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病住院时,我写信给乡下的大哥,让他来服侍几天。我跟大哥说,父亲一生病,二十四小时都要人侍候,我们夫妻俩都上班,实在是忙不过来。大哥接到信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大哥人很厚道,一到我们家就全揽下父亲住院陪护、做饭、送饭的事。我和妻从内心感激。过了些日子,大哥看父亲能下地走动,生活能自理了,就想回去了。大哥说家里的玉米该收了、黄豆也早该割了,还不知你大嫂在家忙成什么样了。
我跟妻说,大哥出来不少天了,让他回去看看吧。妻也是这个意思。
临启程的那天中午,妻做了一桌好菜,让我陪大哥好好喝两盅。说这些天,多亏了大哥早早晚晚地往医院里跑。要不,我们连班都上不了了。大哥说,这些话都不要说了,自己照顾年老的父亲,还有什么不应该的。大哥问我有没有不爱穿的旧衣服什么的,给他几件带回去穿。我告诉他都给他弄好了,有他能穿的,也有大嫂和小侄子能穿的。大哥很高兴,又问我有没有我不爱戴的旧表什么的给他一块。
大哥说,能跑个钟点、大差不差的就行了。大哥说在乡下,整天泥里一把、水里一把的,有块好表也戴不出来。
说心里话,家里哪有什么旧表。但我忽而想起抽屉里有块新“瑞士”。那是我一篇获奖小说的奖品。感情大哥整天在家没事,把什么都翻到了。
当下,我有些不大高兴,我跟大哥说,家里没什么旧表。对他说现在表不值钱了,花个二三十块钱,买一块就是了。大哥说,你窗台上不是有块旧“苏州”表吗?这时间,我才想起窗台上那块旧“苏州”。那块表,是我考上大学那年秋天,父亲送我到徐州时给我买的,也是我考上大学后,父亲给我添置的惟一一件东西。这些年,尽管我有了更好的表,不戴它了,但我一直都珍藏着它。我觉得父亲在当时能给我买那块表,实在是太不易了。我们家兄妹多,我考上大学那年,大哥刚成家分出去过了,小妹和三弟,一个读高一,一个读初三,家里处处都需要钱。可父亲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硬是咬着牙给我买了一块当时能值八十多块钱的“苏州”表,它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增添了好多骨气和勇气。可现在大哥要它,我真有些舍不得。我跟大哥说,那是父亲给我买的。妻却在一旁鼓动大哥,你别听他那一套,趁早拿走了事,省得放在家里,戴也不是,扔也不是的。大哥笑,举杯跟我说喝酒喝酒。
回头,也就是我和妻要上班先走的时候,大哥还在不紧不慢地喝着。我和妻都提醒他,不要忘了返程的班车时间和桌上那块旧“苏州”。
大哥挥挥手说他忘不了,让我们放心好了。谁知,天黑我和妻下班进家,大哥人是走了,可那块旧“苏州”,却仍旧放在桌子上。妻一看那表,半是牵挂,半是惋惜地说,大哥中午喝多了。言外之意,连表都忘了。
我没吱声。我知道大哥不是忘了带那块表,而是不想夺我所爱。当晚,我和妻合计了一下,第二天一大早,便把那块新“瑞士”给大哥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