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艾森豪威尔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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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战争间隙(1)

【引子】

一战结束时,艾森豪威尔28岁。他的雄心壮志遭遇了挫折,现在他所在的组织实际上正在解体。1920年1月1日,美国陆军现役人员只有13万。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这一数字继续缩小。到1935年时,陆军手中已经没有一支适于作战的部队。美陆军总兵力在世界上名列第16位。它看上去更像所学校,而绝非军队。

但是,对艾森豪威尔来说,“学校”的教育卓有成效,而且基本没有间断。他研究的第一个问题是坦克在未来战争中的作用。他的同学便是乔治·巴顿。1919年秋,艾森豪威尔与巴顿在马里兰州的米德军营初次相遇。这次任命对艾克来说非常理想,因为玛米与艾基就在他身边,指挥的还是坦克。最棒的是,这次他手中有了几辆真家伙:有英国的重型坦克、法国的雷诺坦克、德国的马克坦克,甚至还有几辆美制坦克。

艾森豪威尔与巴顿虽然个性迥异,出身不同,但两人立即成了莫逆之交。巴顿来自富裕的贵族家庭,热爱马球运动,自己养了一群马,在举止、服装和谈吐方面都异于常人。艾森豪威尔说脏话说得像许多军士一样流利,不过只有和别人混熟时才会脱口而出;巴顿骂人的水平比骡夫更胜一筹,总是脏话不离嘴,就像坐在只有男人在场的牌桌旁边。艾森豪威尔的声音低沉洪亮,巴顿说话尖利刺耳。艾森豪威尔喜欢结交朋友,总想得到众人的喜爱与拥护;巴顿独来独往,不太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艾森豪威尔总会设法证明自己的意见与主张,而巴顿则刚愎自用。艾森豪威尔在种族与政治方面观点温和,巴顿却表现出强烈的反犹太倾向,公然宣扬右翼立场。艾森豪威尔沉着耐心,听天由命;巴顿性格急躁,在事业上不愿受人管束。巴顿曾率领坦克冲锋陷阵,而艾森豪威尔却无此幸运。巴顿喜欢讲述战斗故事,自称曾乘坐一辆坦克杀入战场,几乎单枪匹马突破了兴登堡防线。

【战争间隙】

但艾森豪威尔与巴顿的相同之处足以克服这些差异。两人都出身于西点军校(巴顿毕业于1909年),当过运动员(巴顿曾在陆军橄榄球队和马球队效力),对体育一直很感兴趣。两人都已结婚,两家夫人相处融洽。艾克与巴顿都痴迷军事史,认真从战争中学习知识。最重要的是,两人都对坦克怀有满腔热情,认为这种武器将主宰未来的战争。

在巴顿的介绍下,艾森豪威尔结识了福克斯·康纳将军,而此人将对艾克的生活产生极大的影响。

艾森豪威尔一生曾与包括二战及冷战时期伟大政治家与军事领袖在内的数十位杰出人物共事,但在1964年退休之时,他仍然说:“在我认识的人中,福克斯·康纳最能干。”

1920年秋天的一个周日下午,艾森豪威尔在米德军营巴顿住所举办的宴会上初次遇见康纳,而巴顿早在法国时与之相识。康纳被誉为美国陆军中最聪明的人物之一,对此艾克早有耳闻。康纳来自密西西比州,家景富裕,1898年从西点毕业,曾在法国担任过潘兴的作战军官,被人称为美国远征军的智囊。如今他在华盛顿担任潘兴的参谋长。康纳将军及其夫人(她继承了大笔家产)都是南方人,风度翩翩,谈吐优雅,举止得体,喜欢与年轻军官及其夫人交流,这使艾森豪威尔和玛米顿生亲近之感。

艾森豪威尔的家庭生活幸福而美满。他和玛米相亲相爱,在陆军之中交游甚广。最重要的是,孩子给了他们无穷的乐趣。1920年秋艾基年满三岁,他健康活泼,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士兵们把他当成吉祥物。他们给艾基买了套配有外套与船形帽的坦克装,领他去参加野外演习。小家伙坐在坦克车上激动不已。下午的时候,艾森豪威尔带孩子去看踢球。艾基站在场边,看着球场内的混战拼命喝彩。每当阅兵时乐队和军旗从身边经过,小家伙就会身着军装立正致敬。

