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近现代才女唯美三传(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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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为什么流浪远方

尘封心门

缘分这个词,被千万个人说过千万遍。它古朴亦清雅,深情亦疏淡。可任何时候,它都是那么美丽,那么恰到好处。

苏东坡曾写道:“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多么美好的词句,只是有多少人,把珍贵的光阴煮成一壶新茶,留给自己细细品尝。一池春水一城花,一缕微风一柳斜。红尘故事,演来演去,就那么几件耐人寻味。而世间风景,一花一叶,都赏心悦目。

可三毛在最美的年华把自己尘封,恨不能与世隔绝。这种冰冷与孤绝,怪僻与敏感,持续了好几个春秋,才得以缓解。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在文字中,满足地死去。三毛把自己关进家里那幢日式屋子,不出门,不多言语。浮世流年,再相逢,已是万紫千红皆开遍。

“在我这个做母亲的眼中,她非常平凡,不过是我的孩子而已。三毛是个纯真的人,在她的世界里,不能忍受虚假。或许就是这点求真的个性,使她踏踏实实地活着。也许她的生活、她的遭遇不够完美,但是我们确知:她没有逃避她的命运,她勇敢地面对人生。三毛小时候极端敏感和神经质,学校的课业念到初二就不肯再去。我和她的父亲只好让她休学,负起教育她的责任。”这是三毛母亲缪进兰的话,寥寥数语,道出一个母亲的宽容与伟大。

三毛的父母用平凡的爱来理解三毛,纵容三毛。少年时足不出户,长大了背井离乡,最后满身风尘从沙漠归来,他们从不曾责备,唯有心疼。苍茫人间,有太多禁锢,世事总是与心相违。这世上,无非爱与恨,无非你和我,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惊扰和无奈?

三毛不明白,我亦不明白。她看不懂这个世界,所以把自己关起来,空对一弯冷月,一帘花雨。刚休学时,三毛被父母送进了美国学校,不几天,就学不下去了。又送去学插花,仍是无果。最后,父母为三毛请来了家庭教师,让她学习喜爱的绘画。他们并不期待她在绘画上有所作为,只希望她可以留出一小部分空间,不要将自己荒芜在那个潮湿的角落。

先跟名家黄君璧习山水,后同邵幼轩习花鸟,但成日临摹那些看似优雅却规矩的线条,让三毛觉得索然无味。纵然是泼墨的写意画,也无法让三毛尽情释放她渴望自由的灵魂。她甚至觉得,那些长短不一、井然有序的线条是用来束缚心情的茧。如果真的是茧,那她宁愿安静地回到自己的茧内,让时间继续踱步,她独自孤单停留。

后来,父亲教她背唐诗宋词,看《古文观止》,与她谈论文学和人生。每次她沉浸在诗词的意境中,恨不能回到唐宋时代,用诗换酒,用词换情,做个诗人,或是剑客,都好。可掩卷之时,又觉得千古繁华,亦不过是一场梦。那个年代的天子王侯、文人墨客、布衣百姓,都随着历史谢幕,做了戏中人物。

骤暖忽寒的红尘,总是需要一些唯美和凄凉的故事来装点。三毛做不了那个诗经时代的女子,也不肯与唐风宋月在梦里相逢。她期待人生有更大的转变,一种焕然一新、脱胎换骨的重来。

上苍不会让这个自闭少女真正水尽山穷,在大漠孤烟的荒野,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之指点迷津。这个将三毛从心灵的匣子里拯救出来,让她愿意破茧成蝶的人,叫顾福生。

千万个人之中,如何让足不出户的三毛将他遇见,亦是有着深刻的缘分。那一日,三毛的姐姐陈田心约朋友到家里玩,其中有一对姐弟——陈缤与陈骕。几个朋友玩得兴起时,陈骕突然说,他要画一场战争给大家看。一场骑兵队与印第安人的惨烈战役,就在他笔下快速完成。

待大家去院子里游玩时,一直躲在角落的三毛悄悄拾起这张被遗弃的画。正是这张画,浓郁的色彩与强烈的画面感,触动了她心底柔软的地方。让她觉得,沉寂的生命原来还可以复活。觉得这世上,还有一种风景是为自己而生的。

