是为你的儿子添几个兄弟。神明赐给你这么大的恩惠,你为什么还不乎息怒气呢?’——我每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很愚蠢,这场气生得真冤枉!我现在非常赞同你的想法,认为你的联姻很聪明;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傻,应当协助你完成计划,高高兴兴地站在床前伺候你的新娘。”她并且叫两个儿子快出来拜见父亲,对儿子说:“我们一起忘了过去的仇恨,和我们的仇人重修旧好。”
但是一看见儿子可爱的面容,美狄亚的心情就十分激动。她想起自己将要杀害他们,不知不觉地就惊嚷起来:“哎呀,我忽然想起那暗藏的祸患!孩子呀,你们还能活多久,你们日后还能不能伸出这可爱的手臂来?”晶莹的泪水夺眶而下,滴落在孩子们细嫩的脸蛋上。
伊阿宋并没在意美狄亚对儿子哭什么。他见妻子已回心转意,就十分高兴,并宽宏大量地表示不追究她以往的过错。他又摸着两个儿子的头,亲热地说:“孩子们,我已经预先为你们作了很多安排,你们和你们未来的弟兄们将成为这科任托斯城邦最高贵的人们!孩子们,你们好好地长大吧!”
美狄亚听见伊阿宋再次说到儿子的未来,心里十分痛苦,脸色苍白,热泪盈眶,但复仇的意志没有使她心软。她按照复仇的计划再次请求伊阿宋,说:“既然国王要把我驱逐出去,我最好还是离开这个地方,出外流亡。可是,我的孩子们,你得去请求克瑞翁不要把他们驱逐出去,让他们在你手里抚养成人。”
她请伊阿宋尽力量去试试,并要伊阿宋叫公主去转求国王不要放逐她的孩子。她对伊阿宋说:“我也帮助你去做这件困难的事。我要给公主送点礼物去,一件精致的袍子,一顶金冠,叫孩子们带去。这些衣饰是我的祖父赫利俄斯传给他的后人的,我知道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她叫来儿子,要他们每人捧一件礼物,带去献给那位幸福的公主新娘。
伊阿宋自然满口答应美狄亚的请求,但叫她不要给公主送什么礼物。他瞧瞧那袍子和金冠,对美狄亚笑笑:“你以为那王宫里缺少袍子、黄金一类的礼物吗?我知道得很清楚,只要那女人瞧得起我,她宁可要我,不会要什么财物的。”
“你不要这样讲,”美狄亚也笑笑说,“据说好礼物连神明也能诱惑得动;用黄金来收买人,远胜过千百句言语。为能救我的儿子,免得他们被放逐,不要说是用黄金,就是用我的性命,我也会的。”她又转过身来,大声地嘱咐两个儿子:“孩子们,等你们进入那富贵的王宫中,就把这衣饰献给你们父亲的新娘,请求她不要把你们驱逐出境。千万要记住,这礼物要新娘亲手接受。你们赶快去,愿你们成功后,再回来向我报告我所盼望的好消息。”
六
家仆带着两个孩子从王宫回来了。他高兴地告诉美狄亚:“我的主母,你的孩子不会被放逐了,那位公主新娘已经很高兴地亲手接受了你的礼物。今后,你的儿子就可以在宫中平安地住下去啦。”
家仆原以为他的消息能讨美狄亚的喜欢。谁知美狄亚听后却惊慌失措,脸色惨白,不住地悲叹,痛苦的泪水刷刷而下。善良的家仆认为她是为母子离别而悲伤,安慰她说她的儿子以后会把她接回来的;而在美狄亚,痛苦的是她将要亲手把儿子送给死神。她那颤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两个儿子的头,悲哀地说:“孩子呀!你们将离开我成为没有娘的孤儿。在我还没有享受到你们的孝敬之前,在我还没有看见你们享受幸福,还没有为你们预备婚前的沐浴,为你们布置婚床、迎娶新娘之前,我就要被驱逐出去,流落他乡。只因为我性情太暴烈,才这样受苦。”强忍着悲痛,美狄亚扬扬头继续说:“孩子,我真是白养了你们,白受了生产时的剧痛。我先前对你们怀着很大的希望,希望你们养我老,亲手装殓我的尸骨,这都是我们凡人最羡慕的事情呀!但如今,这种甜蜜的念头完全打消了,因为我就要失去你们流落外地,而你们也就要去过另一种生活,不能再拿这可爱的眼睛来望着你们的母亲了。”
两个天真幼稚的孩子还不完全懂母亲说话的含意,更不知道母亲将要对他们做什么。他们张开明亮可爱的眼睛望着母亲,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这不啻是一柄利剑直插进美狄亚的心里。她的心全乱了,自言自语地说:“我决不能那样做!我得打消我先前的计划,我得把我的孩子带出去!为什么要惩罚他们父亲的罪恶,反而弄得我自己受到这双倍的痛苦呢?这一定不行,我得打消我的计划!”