艾森豪威尔一家准备欢度圣诞节。玛米前往华盛顿购买礼物,艾森豪威尔在住处装饰了一棵圣诞树,给艾基买了一辆玩具马车。但离圣诞节还有大约一周时,艾基患了猩红热。病源显然是家中的女佣。这个女孩是当地人,刚发过猩红热,只是艾森豪威尔一家对此并不知情。艾克从约翰·霍布金斯医院请了一位专家过来,但专家也无能为力。艾基被隔离,艾森豪威尔被严禁进入病房。他只能坐在房间外面,隔着窗子向孩子招手。玛米也患了病,卧床不起。艾森豪威尔一有空就前往医院探病。他想到17年前弟弟米尔顿与猩红热的殊死拼搏,不禁忧虑不已,只是希望艾基能像米尔顿那样逢凶化吉,大难不死。

但艾基未能逃过此劫,在1月2日夭折。艾森豪威尔在其暮年写道:“这是我生命中最深的伤痛、最大的灾难,终生无法忘怀。”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中,每年艾基生日当天,他都会给玛米送花。艾森豪威尔夫妇也做出安排,将艾基的遗物安放在自己的墓穴之中。

玛米后来写道:“有很长一段时间,艾克的生活仿佛一片黑暗。接下来的岁月里,关于这些黯淡时光的记忆成了内心深处无法消除的隐痛。”

1921年底,康纳将军在巴拿马运河区指挥第20步兵旅。他请艾森豪威尔担任自己的主任参谋。参谋长约翰·潘兴批准了这一请求。

1922年1月艾森豪威尔一家抵达巴拿马。那里的居住条件恶劣。玛米说自己的家像“一幢两层的棚屋,只是比棚屋更要破烂”。

康纳一家住在他们隔壁。玛米与康纳夫人成了好朋友。玛米每天去拜访弗吉尼亚·康纳,将她当成了自己的知己与顾问。当玛米抱怨自己与丈夫之间存在一些矛盾时,康纳夫人直截了当地给予指点。她要玛米剪头发,改换服饰,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你的意思是说我得迷住他?”玛米问道。康纳夫人答道:“我就是这个意思,把他迷住!”

艾森豪威尔和康纳在此期间发展了一段师生情谊。他们都喜欢骑马在丛林中穿行,晚上席地而坐,围着篝火谈心。周末时,他们会一起外出钓鱼。

康纳将艾森豪威尔从艾基死后的懒散状态中解救了出来。他坚持让艾克阅读重要军事着作,然后提出尖锐的问题,迫使这个年轻人来思考他正在阅读的内容。艾森豪威尔读完了美国内战时期部分将领的回忆录,与康纳探讨格兰特、谢尔曼及其他人所做的决定。康纳会问:倘若这些人的决策当时发生变化,局势将会有何不同?是否还有其他办法?勤奋好学的艾森豪威尔把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通读了三遍——这本书普通人就算读一遍也是苦事一桩,再加上康纳不断在旁追问克劳塞维茨思想蕴含的意义,读来更是辛苦。

他们也探讨未来。康纳坚持认为,今后20年或更短时间内必有一场世界大战,美国将与盟国并肩作战,而艾森豪威尔应该对此有所准备。他建议艾克向乔治·马歇尔上校谋职,此人曾与康纳一起在潘兴帐下共事。康纳认为马歇尔“在盟军指挥方面的知识无人能及。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当然,康纳最高的评价还是:“艾森豪威尔,你处理这方面问题的思路很像马歇尔。”康纳亲眼目睹了联军在一战中由于指挥权分散而付出的代价,福煦元帅徒有“联军总司令”的头衔,却无足够的实权。他告诉艾森豪威尔,在下一场战争中“我们必须坚持个人单一负责制——各国领导人在战役指挥中必须克服以自己国家为重的想法。”对福煦继任者来说,这些话颇有预见性。

