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盟军参联会在华盛顿开会,商讨这一问题。与会人士争论了两周。参谋长们最后一致承诺在1944年越过海峡发动进攻,但是对于占领西西岛之后在地中海战区有何部署,他们没有做出决定,而是将这个权力交给了艾森豪威尔,命令他“策划利用‘大个儿’(西西里岛的代号)的作战行动,千方百计击败意大利,牵制最多数量的德军。”艾森豪威尔可以自行决定怎样完成这些目标。除了将于11月1日调往英国的7个师之外,他能动用早已部署在战区的兵力。
对于这一结果,所有人都不满意。由于艾森豪威尔拥有决定权,丘吉尔飞抵阿尔及尔,试图说服将军选择进攻意大利。陪同前来的还有布鲁克及其参谋军官。甚至连马歇尔都来了——丘吉尔坚持要他一起来,结果就上演了上司恳求下级的奇特场面。
这些人逗留了一个星期,丘吉尔费了许多口舌。他想让艾森豪威尔进攻意大利,而不是撒丁岛。他说,夺取撒丁岛“只是权宜之计”,而进攻意大利将是“一场光荣的战役”。如果能占领罗马,那“将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成就”,也是第8集团军在南征北战之中最精彩的一幕。
艾森豪威尔在5月30日抱怨道:“昨天晚上,首相用三种不同的方式把他的故事讲了三遍。”当天晚饭后,丘吉尔来电话问,是否能上门拜访。这时差不多已经是晚上11点钟,艾森豪威尔想上床休息,就说自己不想反反复复讨论同一个问题了。丘吉尔坚持要来,艾森豪威尔只好同意。一刻钟之后,丘吉尔进了门,一口气讲了两个小时。最后,布彻几乎是把他推到了门外。
马歇尔对撒丁岛和意大利都不感兴趣。他敦促艾森豪威尔,一旦攻下西西里岛就立即减少地中海战区的兵力。他不太信任英军,怀疑他们横渡海峡发起进攻的决心。在这一点上,他是对的。布鲁克秘密拜会了艾森豪威尔,吐露了他的看法。他认为,盟军应该运用海空军力量,封锁德国,而将地面作战留给苏军。他还说,盟军如果在西北欧作战,就会处于“非常不利的局面,并将遭受巨大的、毫无意义的损失”。因此,盟军的作战范围应该仅限于意大利。
艾森豪威尔认真听取了他人的意见之后,保留了自己的计划。何去何从,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德军在西西里岛的顽抗程度,取决于他们是否会向意大利增派更多的师。攻下西西岛之后,艾森豪威尔必须根据敌人的反应来决定下一步行动。
艾克不仅要为这里提到的一切公务操劳,还要担心玛米。到1943年5月时,夫妻二人分开已将近一年。艾克虽然要应付无穷无尽的工作,但他身边新朋旧友不少。而玛米一个人生活,身边只有露丝·布彻一个朋友。再说露丝也帮不了多少忙,因为她酗酒,婚姻也出现了问题(战争结束时,布彻夫妇离了婚)。艾克像以往那样强壮,偶尔感冒或是腹泻也能扛过去,而玛米一直以来身体状况不佳,许多时间都卧病在床。她有些厌食,体重降到了112磅。用玛米自己的话说,她“过着毫无规律的生活,读惊险小说度过漫漫长夜——就这样等着”。她讨厌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玛米收到了大量信件,每封信她都会亲自回复,借此消磨了不少时光。
给丈夫写信是她的乐趣所在,而他也是如此(每次有邮包寄到,他首先要找的是妻子写的家信),但是不管她在信中显得如何快乐,一副无话不谈的样子,他总能在字里行间读到她的真实感受。6月,艾克写道:“你总是感到迷惘与惆怅……当你觉得孤单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我只想陪伴在你身边,而不愿去世界上别的地方。”华盛顿的报道称,人们“几乎把他捧上了天”,这也使他大为苦恼。
除了不能与丈夫朝夕相伴,玛米还有一个大问题。她认识到,虽然嫁给了艾森豪威尔这样一个世界知名人士曾经让她激动不已,但代价就是丈夫已不再是她的“私人财产”。为了安慰她,艾克写道:“虽然外面有种种流言蜚语,但你说我不再属于你和约翰尼,这是不对的……我只是这个家的三分之一,这个家由你、约翰和我共同拥有。所以你不要为了这些事情而苦恼。还好,现在还没有疯子来劝说我竞选什么官职。”
艾克幻想着一家人团圆的情景。7月,他写道:“昨晚,我梦到你来到了这里。我们按你的想法来布置家,尤其是我们在司令部的家,觉得非常开心。后来你得知我马上就要出差了,把我好一顿臭骂!”
