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卡特勒向艾森豪威尔总统递交了一份文件草稿。文件探讨了在越南使用原子弹的可能性。艾森豪威尔告诉卡特勒:“我认为美国不应单方面使用原子弹。”他还说:“你们这些家伙肯定疯了。我们决不能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对亚洲人再次使用那些可怕的东西。我的天哪。”
5月7日,奠边府失守。艾森豪威尔假装法国只是输掉了一次会战,而没有输掉战争。他告诉国家安全委员会,自己“相信有两件事,也仅有这两件事,能够真正挽回法国在印度支那的败局”。首先,法国政府必须同意越南独立;其次,法军需要任命一位更有能力的将领来指挥作战。法军仍然可能取胜,但所剩时间不多。卡特勒再次与尼克松、史塔生一起敦促美国单方面实施干涉。艾森豪威尔置之不理。
这样,艾森豪威尔的政策非常明确:接受分治,但要尽可能阻碍和延后分治过程,然后创建东南亚条约组织。他设法使美国不卷入战争,但他决心像美国对待北约国家一样,坚定不移地为东南亚剩余的非共产主义国家承担责任。
艾森豪威尔不愿插手越南,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军事干预对美国民众的潜在影响。朝鲜战争制造了严重的分裂。想到朝鲜停战之后不到一年,美国又要为法殖民地而战,艾森豪威尔就不寒而栗。这就是他为什么强调要事先获得国会的批准。如果他能够得到国会的批准,他就能领导一个团结一致的国家。但他怀疑自己能否实现这点,因为美国当时处于严重的分裂之中。
艾森豪威尔决定不理会越南,并不像他1944年决定实施诺曼底登陆那样富有戏剧性,因为他作出决定经历了很长时间。但是它同样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因为他的话完全决定了这两件事的下一步发展。在奠边府之战的最后几周中,他原本可以下令实施突袭,投掷原子弹或常规炸弹。许多高级顾问,包括参联会主席、副总统、国家安全委员会计划部门的领导、共同安全署顾问和(有时)国务卿,都想让他做这件事。但艾森豪威尔予以断然拒绝。他以职业军人的眼光审视了可能的军事方案,认为它们都不能令人满意。1944年6月5日,方案令人满意,他下令出击;1954年4月,方案不能令人满意,他就说不可妄动。
从那时起,艾森豪威尔的支持者可以说:“他使我们撤出朝鲜,还使我们没有陷入越南。”
在回忆录中,艾森豪威尔抱怨奠边府失守当天,报纸上的通栏标题不是这个重大事件,而是麦卡锡要求审核艾森豪威尔的行政特权,因为总统阻止国会调查人员接触秘密数据。艾森豪威尔非常慎重地对待麦卡锡的要求,3月,他问司法部长,总统是否能以联邦政府工作人员正在遭受凌辱为由,命令这些人不得出席麦卡锡的听证会。回答是没有这样的先例。5月3日和5日,艾森豪威尔要求就他有权阻止国会接触机密情报一事作进一步说明。
令艾森豪威尔苦恼的是,他的保护到底能够覆盖多大范围。5月11日,威尔逊来电话报告,麦卡锡委员会要求一份所有与佩雷斯案有牵连的陆军人员名单。威尔逊说,李奇微“强烈反对”此事,并向艾森豪威尔求教。艾森豪威尔说,在这种情况下,陆军最好屈服,以免有“包庇”嫌疑。
两天之后,麦卡锡威胁要传唤白宫工作人员。艾森豪威尔开始感觉到了压力。在与亚当斯和哈格蒂协商时,艾森豪威尔说,可能有必要派一名工作人员(也许是亚当斯)到委员会去。他可以说一下自己的姓名和职务,然后按照总统的命令,拒绝回答所有问题。