艾森豪威尔对康纳崇敬有加。他后来写道,在巴拿马的三年中,自己“如同在军事研究生院进修……此生我与许多伟人共事,而他的教诲使我受益无穷”。弗吉尼亚·康纳写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两个男人如艾克·艾森豪威尔和我丈夫那样意气相投。”1924年,康纳在艾森豪威尔的考评报告中写道,他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才干、效率最高、最忠诚的军官”。

第二个儿子的出生给艾森豪威尔在巴拿马的幸福生活增添了快乐。1922年初夏,玛米回丹佛避暑,并在一家现代化医院里待产。艾森豪威尔在7月份请假探亲。8月3日,当约翰·艾森豪威尔出生时,艾克也在场。约翰的出生使众人摆脱了艾基夭折的伤痛。作为父母,艾森豪威尔夫妇对约翰关怀备至。约翰后来说,玛米“非常疼爱我,她的关心几乎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而玛米对采访者说:“我过了许多年才克服这种‘溺爱’。直到约翰尼(译注:约翰的昵称)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才不再为他担心。”艾克虽然家规甚严,但他对自己的坏脾气也非常注意,从未动手打过孩子。约翰不听话时(按艾森豪威尔的标准来看,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他只是严加责骂。

1925年,康纳通过自己在陆军部的关系,将艾森豪威尔少校送往堪萨斯州莱文沃思的指挥与参谋学院就读。在接下来的一年中,艾森豪威尔以前所未有的努力投入学习。他的对手就是275名最优秀的陆军军官。所有学员犹如置身于一场比赛,面临着空前的学习压力。学校的目的不仅是发现智力超群的学员,更想找到那些勇于承受压力的强者。

学校采用的方法就是通过战例研究来模拟实战。学员们要面对各种难题。某一兵力的敌军正在进攻或防御一个阵地,指挥蓝军的学员们必须决定部队的下一步行动。学员提交答案后,就会收到标准方案。然后他必须规划作战单位与补给部队的行动以支持这一方案——简而言之,也就是战时所需的基本参谋工作。

指挥与参谋学院因其学习压力大而着称。学员们人人苦读到深夜。由于学习过于紧张,学员精神失常时有耳闻,甚至还发生了一起自杀事件。艾森豪威尔发现学校的环境“令人振奋”。他认为,保持清醒头脑比死记硬背细节更重要,因此他规定自己每天晚上只学习两个半小时,九点半准时上床。他与一位来自萨姆堡的老友伦纳德·杰罗相处融洽。他们在艾森豪威尔住所的三楼设立了一个指挥部,墙上挂满地图,书架上摆满了参考书。他们在那里听不到外面的喧闹声,家人也不准入内。

约翰·艾森豪威尔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有天晚上闯入了那块禁地。他看到父亲和“吉”正弯腰在一张大桌子旁边钻研,帽檐拉到眼前挡住耀眼的灯光。“我那时太小了,看不到桌子上的东西,只是好奇地看着墙上的大幅地图。这两个年轻军官正在探讨第二天的战术题。爸爸和吉笑着对我表示欢迎,大约半分钟后就把我推到了门外。”

这次学习使艾森豪威尔的特长得到了展现:他观察事物细致入微,不拘泥于细节,能够将想法付诸行动,面对压力能够采取正面(几乎是热烈)的回应,精通业务,具有团队精神(课程的重点就是实现整个组织的顺畅运作)。最后学校公布名次时,他在班上名列第一。杰罗紧随其后,与他相差0.2分。

欣喜万分的艾森豪威尔将消息告诉所有亲友,贺电从四面八方涌来。福克斯·康纳为自己的弟子感到高兴。杜德夫人在电报中写道:“啊,孩子,为你欢呼!我正在四处宣布这个喜讯,爱你并吻你,妈妈。”巴顿也给艾森豪威尔来信道贺:“消息很不错。如果一个男人能脱颖而出,这表示莱文沃思还是所好学校。”他还说,艾森豪威尔的成绩证明“如果一个人总是思考战争问题的话,他就必定有所收益”。