真正让她苦恼不已的是凯。对玛米来说,凯似乎总是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在照片中经常可以发现凯的身影,不是站在艾克的身边,就是站在他的身后。实际上,艾克也很难否认自己喜欢凯,喜欢和她在一起。虽然她比他小20岁,但她的温柔、魅力、美貌和动人的举止吸引着他。在他的周围都是些将军、首相与法国政治家等身居要职的人物,他需要温情与微笑,需要摆脱战争与死亡无休止的压力,而凯满足了这些需求。
她依旧为艾克开车,并在盟军司令部担任秘书。她常常同艾克和他的朋友们一起进餐,打桥牌时做他的搭档,艾克的老朋友埃弗里特·休斯准将和哈里·布彻则是他们的对家。
休写日记,不仅什么都记,而且很琐碎。在日记中,他提到自己的司机担心“凯和艾克。她预测会爆发丑闻……我告诉她……凯会帮助艾克赢得这场战争”。有次聚会结合后,休同艾克坐在一起,“谈到了凯。我不知道艾克是否在辩白。他说自己想牵她的手,也送她回过家,但没有和她睡过觉。”艾克喜欢与她厮守在一起,再加上她许多时间也的确陪伴在他身边,这在阿尔及尔和华盛顿引起了不少流言蜚语。玛米总是读到关于凯的报道,或是被人问起这些事,烦恼与日俱增。
从艾克看来,他与凯的关系清清白白,充满了乐趣。他对风言风语深恶痛绝,但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事实是,如果他想见凯,并和她在一起(他的确有此想法),只有在公开场合。他们根本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
到了1943年6月,流言终于烟消云散,因为凯即将结婚。但是不久,她的未婚夫触雷身亡。艾克千方百计安慰痛不欲生的凯。玛米继续在信中询问凯的情况。艾森豪威尔回答道:“她在司令部的人缘很好。大家都在设法安慰她。但我觉得她可能没法再开车了——她的情绪太低落了。”艾克认为凯应该回到伦敦,但她坚持要在盟军司令部继续工作,他就高兴地接受了。玛米愈发感到不安。艾克觉得这种反应毫无必要,而在其他人看来,玛米当然有理由担心。
盟军的下一个目标是西西里岛。7月1日,艾森豪威尔对马歇尔说:“每个人都非常紧张。”考虑到这次行动的复杂程度与投入的兵力,盟军出现这种反应很正常。针对西西里岛的行动是此前规模最大的一次两栖作战。7月10日拂晓,先由来自两个空降师的部队实施空降,随后7个师将在100英里长的战线上同时登陆。
7月7日,艾森豪威尔飞抵马耳他,在坎宁安的指挥所中指挥登陆。艾森豪威尔说“自己非常忐忑不安”。7月9日,也就是登陆前一天,天气骤然变差。风从西方吹来,风力越来越强,地中海里白浪滔天。巴顿的部队正乘坐登陆艇从突尼斯驶往西西里岛,船在风浪中颠簸不已。参谋人员向艾森豪威尔建议,推迟进攻。但坎宁安的气象专家说,黄昏时风力会减弱。马歇尔来电报问,是否需要发动进攻。对此,艾森豪威尔后来说:“我的反应是,我自己也想知道答案!”风终于小了下来,他决定采取行动。他下达了命令,接着在坎宁安的陪伴下爬上了马耳他的高地,看着英国第1空降师乘坐运输机冒雨飞往西西里岛。他默默祈祷,希望自己指挥的所有部队能够平安,祝福他们马到成功。
他回到办公室里等待消息的时候,给玛米写了一封信。他说:“在这种环境下,人们几乎什么事情都做,以免自己精神失控。散步、聊天、工作和吸烟(一刻不停),做任何能够消磨时间的事情,坐待战果的出现,虽然他们对这结果已无能为力。我的忍耐力要胜过多数人,但不可否认,我感到很紧张。”
