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本想让这三位副司令架空艾森豪威尔,但他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这种企图首先遭到了艾森豪威尔本人的反对。他拒绝了英方在地中海作战行动中实施集体指挥的企图。1月20日,当盟军参联会发布命令,指示将作战实际控制权交给副司令时,艾森豪威尔(他当时说自己“满腔怒火”)口述了一份“措辞强硬的电文”,抗议别人干涉他的指挥部署,坚持要维持统一指挥的原则。史密斯恳求他修改一下电文,但是艾森豪威尔只允许史密斯缓和一下语气,但不准改变意思。只要他是总司令,他就要坚决行使自己的权力。他告诉马歇尔:“显然,责任……直接落在我的肩上。”
马歇尔也决心维护指挥的统一。为了帮助艾森豪威尔,他私下告诉前者,自己正推荐他晋升为上将。2月10日,晋升获得批准。四星上将是美国陆军当时最高的军衔(甚至格兰特也只是三星中将而已),1943年时,拥有上将军衔的只有马歇尔和麦克阿瑟二人。
就在两年之前,艾森豪威尔还只是个临时上校。他告诉玛米,晋升的结果是让“我觉得非常谦卑。我没有觉得自己已经‘得偿所愿’,或是觉得自己的主要工作已经完成。我不过是刚开始”。他发誓“永远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履行职责”。
在突尼斯,美军占领了战线的南端。他们无所事事,洋洋自得,纪律散漫,对埃尔温·隆美尔的非洲军团毫无准备。这支敌人撤离埃及边境后,经过长途跋涉,即将抵达前线。艾森豪威尔千方百计整顿军纪,提高部队的战备能力,却没有什么成效。责任部分在他,部分在弗雷登多尔。
第2军(由第1步兵师、第34步兵师和第1装甲师组成)兵力过于分散。第1装甲师也被分成A战斗群和B战斗群两部分。最糟糕的是,弗雷登多尔过于担心自己指挥所安全,结果把它设在离前线几英里的峡谷边上,还让二百名工兵修建地下掩体。
艾森豪威尔的领导手段是劝说与暗示,而不是直接插手。虽然他担心弗雷登多尔这种躲在坑道中的做法,在行动上,他只是告诉弗雷登多尔,“最让我不放心的一件事,就是我方某些将军习惯上喜欢守着自己的指挥所”,并请他“务必十分仔细地查看部下是否存在这个问题”。艾森豪威尔提醒弗雷登多尔亲自熟悉地形的好处,还说:“将领就像军队中的其他东西一样,也是可以牺牲的。”但弗雷登多尔对这些暗示无动于衷,继续待在指挥所中。
2月11日,盟军司令部的情报部长报告,突尼斯北部的德军司令冯·阿尼姆将军正从隆美尔亚洲军团那里得到增援,不久之后将对位于第2军防线北端的丰杜克发动主攻。这一情报的来源是无线电侦听。
艾森豪威尔决定亲自赶赴前线,对付阿尼姆的进攻。2月13日下午,他抵达弗雷登多尔的司令部开会,然后彻夜不休巡视前线。眼前的一切使他大为不安。美军仍然是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艾森豪威尔驱车前往A装甲战斗群司令部,趁着月色在沙漠中散了一会儿步。他向东眺望,可以依稀分辨灰暗的群山之中有一个缺口,那就是费德山口。在山口的另一侧,隆美尔和他的非洲军团正在集结。但山口之中却没有什么动静。
凌晨3点半,艾森豪威尔驱车赶往弗雷登多尔的司令部。两小时后,他到达目的地,却得知在他离开费德山口半小时后,德军越过山口,对A装甲战斗群发起了攻击。艾森豪威尔仍然认为,主攻的方向是在北面,这不过是佯攻。他决定赶往自己位于君士坦丁堡的前线指挥所,在那里跟踪整个前线的情况。