第二天(5月14日),艾森豪威尔告诉哈格蒂,自己不会派亚当斯去。“国会绝对无权要求他们以任何方式说明他们随时为我提供的各种意见。”艾森豪威尔对麦卡锡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因为麦卡锡把他逼到了必须行动的地步。他对麦卡锡提出的要求有何种反应,已经成了中心问题。要是亚当斯、洛奇和其他人来到麦卡锡委员会作证,麦卡锡肯定会得意非凡。一想到麦卡锡可能提到的事情,尤其是奥本海默事件,艾森豪威尔就不寒而栗。
正如艾森豪威尔所看到的那样,现在总统的职位危在旦夕。以前的总统极不愿意阻止国会了解情况或传唤证人,而布劳内尔也没能找到任何有说服力的先例,来说明总统拥有行政特权。艾森豪威尔深深感到,核时代的总统的确需要有这样的特权。之所以需要打破惯例完全是因为现在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局面。艾森豪威尔觉得,在许多事情上自己必须保守秘密,比如奥本海默、氢弹测试、中情局的秘密活动,以及其他许多事情。他想大幅扩充总统的权力来保守秘密。他告诉哈格蒂:“如果他们想要考验一下这个原则,我会与他们在全国范围内决战到底。这是原则问题,我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
5月17日,在共和党领导人的一次会议上,艾森豪威尔说:“任何人只要作证时提及当初给我的建议,他当天晚上就不必再为我工作了。我不允许身边的人受到传唤,你们现在最好明白这一点。”诺兰抗议道,如果艾森豪威尔挑战国会的传唤权,此事非同小可。艾森豪威尔重申:“我的部下不接受传唤。”
麦卡锡气得脸色铁青。他的权力其实来源于传唤权。他立即明白,自己的整个事业已经岌岌可危,因此他公开呼吁联邦政府工作人员不要理会艾森豪威尔的命令,直接向他报告“贪污、腐化、共产主义和叛国”等问题。艾森豪威尔接受了这一挑战。他请哈格蒂在下一次记者招待会中提到这问题,这样他就有机会告诉记者们:“我认为,这是我听到的最傲慢自大的说法,目的就是煽动颠覆与背叛。我绝不容忍这种做法。”但是在那次讨论和记者招待会之间,艾森豪威尔又花了一个下午研究奥本海默事件。他开始觉得,这个案件比他担心的还要糟糕,因为奥本海默真的是一个共产党人,而且他确实严重延误了氢弹的研制工作。但是不管事实如何,艾森豪威尔决心避免公开争论奥本海默事件,因为这可能使原子科学家们陷入混乱。所以他并不想把麦卡锡逼得太紧,没有在记者招待会上像原先承诺的那样严厉谴责麦卡锡,而是拒绝回答这方面的任何问题。他只是坚持自己根据行政特权发布的命令。
陆军—麦卡锡听证会拖沓无味,终于悄然收场。实际上,这就是麦卡锡的终结。虽然他仍然能够拉到不少选票,仍然担任委员会主席,但他失去了恐吓别人的权力。陆军—麦卡锡听证会只能调查一些可笑的琐事,这主要是因为艾森豪威尔拒绝让委员会传唤政府人员或查看有关档案,而这些人和材料本来能够为麦卡锡提供轰动性的揭发材料。由于缺乏可以追查的实质性问题,麦卡锡无计可施,只能大声叫嚷(酗酒越来越厉害),结果声誉大跌。造成麦卡锡垮台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艾森豪威尔的幕后操纵,而是他公开维护自己的行政特权。当时很少有人注意到(评论的人更少)艾森豪威尔确立行政特权的勇气。这种特权不久之后就成了传统。