那天早上,艾森豪威尔在等待报告的时候和布彻一起去海滩散步,他手边没有亟待处理的决定。利用这难得的空闲时间,他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他说,他派遣了15万人去进攻基本没有设防的西西里海岸,后续部队有35万人,还有当时规模最大的舰队与空军为之提供支援。用这么多的兵力去进攻这么小的一个目标,相当于花费了巨大的精力来寻求少许回报。艾森豪威尔认为,德军获悉盟军的目标只是西西里岛之后,应该会松一口气。他预计,德军会在墨西拿和埃特纳山周围设置一条防线,用拖延战牵制盟军数周时间,然后撤回欧洲大陆。
他的预测完全正确。他的部队没有遭遇强烈抵抗就成功登陆,意军大批投降,但德军的两个师作战勇猛灵活,结果西西里岛战役的发展不出艾克所料,受到了军事史学家的一致批评。
蒙哥马利没有迅速向墨西拿进军,甚至都没有缓慢开进,而是与巴顿争执不下,结果,巴顿对分配给自己的被动角色大感恼怒,自行向西西里岛西部的巴勒莫出击。他没有与德军正面交锋,这成了报上的头条新闻。
然后巴顿挥军向右,与蒙哥马利展开竞赛,直取墨西拿。8月17日,巴顿的部队获胜。美国大兵在艰苦山地作战中的出色表演是此次令人沮丧的战役中唯一的亮点。德军以1.2万人的代价,将50万盟军牵制了38天,让他们承受了2万人的伤亡,最后还能逃之夭夭。对这样的结果,德军非常得意,而艾森豪威尔和他手下的指挥官都很沮丧。
巴顿抵达墨西拿那天,艾森豪威尔的军医总监给他一份医生递交的报告。报告称,巴顿一周之前视察一家野战医院时大发雷霆。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没有什么生病的迹象,就问他为什么来医院。
这名士兵答道:“我神经出了毛病,受不了炮弹爆炸的声音。”他还哭了起来。巴顿边骂边喊,给了那个士兵两个耳光,骂他是懦夫,还命令医生不要让他住院。
艾森豪威尔看完了报告。他那天对巴顿颇有好感,因为在争夺墨西拿的较量中,美军战胜了蒙哥马利,所以起初他的反应很温和。他说:“我觉得我得批评巴顿将军一次。”接着,他称赞巴顿在西西里岛“干得很出色”。他请军医总监前往西西里做一次全面调查,但是要低调行事。他担心:“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他们就会猛烈抨击巴顿。如此一来,他就不能在这场战争中为国效力了。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的斗争离不开巴顿——他是我们胜利的保证。”
接着,艾森豪威尔亲笔给巴顿写了一封长信。他起笔写道:“为了完成预定的目标,有时必须采取坚决严厉的手段,对此我非常清楚。但这并不是借口,绝不可粗暴行事,辱骂伤员,或是在下级面前乱发脾气。”艾森豪威尔警告说,如果报告属实,他将“严重质疑你的判断力与自制力”。并且“对你将来的能力……产生极大的怀疑”。虽然巴顿令人气恼,但艾森豪威尔仍然千方百计地挽留他。艾克安慰巴顿,“所附报告和我给你的信,除了在我的秘密档案里有存档之外,没有别的副本。”他还保证不会实施官方调查。但他的确命令巴顿写了一份私人报告,向被打士兵和医院里的护士及医生道歉。
艾森豪威尔发现,写这封信极为痛苦。约四分之一世纪之前,艾森豪威尔和巴顿在米德堡曾梦想过并肩作战。现在他们实现了梦想,一起在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战争中战斗。巴顿的坏脾气搞砸了一切。
