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艾森豪威尔交谈后的两个小时中,蒙哥马利拜访了霍奇斯和第9集团军司令威廉·辛普森将军。一个同行的英国军官说,蒙哥马利大步走进霍奇斯的司令部,“像耶稣来净化圣殿一样。”蒙哥马利向布鲁克报告说,辛普森和霍奇斯“似乎很高兴有人给他们下达坚决的命令”。
为了寻找步兵的补充兵源,艾森豪威尔命令整个后勤部门把那些能够战斗的人都一一挑选出来。他还命令后勤部队组织起来,守卫默兹河上的桥梁。他强调,“绝不能让默兹河上的桥梁完好无损地落入敌手。”在布雷德利看来,这道命令仿佛显示艾森豪威尔“过于紧张不安”。布雷德利的参谋长看完这封电报后问:“他们认为我们正在做什么?开始往海滩撤吗?”
盟国远征军司令部在凡尔赛采取了严密的保安措施,更使人感觉到那里的紧张气氛。艾森豪威尔被限制在特里亚农宫里。配备机枪的警卫在宫中四处设防。艾森豪威尔前往凡尔登或其他地方开会时,前后都有开着吉普车的武装警卫跟随。
虽然安全上处于紧急状态,但艾森豪威尔和远征军司令部都相当自信,迫切期待着远征军发动反击。12月22日,艾森豪威尔等待着天气转晴,以便空军能够出动,巴顿也能改变进攻方向,向巴斯托涅挺进。他发布了一条动员令:“我们不能满足于打退敌人。敌人从固定工事中冲了出来,这就为我们提供了机会。德军孤注一掷的做法可能会转变成惨败……每个人都要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把敌人消灭在地上,在空中,在任何地方——消灭他们!”
在突出部内,被围困在巴斯托涅的第101空降师正在这样英勇战斗。12月22日中午,德军暂停攻击,要求盟军投降。安东尼·麦考利夫中将做出了众所周知的回答:“呸!”德军再次发动进攻,而第101师再次打退了敌人,使德军遭受了重创。
12月23日,好消息终于传来。天气晴朗,温度较低,能见度极佳。希特勒一开始就寄希望于恶劣天气,盼它能够持续一段时间,盟国空军无法出动。23日旭日初升,盟国空军所有飞机全部升空。笨重的C-47运输机给巴斯托涅城内的第101空降师送去了成吨的补给;战斗机扫射围困巴斯托涅的德军;P-47用炸弹、燃烧弹和机枪消灭敌人。巴顿发动了突击。圣诞节后一天,他攻入巴斯托涅城,解了友军之围。
防御阶段取得的胜利给艾森豪威尔带来了更多的问题,而问题的根源就是他的两个主要部属。蒙哥马利对美军毫不隐瞒幸灾乐祸的立场,也没有设法抚慰布雷德利受到伤害的尊严。在圣诞节当天的一次会议上,蒙哥马利告诉布雷德利,美军活该受到德军的反攻。他说,如果由他实施单一冲击,所有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现在我们真是一团糟。”
蒙哥马利报告说,巴顿的攻击不够有力,“无法完成任务。我不得不在没有援助的情况下对付第5和第6坦克集团军。”因此他请求艾森豪威尔给他调拨更多美军。此时布雷德利刚结束与蒙哥马利的会谈,怒气冲冲地离开。他要求艾森豪威尔将第1和第9集团军的指挥权还给自己。
艾森豪威尔对于这些你争我夺的行为不予理睬,拒绝了蒙哥马利和布雷德利的要求。他同意从他的战线南端抽调部队,但没有将它们分配给第21集团军群,而是着手组建一支战略预备队。他也没有将第1和第9集团军还给布雷德利,因为他认为,蒙哥马利指挥突出部北翼的部队仍然合情合理。
在这场危机中,艾森豪威尔愈发自信。事实证明他最初出于直觉的判断没有失误,他紧急调动第7、第10装甲师,第82和第101空降师参加战斗也是正确的决定。他认为,把战线北翼的指挥权交给蒙哥马利以及命令巴顿进攻巴斯托涅也有必要。现在,他设定了战线,并告诉部下如何才能完成任务。不管布鲁克和蒙哥马利怎样说他缺乏经验,反正他已经全盘掌控着这次会战,掌握了最高指挥权。
可是,艾森豪威尔仍然面对着艰巨的考验。他给布雷德利、巴顿和德弗斯下达强硬的命令容易,但要指挥蒙哥马利却并非易事。
艾森豪威尔开始担心。这次盟军可能像(突尼斯)卡塞林山口之战那样太晚发动反击。蒙哥马利似乎会坚持等所有条件成熟后才向前进军。圣诞节后两天,在远征军司令部的上午8时的例会上,大家开始集中讨论尽快开始反攻的必要性。特德强调,好天气不会持续太长时间。趁空军还能出动,要抓紧时间攻击德军。正在此时,有消息称蒙哥马利制定了一个新的进攻计划,要用到两个军的兵力。艾森豪威尔说道:“真是天晓得。”