在1954年夏,艾森豪威尔必须面对的外交难题就是越南问题。出席会议的共产党人试图阻挠谈判,越盟在取得胜利后,重新集结部队,准备在越南整个三角洲地区对法军发动攻击。最使艾森豪威尔感到不安的,究竟是法国的失败主义,还是英国的拒绝合作,这很难说。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曾告诉杜勒斯,他们愿意参加地区性联盟。5月5日,艾森豪威尔在一个记者招待会上称:“我们绝不会放弃。”并大力宣传东南亚条约组织。
与此同时,大规模战争的恐慌接踵而至。法国人认为,中国即将实施干涉。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法国希望美国能保证立即采取大规模干涉。
杜勒斯大感恼怒。他认为,中国插手越南“相当于对美国宣战”。他建议总统立即使国会通过一项决议,授权总统对可能出现的中国干涉作出适当的反应。(在卡特勒记录的文件中)艾森豪威尔对杜勒斯说:“如果他前往国会请求授权,他不会接受折衷的手段。如有必要,美国将对中国宣战,也可能对苏联实施打击。”这使杜勒斯冷静了下来。艾森豪威尔总统说的第二点打消了美国单方面实施干涉的想法。艾森豪威尔说:“他绝不会让美国单独进军印度支那。”艾森豪威尔在重新谈到第一点时说:“如果美国对中国采取行动……就不应敷衍了事,或只是零敲碎打。海空军将全力出击,采用新式武器攻击中国大陆的空军基地和港口。”
接着艾森豪威尔召见了参联会成员。他告诉各位参谋长,对中国发动原子弹攻击必定会使苏联参战,因此如果美国想先发制人,就必须对苏联和中国同时发动攻击。艾森豪威尔盯着雷德福说,假如有可能摧毁苏联。“我要你好好想想这个问题。赢得这样的胜利,你又怎么办?从易北河到海参崴,将化为废墟,没有政府,没有交通,只是一片饥饿与灾难的地区。我问你,文明世界对此怎么办呢?我要说的是,除了我们的幻想之外,其实并无胜利可言。”
由于在华盛顿四处有人议论原子打击,记者们当然也获悉参联会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推荐。在记者招待会上,有人请艾森豪威尔谈谈先发制人的战争。他答道:“我认为,不存在这种东西。坦白地说,要是有人走进来谈这种事,我都不会认真听他讲。”他的回答是否基于军事或道德上的考虑?艾森豪威尔答道:“对我来说,如果一个名词本身就很荒唐,也就没有进一步讨论它的必要。”
李承晚飞至华盛顿,对艾森豪威尔说,狠狠打击共产党的时刻已经到来。艾森豪威尔对李承晚说:“我告诉你,如果战争来临,后果非常可怕。原子战争将摧毁文明。由于我们掌握了原子武器,战争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如果美苏开战,后果无法预料。我甚至都不敢想象。”
幸运的是,印度支那的战争恐慌很快消失。中国没有实施干涉。越盟凭自己的力量向前推进,而巴黎的拉涅尔政府已然摇摇欲坠。
6月12日,拉涅尔政府在306对293票微弱多数的反对下倒台。6月18日,皮埃尔·孟戴斯—弗朗斯总任总理。他极力保证,自己将在7月20日前在印度支那取得和平。他私下告诉从日内瓦飞至巴黎的史密斯,他可能与周恩来会面。史密斯极力劝他不要这样做。史密斯怀疑法国会背叛。他、杜勒斯和艾森豪威尔都不愿意参加在日内瓦的投降安排,所以他回到美国。在日内瓦的美国代表团地位沦落为“观察员”。
与此同时,丘吉尔和艾登来到了华盛顿。他们与艾森豪威尔讨论的问题就是法国和欧洲防务共同体。拉涅尔曾是欧洲防务共同体的坚定支持者,但孟戴斯—弗朗斯立场摇摆不定。最后一次投票即将开始。没有欧洲防务共同体,也就没有德国军备重整计划。为了在这一投票中影响英法两国,艾森豪威尔通过诺兰,在参议院通过了一项决议,允许总统采取必要措施“恢复德国主权,并使其为维护和平与安全作出贡献”。换而言之,如果英法两国不支持欧洲防务共同体,美国将重新武装自己,虽然不参加全欧军队,但以正式伙伴的身份加入北约。