后来陈骕告诉她,他学的是油画,老师是顾福生。对三毛来说,这是一个陌生而普通的名字。就是这个名字,在三毛寂静的心湖荡起涟漪。这个素日寡言的女孩,居然开口央求母亲,让顾福生收她做学生。

缪进兰听后,惊喜万分。这几年,她为自闭的女儿操碎了心。她担忧这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不应节绽放,反而独自枯萎,却苦于不知如何开启她的心门,让她看到屋外那一片灿烂的阳光。如今三毛尝试走出她画好的界限,作为母亲,纵是不惜一切,也要完成她的心愿。

顾福生是顾祝同将军的二公子,将门之后,也是一位选择艺术之途,独特而执着的才子,台湾五月画会的画家。他年轻俊秀,安静可亲,是台北文艺圈知名的美男子。

顾福生的好友作家白先勇,曾这么评价过他那个时期的作品:“他创造了一系列半抽象人体画。在那作画的小天地中,陈列满了一幅幅青苍色调、各种变形的人体。那么多人,总合起来,却是一个孤独,那是顾福生的‘青色时期’。”

正是这样一位青春艺术家,让三毛告别了几年自闭生涯,走出那间日式老屋,重新赏阅人间春色、都市繁华。三毛在《我的三位老师》中写道:“许多年过去了,半生流逝之后,才敢讲出。初见恩师的第一次,那份‘惊心’,是手里提着的一大堆东西都会哗啦啦掉下地的‘动魄’。如果,如果人生有什么叫作一见钟情,那一霎间,的确经历过。”

泰安街二巷二号,顾家。三毛初次走进这座深宅大院,穿过杜鹃花径,来到顾家为顾福生筑的画室。尘封了几年的三毛,有些怯懦和拘谨。但当她看见这位穿红色毛衣,年轻俊美的老师时,瞬间就舒展了眉结。这一年,三毛十六岁,顾福生二十四岁。

顾福生不同于三毛以往遇见的任何老师。他温和安静,对于三毛不上学的事以及她的自闭,都不追问。他是一个把全部心思投入创作的艺术家,他的风度让三毛一见倾心。这种喜爱无关爱情,又确实令她有种难以言状的心动。就在彼此相看的刹那,三毛认定,这位温柔的老师,可以读懂她。

缘分这个词,被千万个人说过千万遍。它古朴亦清雅,深情亦疏淡。可任何时候,它都是那么美丽,那么恰到好处。如晨起时花瓣上的雨露,如午后的一曲琴音,又似月夜里的一剪凉风。来时无语,去时无声。

三毛真正相信缘分,应该是从与顾福生的相识开始的。这个心底有着旧伤的少女,一直以来对人事万般抵触。她把自己安置在一个纯净的角落,假装听不到外面的风声雨声,这样就不会有惊扰,不会有伤害。可三毛喜欢和顾福生相处,因为他的宽容与尊重,让她可以安心做自己。

三毛给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字——Echo。Echo,意译为“回声”——希腊神话中恋着水仙花又不能告诉他的那个山泽女神的名字。三毛以Echo为名,表达着一个少女内心的自恋与哀怨。

后来,三毛在一幅临摹老师的画作上,签下了这个名字。三毛苦学了几个月,所作的画,并没有多少进步,也看不出她在绘画上有何天赋。顾福生却依旧温和耐心相待,给她关爱和鼓励。这让骄傲的三毛越发感到自卑,她甚至想过,重新躲回自己的茧内。至少那样就没有人看到她的一无是处,或许她就安全了。

正当三毛心灰意冷时,顾福生又给她点亮了一盏不灭的心灯。三毛此生不忘,是谁把她从滔滔江心,带至杨柳依依的河畔,又是谁为她在荒无人烟的山谷,找到一间遮身的茅屋。后来,三毛与艺术结下那么深刻的爱,都是归于顾福生当年给她的启发和感动。

顾福生深知,三毛的才华不在于绘画。在她小小心灵的深处,似乎与文字有着更加深刻难解的情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风景,一段使命。顾福生为画而生,那三毛该是为文字而活。但红尘路上,总有许多转弯的地方,需要别人的指引。梦想虽美,有时候,亦需要别人来成全。

有一天,顾福生微笑着递给三毛一本《笔汇》合订本,还有几本《现代文学》杂志。这几本书刊,是当时台湾最优秀的文艺青年热爱的读物,与三毛读过的中国古典小说和旧俄名著可谓大相径庭。这份浓郁又清新的现代之风,吹彻三毛锈蚀多年的心灵,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惊奇,欣喜和感动。