自从1944年6月中旬起,艾森豪威尔与蒙哥马利的关系就很紧张,现在更是跌至最低点。正如卡昂会战前那样,两人对德军的意图、盟军进攻的时间及兵力出现了分歧。艾森豪威尔相信,位于突出部的德军兵力不足,伤亡惨重,补给不畅。他希望尽快对敌予以沉重打击。
但蒙哥马利却犹豫不决。12月18日在英军司令部举行的会议上,他告诉艾森豪威尔,德军会在突出部北面发动最后一次大规模攻击。他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敌人发动进攻,挡住德军的攻势之后,再由第1集团军发动反击。更令艾森豪威尔错愕的是,蒙哥马利要打击突击部的顶部,把德军赶回“西部堡垒”,而不是攻击德军的侧翼,把他们切断。
艾森豪威尔告诉他,如果他再按兵不动,伦德施泰特就会从突出部回撤,或是让步兵师组成战线,撤出坦克,将它们当成预备队。艾森豪威尔说,后一种情况“我们绝不能让它发生”。他还再次敦促蒙哥马利迅速发动攻击。蒙哥马利起初老调重弹,称自己要等德军先发动进攻。艾森豪威尔不满地说,敌人不会进攻。几经劝说,蒙哥马利最后同意,如果接下来两天之中德军不进攻,第1集团军就在1月1日对敌人侧翼发动反击。至少艾森豪威尔认为,当时蒙哥马利做了这样的承诺。
但是12月30日,德基冈给远征军司令部带来了坏消息:蒙哥马利要到1月3日或更晚些时候才发动攻击。司令部全体军官都感到失望至极。艾森豪威尔觉得自己受了欺骗,蒙哥马利只想糊弄自己。眼见大好机会就要溜走,他认为,与蒙哥马利决裂的时刻终于到来。
艾森豪威尔口授了一封信,痛斥蒙哥马利,并要求他兑现承诺。艾森豪威尔还说,如若不然,就会将他撤职。见到这封信的副本后,德基冈恳求艾森豪威尔不要发出。他说自己会和蒙哥马利谈,设法解决这件事情。像远征军司令部的其他人一样,艾森豪威尔对德基冈颇有好感。德基冈和蔼可亲,通情达理,与他的上司形成鲜明对比。这也使他成了蒙哥马利与远征军司令部之间最合适的中间人。艾森豪威尔同意,在德基冈与蒙哥马利协商之前不会发出这封信。
除夕夜,德基冈与蒙哥马利进行了磋商,然后飞回凡尔赛。他报告,蒙哥马利坚持认为正确的战略是让德军发动最后一次进攻,待其精疲力竭之后,盟军再发动攻势。艾森豪威尔大为气愤,说蒙哥马利明确答应自己将于1月1日发动进攻。德基冈仍然说这存在误会。
与此同时,布雷德利已经开始进攻德军。他相信蒙哥马利必定会在1月1日发动攻势。但蒙哥马利毫无动静。德军将装甲师从北面调到南面来阻止布雷德利。
艾森豪威尔认为,蒙哥马利在军事行动方面不知道怎样把握时机。这种观点当然并非定论。但有一点无可置疑,那就是蒙哥马利在个人关系方面的确缺乏换位思考的观念,根本不知道从别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就在大家激烈争论蒙哥马利有没有做过承诺时,他给艾森豪威尔来了一封信,批评最高统帅的政策,要求自己能全权指挥地面作战。当然,他还是坚持要向北实施单一冲击,而让巴顿守在原地不动。蒙哥马利甚至为此起草了一份指示,只等艾森豪威尔在上面签字。
艾森豪威尔对这封信毫不理会,而是发出了自己的指示,每一点都与蒙哥马利的想法针锋相对。他将第1集团军的指挥权归还给布雷德利,并坚决要求盟军两路并进,杀入德国。他强调说:“目前必须防止德军利用步兵巩固突出部,进而随意在前线任何地点使用其坦克。我们必须掌握主动,速度和力量最为关键。”
艾森豪威尔给蒙哥马利下达了指示,同时还附了一份说明文件。他的命令简单直接,相当有力。蒙哥马利要求由他来统一指挥地面作战,对此艾森豪威尔回答:“我不同意。”他说,他对蒙哥马利已经仁至义尽,不想再听到让布雷德利听命于蒙哥马利这样的建议。他还说:“我向你明确指出,在这件事上,我不能再让步。”“我已经制定好”通过宽大正面向莱茵河进军的计划,并命令蒙哥马利仔细阅读他的指示。以前给蒙哥马利的信件和指示中,多有含糊之词,现在这些话无影无踪。
最后,艾森豪威尔告诉蒙哥马利,他无法容忍这些事情引发的争论。他说:“我们在观念方面出现了这样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我深感遗憾,无奈之下,只有将分歧递交给盟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如果蒙哥马利变本加厉,自己就会如此行事。
与此同时,德基冈也在对蒙哥马利做工作。他告诉上司,远征军司令部对他非常反感。“我从来没有见过史密斯如此恼火。”大家都希望蒙哥马利离职。对此,蒙哥马利嗤之以鼻。他问:“那谁来接替我呢?”