7月21日,《日内瓦协议》签署。协议规定停战,将越南划成南北两部分,要求在两年内举行全国选举,禁止从他国向越南任何一方运送新的军事装备,为南北越民众的自由往来提供便利,建立波兰、印度和加拿大三国监察委员会。这是长久以来艾森豪威尔愿意接受的结果。他之所以能够接受,是因为它可以阻止共产党的突破,还因为东南亚条约组织现在已然开始运作,将在东南亚构建一条新的防线。
但是,艾森豪威尔和共产党人为北越落入共产党之手而感到尴尬。所以艾森豪威尔让史密斯发表了一个声明,称美国注意到了这个协定,不会使用武力去推翻它,但不会在上面签字。
艾森豪威尔所做的一切,就是正视现实。法国人不想继续打下去。如果战争继续进行,胡志明将赢得印度支那的一切。在这关键时刻,除了单方面实施原子打击,美国既没有空军也没有地面部队去阻止越盟取得胜利。虽然艾森豪威尔的军事和文职顾问中,多数人施加强大的压力,要求采取这样一次行动。他给自己设置了无法逾越的政治及军事障碍。在这些障碍中,最重要的就是英国的合作和国会的批准,还有参联会也要认识到,原子打击必须针对中苏两国,而不仅限于越南。在4月下旬的奠边府危机中,艾森豪威尔像1954年7月时那样,再次使美国置身于越南之外。
然后,他使美国介入越南事务。杜勒斯8月份大部分时间都往来于世界各地,为“东南亚条约组织”寻找盟国。9月8日,这部分工作完成。法、英、澳大利亚、新西兰、泰国、菲律宾、巴基斯坦和美国共同承诺要保卫东南亚。这个条约将东南亚条约组织的保护扩展至老挝、柬埔寨和南越。不到一个月之后,艾森豪威尔保证,美国将完全支持南越总理吴庭艳。
印度支那的溃败极大地限制了北约同盟。格林瑟曾警告道,许多法国人会责怪美国。他们在8月30日法国国民议会就欧洲防务共同体问题上表决时,有一个发泄怒气的机会。杜勒斯在巴黎积极活动,想方设法对法国人施加压力。艾森豪威尔在记者招待会上继续施压,称如果法国没有批准欧洲防务共同体,美国将独立行动,“确保与德国改善关系。”他希望法国人知道,无论怎样德国都要重新武装起来。但是国民议会以319对264票(43票弃权)拒绝了欧洲防务共同体。
艾森豪威尔遭受了重大挫折。从1950年12月以来,他辛苦操劳,就是为了创建欧洲防务共同体和与之相匹配的全欧军队,目的不仅是让德国重新武装起来,也想为欧罗巴合众国提供动力。他深感失望与迷惑。他问哈格蒂:“法国人是不是有意说自己准备与苏联合伙呢?”他回想起自己担任欧洲盟军统帅时,曾与法国内阁举行过一次会议。当时他失去耐心,对法国内阁成员说道:“我显然比你们更担心法国的命运。”艾森豪威尔说,在场的部分法国人“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但是现在你们看,他们准备否决自己的提议——欧洲防务共同体。
像在越南时一样,艾森豪威尔准备了后手。得知投票结果后,他立即告诉史密斯——杜勒斯在巴黎期间,他担任代理国务卿——安排一次北约国家会议,“目的是允许德国以平等伙伴的地位出席会议。”因此,法国表决的主要结果就是恢复德国主权,允许它加入北约,并建立一支独立的德国军队。
总而言之,失去北越和欧洲防务共同体是艾森豪威尔的重大失败。但他并不泄气,而是时常提醒自己的内阁,“自怨自艾赢不了战争。”他坚持要他们保持乐观,更要他们正视现实。
现如今欧洲防务共同体早已被人彻底遗忘,但艾克建设欧罗巴合众国的想法却留存至今,虽然还没有欧洲军队,但已经出现了西欧经济与欧洲议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