但是,等她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想到现实的情形,美狄亚又严厉地责备自己的软弱:“我到底是怎么着?难道我想饶恕了我的仇人,反而招受他们的嘲笑吗?我得勇敢一些!”她知道,两个儿子就是她不杀也活不成,因为克瑞翁的家族一定会杀害他们的,倒不如自己亲手杀了,免得落在仇人手里。她下定最后的决心:“我不能让我的仇人侮辱我的孩子!无论如何,他们非死不可!既然要死,我生了他们,就可以把他们杀死。命运既然这样注定了,便无法逃避。”
她知道得很清楚,在王宫里,那位公主新娘已经戴上那金冠,死在那袍子里了。她知道,她自己既然要走上这条最不幸的流亡的道路和罪恶的道路,她就决不能手软,愤怒和痛苦已经制伏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已经丧失理智。
正当美狄亚考虑下一步怎么办时,伊阿宋的仆人气喘吁吁、神色紧张地跑来告诉美狄亚:公主和国王都死了。他是来叫美狄亚赶快逃走的。
传报消息的仆人看到美狄亚异常高兴,疑惑不解。美狄亚让他再说说克瑞翁父女是怎样死的。她快乐地说:“如果他们死得很悲惨,那便能使我加倍地快乐。”
伊阿宋的仆人就讲起国王父女被毒死的悲惨情景——
当你那两个儿子随着他们的父亲到公主那里,进入新房的时候,我们这些同情你的仆人为你和你丈夫已经排解旧日的争吵都很高兴。公主新娘看见两个孩子走进新房,心里十分憎恶,连忙用袍子盖上眼睛,掉转她那变白了的脸。你丈夫因此说出下面的话来平息公主的怒气:“请不要对你的亲人发生恶感,掉过头来,承认你丈夫所承认的亲人。请你接受这礼物,转求你父亲,为了我的缘故,不要把孩子们驱逐出去。”公主看见那两件美丽的衣饰,就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伊阿宋的请求。等你的孩子和他们的父亲一走出新房,她就把那件彩色的袍子拿起来穿在身上,把金冠戴在卷发上,对着镜子梳妆起来。她十分满意这两件礼物。
就在这时,那可怕的情景发生了!公主脸色突变,站立不稳,往后倒去跌在椅子里。她的身体不住地发抖。不一会,她就口吐白沫,瞳孔向上翻,皮肤失去血色,惊恐、痛苦得大声哭起来。立即就有人去报告国王和新郎,整个王宫一片混乱。公主在痛苦地呻吟着,头上戴着的金冠冒出熊熊的火焰,身上穿的那精致的袍子也烧着,在吞噬她那细嫩的肌肤。她被火烧伤,从椅子里站起来满地乱跑,拼命摇动头发想摇落金冠,可是那金冠却越抓越紧,火焰越烧越旺。她终于倒在地上,面容烧得已不成人样,全身都是血和火,肌肉烧得像松树似的在滴油,真是惨不忍睹!
她的父亲还不知道这场祸事。这时他跑进来,跌倒在女儿的尸体上。他立刻惊叫起来,双手抱住女儿的尸体,同她接吻,悲痛万分。他大声哭叫:“我可怜的女儿呀!是哪一位神明这样害死你?是哪一位神明使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年人失去了女儿?哎呀,我的孩子,我同你一块死吧!”等他止住悲痛的哭声想站起来时,谁知他那老迈的身体竟会粘在那精致的袍子上。那真是可怕的角斗:他每次使劲往上抬起身体,那老朽的肌肉便从他的骨骼上分裂下来。这不幸的人就这样死了。这样的灾难真叫人伤心!
传报人临走前,再次叮嘱美狄亚要赶快想办法逃走。美狄亚这时却更坚定了决心,要马上杀死儿子,再逃出这地方。她决不撇下孩子,让他们死在更残忍的人手里。她的心在颤抖,手在颤抖,但她还是咬紧牙关,拿起宝剑冲向里屋。立即,里屋就传出两个孩子恐怖的呼救声,痛苦的呻吟声。不一会儿,又像死一般地寂静了。
七
伊阿宋听到公主被害的不幸消息,气急败坏地跑到美狄亚的住处。他并不是来帮助美狄亚的。他仇恨美狄亚制造这可怕的灾难,咒骂她会遭到恶报。他是来救两个儿子的性命的。他担心克瑞翁的族人为报复美狄亚的凶杀,会杀害他的两个孩子。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人世间最残忍的景象:一把锋利的宝剑涂满鲜血,他的两个儿子都悲惨地倒在血泊中。
伊阿宋心如刀绞,欲哭无泪,想问问苍天究竟还有没有神明。他悲痛地抬起头,却看见美狄亚施展法术,乘着她祖父赫利俄斯送给她的龙车,带着两个儿子的尸体出现在空中。
伊阿宋怒不可遏,指着美狄亚大骂:“可恶的东西,你真是众神、全人类和我所最仇恨的女人!你竟忍心杀害你自己生的孩子,这样害了我,害我变成一个无子嗣的人!你这该死的东西!”他泪流满面,哀叹自己的不幸:“啊,我再不能享受新婚的快乐,也不能叫我所生养的儿子活在世上,我简直完了!”