接着,巴顿告诉艾森豪威尔,既然他现在已经从指挥与参谋学院毕业,就不应再考虑起草命令和输送补给这些事,而是要考虑“指挥步兵在炮火下运动的手段”。他预言,“下一场战争的胜利将取决于执行,而不是计划。”

接下来,艾森豪威尔被分配到了陆军部,潘兴将军让他编写美国陆军在法国的作战史。幸运的是,艾森豪威尔得到了弟弟米尔顿的帮助。米尔顿在农业部是第二号实权人物,是华盛顿人尽皆知的政坛新星。他的特长是新闻报道,是他帮助艾克完成了作战史的编撰。兄弟两人虽然年纪相差九岁,却有许多相似之处。兄弟两人喜欢打桥牌(他们的妻子也有此爱好),经常在一起打牌。他们外貌相近,笑起来也一模一样,只是德怀特脸稍瘦些,身体更壮一些而已。弟兄两人的声音非常相似,所以爱开玩笑的他们会彼此假冒身份,给对方的妻子打电话聊上几句。而当妻子的从未觉察这些小把戏。

米尔顿娶了一个富家女,经常大宴宾客。内阁部长、各级官员、华盛顿的律师和当地新闻界人士都是他家的常客,德怀特和玛米也兴致勃勃地参加这些聚会。令米尔顿暗中高兴的是,德怀特在华盛顿的名气渐长,而众人都知道他是“米尔顿的哥哥”。

潘兴在艾森豪威尔准时完成工作时,他非常高兴,写了一封赞誉有加的推荐信。他写道,艾森豪威尔“不仅展示了掌控全局的卓越才能,更能高效、准时地处理许多细节问题。完成了只有凭借非凡的才智与忠于职守的精神才能完成的工作”。

满意的潘兴将艾森豪威尔派往陆军战争学院学习一年,然后前往巴黎进行实地考察并扩写那本作战史。玛米在塞纳河左岸米拉博桥附近的奥特伊码头68号找到了一套装修好的公寓,也给约翰找到了学校。艾森豪威尔大部分时间都在旅行,在巴黎东部昔日美军的战场进行实地调查。如果今后法国再次爆发战争,而他又恰好参战的话,这是次绝佳的准备机会。

1929年11月,艾森豪威尔回到华盛顿,为新任总参谋长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当副官。命运注定艾克要追随麦克阿瑟十年。继福克斯·康纳之后,有两个人在艾森豪威尔的生活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一个是麦克阿瑟,另外一个则是乔治·马歇尔。艾森豪威尔能够结识他们并在其手下工作是他的幸运。这些杰出将领都是性格鲜明的历史性人物,有着截然不同的领导艺术。

麦克阿瑟喜欢夸夸其谈,服饰华丽,刚愎自用,善于吹捧奉迎,拉帮结派,热衷于政治纷争。马歇尔说话温和斯文,穿着保守,行事中庸,很少夸奖人,严守立,不愿卷入政治争斗。这两人都曾在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执政时期担任过总参谋长,但他们对于陆军统帅与总统的关系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麦克阿瑟认为陆军统帅与总统应该相互对抗,而马歇尔则认为两者应该相互支持。在欧洲—美洲及亚洲—美洲关系的重要性这个根本性战略问题上,他们也存在分歧,结果美国陆军及其参谋部分成了“麦克阿瑟派”和“马歇尔派”,或“亚洲第一论者”和“欧洲第一论者”。

艾森豪威尔在陆军的37年时间中,有14年时间在这两者手下工作:在麦克阿瑟手下10年,在马歇尔手下4年。两位领导都很喜欢艾森豪威尔,也很尊重他,而这些肯定也确实有其原因。艾森豪威尔工作干得非常出色。他准时完成任务,忠诚地支持上司的决定,在时间安排和其他想法上迁就他们。他经常被麦克阿瑟和马歇尔表扬的优秀素质,就是能够从上司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何时应该自己决策,何时又该请示汇报,他仿佛天生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