德基冈答道:“已经有了安排。他们想要亚历克斯(译注:亚历山大的昵称)。”
蒙哥马利的脸色刷地白了。他忘了还有亚历山大这个人。他开始在活动房里来回踱步,最后转身问德基冈:“我该怎么办,弗雷迪?我该怎么办?”
德基冈拿出一份准备让蒙哥马利签字的文稿。他说:“签字吧。”蒙哥马利看了一下,然后签了字。电报称,蒙哥马利知道艾森豪威尔还要考虑许多“我没有意识到的”因素。他在电报中还请艾森豪威尔撕掉他那封要求全权指挥地面部队的信。
发走电报后,蒙哥马利又亲自写了一封信。他写道:“亲爱的艾克,你可以信赖我,信赖我手下的全体人员。我们必将全力以赴来执行你的计划。”1月3日,他开始进攻。虽然他没有完全满足艾森豪威尔的要求,但这已经比蒙哥马利原先提出的做法要好得多。在接下来一个月内,盟国对突出部发动猛攻。在苏联前线经受过冬季作战考验的德军且战且退,盟军到2月7日才回到原先的战线。艾森豪威尔原希望盟军取得更好的战果,但这一切已经令人相当满意,因为德军在战斗中损失了大部分坦克。敌人实际上已经失去了机动能力。一旦艾森豪威尔的部队突破“西部壁垒”,他们基本上能够横扫整个德国。在那样的快速挺进中,艾森豪威尔将是盟军名副其实的总司令。
这时,蒙哥马利召开了一次记者招待会,说明自己如何赢得了突出部之战的胜利。蒙哥马利自以为是的态度得到了充分展现。他告诉报界,战斗开始的第一天,“我一见到正在发生的一切,就采取措施,确保德军即使抵达默兹河,也无法顺利渡河。另外,我还采取措施,妥善部署兵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也就是说,我准备了预案。”不久艾森豪威尔让他指挥北翼,于是他率领英军参战,从而拯救了美军。“你们可以想象得到,美军遭受了沉重打击,而英军就在美军的两翼作战。两军并肩作战,这是一幕难得的场景。”他说,这是场“有意思”的战斗,有点像阿拉曼之战。实际上“我觉得这是我指挥的最有意思、最复杂的一场战斗。”他接下来说的话几乎破坏了盟军的团结。蒙哥马利说,如果美国大兵们得到合适的领导,就能成为伟大的战士。
听闻此言,布雷德利、巴顿和其他在欧洲的美军军官非常气愤。从他们来看,在蒙哥马利参战前,美军已经挡住了德军。英军基本没有参加突出部的战斗。蒙哥马利不但没有指挥部队取得胜利,反而对大家横加阻挠,把反攻弄得一团糟。
蒙哥马利对突出部之战胡说八道倒也罢了。尤其让人愤慨的是,他还说自己对战果非常满意。巴顿对每个愿意听他讲话的记者大声说出了自己写在日记里的话——如果没有蒙哥马利,“我们本可以将德军全部包围。我希望艾克更加大胆一点。但与蒙哥马利相比,他简直就像狮子。就胆量而言,布雷德利比艾克强……蒙蒂是个没用的卑鄙小人。战争要求我们敢于冒险,但是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