他们相互咒骂,指责对方是杀害儿子的凶手,尽管两人都为儿子的死而悲痛。无奈,伊阿宋请求美狄亚把儿子的尸体给他,他要亲手葬埋儿子,哀悼他们。
“这可不行!”倔犟愤怒的美狄亚一口拒绝,“我要把他们带到海角上赫拉的庙地里亲手埋葬,免得我的仇人侮辱他们,挖掘他们的坟墓。我还要在那里举行很隆重的祝典与祭礼,好赎我这凶杀的罪过。我自己就要到雅典去,请埃勾斯收留我。”她指着伊阿宋冷笑笑:“你这坏东西,你已亲眼看见你这新婚的悲惨结果,你还会不得好死的!”
伊阿宋也悲愤满腔,诅咒美狄亚:“你这可恶的女人!但愿孩子们的报仇神和那报复凶杀的正义之神,把你毁灭!”但他还是想再抚摸儿子细嫩的身体,亲吻儿子可爱的嘴唇,可美狄亚就是铁心不答应。伊阿宋面对苍天,悲哀地呼号:“啊,宙斯呀,你听见没有?听见这可恶的凶杀的母狮子怎样叫我受苦没有?”
这正是美狄亚所希望看到的!
美狄亚乘着龙车,悲痛地带着心爱的儿子的尸体,向着那遥远的天边默默地飞去。
■ 作品赏析
欧里庇得斯的剧作虽然大都取材于神话,但着重表现的是自由民的思想感情,而使神话题材富有现实意义,广泛反映了雅典奴隶主民主政治危机加深时期的许多现实问题。代表作《美狄亚》约写于公元前413年。剧作着重刻画的是美狄亚的复仇心理,对妇女的卑微地位和不幸遭遇表示了深切的同情。是古希腊悲剧代表作品之一。其剧作语言接近口语,尤擅长描写人物心理,充满浪漫情调和闹剧气氛,对后代剧作家有很大的影响。
关大王独赴单刀会(节选)
作者作品简介
关汉卿(约1230—约1310),是我国伟大的戏剧家,与马致远、郑光祖、白朴并称为“元曲四大家”。汉卿是字,名不详,号已斋叟。曾出任过太医院的院尹(一本作院户)。因不屑仕进,长期生活在市井青楼勾栏之中,与倡优为伍,以编撰杂剧为业,曾领导过玉京书会。明初贾仲明说他是“驱犁园领袖,总编修帅首,捻杂剧班头”。著有杂剧60多种,今存18种,以《窦娥冤》《单刀会》《救风尘》《拜月亭》等最著名。
第四折
(鲁肃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小官鲁子敬是也。我使黄文持书去请,关公欣喜,许今日赴会,荆襄地合归还俺江东。英雄甲士已暗藏壁衣之后,令人江上相候,见船到便来报我知道。
(正末关公引周仓上①,云)周仓,将到哪里也?(周云)来到大江中流也。(正云)看了这大江,是一派好水也呵!(唱)
【双调新水令】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②,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别③,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④。
(云)好一派江景也呵!(唱)
【驻马听】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云)这也不是江水,(唱)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云)却早来到也,报伏去⑤。(卒报科)(做相见科)(鲁云)江下小会,酒非洞里之长春⑥,乐乃尘中之菲艺。猥劳君侯屈高就下⑦,降尊临卑,实乃鲁肃之万幸也。(正云)量某有何德能,着大夫置酒张筵?既请必至。(鲁云)黄文,将酒来。二公子满饮一杯。(正云)大夫饮此杯。(把盏科)(正云)想古今咱这人过日月好疾也呵!(鲁云)过日月是好疾也。光阴似骏马加鞭,浮世似落花流水。(正唱)
【胡十八】想古今立勋业,那里也舜五人、汉三杰⑧?两朝相隔数年别,不付能见者⑨,却又早老也!开怀的饮数杯。(云)将酒来,(唱)尽心儿待醉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