艾森豪威尔希望,这些办法能够平息这起事件。但是将军掌掴小兵的新闻不胫而走。西西岛上的记者听说了此事。8月19日,《星期六晚邮报》的德马里·贝斯、美国广播公司的梅里尔·米勒和《科利尔》杂志的昆廷·雷诺兹来见史密斯。三人说,自己掌握了材料,但不想让艾森豪威尔将军难堪。他们提出了一个处理办法:如果撤换巴顿,他们就不发这篇新闻。
史密斯把这个要求提交至艾森豪威尔办公室的时候,艾克伤心地说:“我可能只能让巴顿蒙羞回国了。”他把贝斯、米勒和雷诺兹请到自己的办公室,恳求记者们高抬贵手,留下巴顿。艾森豪威尔告诉他们,巴顿的“急躁与冲动的性格恰恰使他成了杰出的军事领袖。他对士兵的要求越严,拯救的生命也就越多”。艾森豪威尔甚至让人有这种感觉:能否战胜德国就取决于乔治·巴顿。如此一来,记者们只好同意不发表巴顿打人的报道。
与此同时,巴顿也按艾森豪威尔的要求道了歉。他在给艾克的信中写道:“你对我情重如山,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让你如此烦恼,我的懊丧无以言表。”
这起事件终于了结,至少艾森豪威尔希望如此。他一心保守秘密,甚至都没有向马歇尔报告此事,甚至在马歇尔让他公正评估手下的将军时也没有松口。在回复中,艾森豪威尔说巴顿的主要特点是精力充沛,决心坚定,勇于进取。当其他人让部队停下休息时,他会让部队继续前进。艾森豪威尔也暗暗提到了打人事件:“巴顿仍然暴露出某些个性方面的缺点,对此你我早已知晓。在此次战役中,这些个性缺陷有时候让我很是苦恼。”
8月10日,艾森豪威尔做了一次体检(这是他晋升上校前必须接受的例行检查)。医生们认为,艾克情绪过于紧张,血压过高。他们命令他卧床休息一周。5天后,艾森豪威尔请了两天的假。他待在卧室里,但没有上床。布彻发现艾克在屋里心绪不定地踱步,为工作而担忧,反省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把布彻当做听众,检讨了自己的领导工作。
他认为自己犯了两个重大的错误,原因都是高估了敌人,结果进军时过于谨慎。他觉得,盟军完成“火炬”登陆行动之后,应该进一步东进,直接攻下突尼斯。他还希望自己从西西里岛的东北端发动进攻,在墨西拿的两侧登陆,从而切断德军,迫使他们攻击盟军的防线。
这是一次痛苦而又精确的自我批评,这证明他做到了坦率面对自己。他决心抓住一切机会,避免以前那种徒劳无功的消耗战。
盟国的机会在于意大利对德国反戈一击。由彼得罗·巴多利奥元帅领导的意大利政府急于退出战争。虽然艾森豪威尔由于达朗协议而饱遭非议,但他仍然很想促成意大利投降,愿意与信奉***的巴多利奥达成妥协。丘吉尔和罗斯福对这一做法颇为不满,设置了种种障碍来拖延商讨意大利投降的秘密谈判。
巴多利奥希望盟国能把自己从德国人手中拯救出来。为此,他要求在自己宣布投降前,艾森豪威尔能够派遣第82空降师进驻罗马。艾森豪威尔表示同意。但9月8日,正当这个师从西西里岛的机场起飞时,德军强行进入了罗马。艾克在最后一刻召回了运输机。与此同时,登陆艇开始朝罗马南部的萨莱诺前进,准备进攻意大利。
现在艾森豪威尔进入了进攻前的等待阶段。这段时光令人心烦意乱,能做的事只有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