2月14日中午时分,他抵达君士坦丁堡,获悉费德山口的进攻是主要方向。隆美尔的装甲部队打败了美军的一个坦克营,击溃一个炮兵营,孤立了美军残余部队。艾森豪威尔花了一天时间,全力向费德地区增派援军,但由于距离太远,再加上道路状况不好,根本无法帮助已被包围的A战斗群。2月15日,隆美尔继续进攻,摧毁了98辆美军坦克、57辆半履带车和29门大炮。A战斗群实际上已经被消灭。
2月16日,非洲军团驶向另一山脉,越过了卡塞林山口。德军眼前是一片开阔地和盟军位于勒凯夫的主要补给基地。局势万分危急。艾森豪威尔要采取补救措施,可以将弗雷登多尔撤职,或是把所有属下换掉。第二个办法有些不切实际,艾森豪威尔也不想在作战期间换掉弗雷登多尔。但他撤掉了自己的情报部长,因为此人“过于迷信单一类型的情报”——无线电侦听(实际上侦听到的情报很准确,但隆美尔根本没有服从上级命令,而是自行发动了进攻)。迫于战局,他拒绝撤换弗雷登多尔。
他紧急调派援军加入战斗。他命令第9师的炮兵急行军735英里赶赴前线,将第2装甲师和第3步兵师的装备交给弗雷登多尔,并向前线输送阿尔及尔和摩洛哥其他部队的卡车、坦克、火炮与弹药。
虽然损失惨重,局面令人尴尬,但艾森豪威尔并没有丧失信心。他意识到,尽管自己对部队再三强调,要消除懈怠,严格执行战场纪律,但这些话并无多大成效。他也认识到,在进攻时遭遇德军所带来的震惊有助于自己达成目标。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他告诉马歇尔:“战士们学得很快。虽然我相信,现在以生命换来的许多教训其实在国内时就应该未雨绸缪。我向你保证,经历过这场战役的部队,一定会在战斗中做到机动灵活,在战术方面富有效率。”最好的消息是,原先不愿冒着敌人炮火前进的美军士兵,正迅速从隆美尔的打击中清醒过来。美军不再喜欢被动挨打的局面,而是开始踏踏实实地战斗。
然而隆美尔于2月21日通过了卡塞林山口。艾森豪威尔认为,这一情况并非威胁,而是一次机会,因为经过自己的努力,美军火力在攻击点上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尤其是火炮。隆美尔仅有的一条补给线不但漫长,而且通过狭隘的山口,终于使德军露出了破绽。
艾森豪威尔向马歇尔保证:“我们有足够的力量阻止他前进。”除此之外,他还想更进一步。他要求弗雷登多尔立即在隆美尔的侧翼发动反攻,夺取山口,切断非洲军团的退路,最终消灭它。但弗雷登多尔不同意艾森豪威尔认为隆美尔已成强弩之末的判断,而是希望敌人再发动一次进攻,自己采取守势来迎敌。隆美尔审时度势,于当晚开始退兵,并且成功完成了撤军。盟军丧失了稍纵即逝的良机。
从战术上来说,隆美尔取得了一次胜利。他付出了很小的代价,使美军伤亡5000多人,摧毁数百辆坦克及其他装备。但在战略上,他一无所获。实际上,隆美尔帮了艾森豪威尔一个忙。艾森豪威尔在卡塞林会战之前发布了公告。他反复强调,战争极为艰苦,并且一定要让部队认识到这一事实。
但是美军之所以存在种种缺点,艾森豪威尔本人负有最大的责任,原因就是他不够铁面无私。虽然他对弗雷登多尔满腹疑虑,却仍然让他带领部队,听任指挥方面继续一片混乱。他听信了来源单一的情报。在隆美尔最为脆弱的关键时刻,艾森豪威尔未能激励手下的指挥官发起进攻,结果让隆美尔躲过一劫。
卡塞林之战是艾森豪威尔首次指挥战斗。总的来说,他的表现乏善可陈。只是因为美军火力较猛,德军又面临物资短缺,他才没有遭受失败之辱。
但是,艾森豪威尔和美军吸取了教训。他向马歇尔报告,战士们“现在激动不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本人也是如此。他又说:“从上至下,我们全体将士都认识到,这并非儿戏,决心要大战一场。”他向马歇尔保证,今后他指挥的部队(包括前线部队)“绝不会停止训练”。他撤了弗雷登多尔的职,由巴顿接替。
巴顿到来后,艾森豪威尔向他提了一些建议。其实这些话更适用于艾克自己。艾森豪威尔警告巴顿:“对于任何担负重要职责的人,如果你对他完成工作的能力有怀疑,一定要立即撤换他……与其他迫不得已的事情相比,这件事通常需要更多的勇气,但是我希望你在这方面能做到毫不留情。”
他的老朋友杰罗当时正在苏格兰训练一个步兵师,艾森豪威尔在给他的信中也谈到了上面这一话题。他说:“一定要剔除失职的军官。不要考虑友谊、家庭、为人友善和性情温和这些事,这都与这个问题无关……你一定要严厉。”他说,有必要清除那些“懒惰、懈怠、漠不关心或是洋洋自得的人”。艾森豪威尔本人在这方面能否做到铁面无私,仍有待观察。
巴顿执行军纪非常严厉。他坐着敞篷指挥车,在摩托车警卫的拥簇下,一路按着喇叭四处巡视。看到这阵势,军中人人惊畏。口若悬河的巴顿从不掩饰对英军的蔑视,使美军的自豪感大增。听到英国军官嘲笑美军的作战素质,巴顿怒骂道:“他们会知道我们的厉害。”他质问,卡塞林山口出现危险情况时,英国佬又在何处。但亚历山大告诉巴顿:避免与敌展开激战,不要招惹是非。
看到蒙哥马利给予非洲军团最后一击,而自己只能袖手旁观,巴顿大感恼火。他请艾森豪威尔派他回摩洛哥,以便在那里继续制定进攻西西里岛的计划。艾森豪威尔同意了这一请求,派新到的奥马尔·布雷德利将军(他在西点的老同学)接替了巴顿。艾森豪威尔接着对亚历山大说,在突尼斯战役的最后阶段中,美军必须参战。亚历山大答道,美军在卡塞林山口打了败仗,所以这次他们要守在后方。
艾森豪威尔没有发作,但说话的口气很强硬。他告诉亚历山大,美国把许多先进装备给了英军。如果美国民众觉得自己的军队没有在欧洲战区发挥重要作用,他们可能会坚持采用“亚洲优先”的战略。艾森豪威尔说,最重要的是,亚历山大必须认识到,在粉碎**的战斗中,美军必定会派出大批军队,肩负起大部分重担。因此,必须要让美军士兵对自己的杀敌本领产生信心;倘若只是守在后方,就无法实现这一点。亚历山大试图争辩,但艾森豪威尔坚持己见。最后,亚历山大终于同意将第2军部署在北方沿海的战线上。
说服了勉为其难的亚历山大之后,艾森豪威尔将注意力转向布雷德利。他说,虽然分配给第2军的区域不利于发动进攻,但布雷德利必须克服困难,证明美国陆军的“作战表现起码对得起自己手中的装备”。他指示布雷德利,“周密细致地策划每次行动,集中最大火力支援每次进攻,绝不松懈,务求每个人都能全力以赴……”最后,他提醒布雷德利做事要强硬。艾森豪威尔说,他刚获悉有个步兵营在10人阵亡之后,就请求撤退下来进行调整。这类事情不许再发生。艾森豪威尔说:“鉴于现在情况危急,部队必须完成各自分配的任务。我们必须命令指挥官们身先士卒,确保必要的战果。”
4月的最后一周,艾森豪威尔巡视了前线,对看到的情况很满意。他认为,布雷德利“工作非常出色”。一名英国老兵说,美军第1步兵师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作战部队之一”。听闻此言,艾森豪威尔倍感欣喜。
战斗进行至5月的第一周,阿尼姆的桥头阵地已经退缩至比塞大和突尼斯城的市区外围。5月7日,英军攻入突尼斯。同一天,布雷德利向艾森豪威尔发出了一份只有四个字的电报:“任务完成。”第2军攻占了比塞大。后续工作就是清除残敌,将轴心国的部队完全赶出突尼斯。
此次战役的最后一周,艾森豪威尔都在前线指挥。战斗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月,他对玛米说,每当自己有些沮丧时,他就会想到“突尼斯寒冷的山地上,那些冒着风雨在泥泞中战斗的士兵”,然后心情就会平复。
5月,他在美国报纸上读到一篇关于他母亲的报道。这篇文章强调了艾达的和平主义信仰和她身为将军的儿子,对此颇有揶揄。艾克在给哥哥亚瑟的信中写道,“新闻记者写的那些俏皮话根本不值一哂,母亲在信仰中得到的欢乐才是我关心的事情。”接着,他也谈到了和平主义者,“这些人只知空谈对战争的痛恨,我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像我这样厌恶战争。”
他说,和平主义者“可能没有见过战场上腐烂的尸体,没有闻过人肉腐烂的恶臭。他们没有到过挤满重伤员的野战医院”。艾克说,他与和平主义者的不同之处在于,自己痛恨战争,但更痛恨**。他还说:“我对战争的憎恨,永远比不上我的信念。那就是,当战争爆发时,我们每个人……都要听从政府的命令。”他也对儿子说:“战争中唯一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行就是不能恪尽职守。”
5月13日,困守突尼斯的最后一股轴心国部队投降。艾森豪威尔的部队俘虏了27.5万敌军(其中半数以上为德军),这一数字甚至超过了3个半月前俄军在斯大林格勒抓获的俘虏数。
但艾森豪威尔知道,北非战役历时6个月,不但花费了许多时间,也付出了很高的代价——他的部队共有10820人阵亡,39575人受伤,另有21415人失踪或被俘,减员人数高达71810人。但战役终于结束,美军获得了胜利。他最大的贡献并不是指挥英美盟军取得胜利,而是在于坚持英美这两个盟友一起战胜敌人。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艾森豪威尔的努力,英美同盟通过了首次考验,比以前更加强大。
艾森豪威尔在突尼斯参加了胜利游行后,与英国政治顾问哈罗德·麦克米伦一起飞回阿尔及尔。当他们乘坐的“空中堡垒”轰炸机经过比塞大上空时,他们看到一支庞大的盟军车队正在朝埃及顺利挺进。麦克米伦碰了一下艾森豪威尔的胳臂。他说:“将军,那就是你的胜利成果。”艾森豪威尔转过身来,眼中闪着泪光,微笑着对麦克米伦说:“我们的胜利。你说的是我们的胜利。”
突尼斯战役临近尾声时,艾森豪威尔将目光投向西西里岛及其他地方。他告诉马歇尔,占领西西里岛之后,他准备进攻撒丁岛和科西嘉岛,然后将它们作为跳板,进攻意大利西部。他意识到,这样扩大地中海攻势的规模与马歇尔的想法完全不同。“‘围歼’计划是正确的方向,我个人对它的信念从未动摇。”艾森豪威尔这样安慰马歇尔。在1943年的夏季,盟军若是一事无成岂不是很遗憾,更何况占领这些地方并不需要很多的投入?——艾克说话的口气像极了1942年7月的丘吉尔。艾森豪威尔指出,地中海早已成为主要战区,所以只要付出较少的额外投入,盟国就能继续保持对德国的压力,满足公众希望军队有所作为的要求。
而马歇尔认为,问题恰好出在这里,因为这是一种得过且过的思想,缺乏战略目标。击败意大利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成为负担,因为盟国不得不通过海运为意大利人提供补给。马歇尔告诉艾森豪威尔:“我们早晚要下决心从英国进攻欧洲大陆。”如果盟军占领地中海的西西里岛之后不再发动其他攻势,进攻大陆的计划也就能早些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