在真正的沧桑还没有尝历之时,她要做那枚背叛安静的绿叶,和春风一起飞翔。用文字果腹,以光阴下酒,在湛湛日光下,抒写一段盛世年华。

顾不了许多,与时光携手而行,该是一往无悔。

破茧成蝶

所有的情缘,从年少时开始,最美。到后来,真心要么输给了生活,要么交给了岁月。可是我们回不到从前,就像落花回不了枝头,流光回不到昨天。

有人活着,是为了完成前世未了的故事。有人活着,是为了过尽细水长流的日子。有人活在过去,有人活在将来,被忽略的总是今天。所有的情缘,从年少时开始,最美。到后来,真心要么输给了生活,要么交给了岁月。可是我们回不到从前,就像落花回不了枝头,流光回不到昨天。

三毛是幸运的,尽管她荒废了几年最美的光阴,但她的文学梦是在少年时起程的,并且这个梦陪着她餐风饮露,维系一生。自从读完顾福生给她的杂志,三毛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看了那些现代作品,她发觉这世上原来也会有相似的情怀,重叠的心事。

以前是她坐井观天,她以为独特的个性、跳跃的思想,总为人所不能理解。如今,她在时尚新潮的刊物中,读到了与灵魂亲近的心情和故事。后来,三毛的话多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怯懦寡言的少女了。有时候,见到顾福生,她会情不自禁地讲出内心的惊喜和感动。而顾福生每次都耐心地听她说话,微笑中带有欣赏和鼓励。

于是,那些淡烟细雨的早晨,长风斜过的午后,月明星稀的晚上,三毛总会有随性即发的灵感。她临窗静坐,案几上堆满了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的书稿。多年来,三毛饱读古今中外名著,真正落笔成文的篇章却并不多。是那几本现代刊物,真正打开她固执的心窗。让她明白,痴爱文字不是一桩异想天开的事。

一段时间后,三毛交给顾福生她的第一份稿件。在她心底,已认定老师为知己,在老师面前,她可以藏起内心的自卑。直到有一天,三毛去画室上课时,顾福生突然对她说:“你的稿件在白先勇那儿,《现代文学》月刊,同意吗?”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落在三毛心底,波涛惊起。“第一次的作品,很难得了,下个月刊出来。”顾福生的话语依旧那么清淡,清淡到三毛几乎要停止她内心泛滥的感触。但这突如其来的肯定,令这个自闭了几年、对外界的春去秋来全然不知的女子,这个沉默不语、没有颜色的女子,欣喜到难以自持。

接近一个月的等待,让她恍若隔了几世。三毛从画室捧着那册《现代文学》跑回家,对父母发出那声来自灵魂的呐喊:“我写的,变成铅字了,你们看,我的名字在上面——”平日里寡言不语的三毛,此刻欣喜若狂。

父母捧读杂志,忍不住热泪盈眶。这个一直让他们担忧的二女儿,总算寻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那片天空。她不是那个自闭甚至低能的孩子,她有才华,甚至可以超越许多同龄孩子。

一篇叫《惑》的文章,改变了三毛一生的命运。倘若得不到肯定,自卑的三毛或许又会关起小屋,不问春秋。多年以后,《现代文学》的主编白先勇,为自己发掘了一个才情横溢的作家深感欣慰。他用独到的眼光,来欣赏、认可了一个少女的处女作。

他回忆起三毛这篇作品,觉得文字虽显稚嫩,却有一种逼人的灵气。正是这种灵气与创新将他打动,才有了后来三毛漫长的文学之旅。

白先勇和三毛是邻居。那时候,三毛已经开始尝试着走出那幢日式小屋,看外面的天光云影,人来人往。黄昏时候,她几度遇见白先勇,在空寂的斜阳荒草边漫步。三毛对这位风度翩翩的才子充满了感激和钦佩,但总是羞涩地转身躲开。不是她矜持,而是她觉得自己还缺乏内涵。

这个孤独如雁、寂寞如蝶的女孩,把自己隐藏得太深,以至于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对人微笑。她仅有的朋友就是老师和她的书,还有偶尔打她窗台爬过的虫蚁。后来,顾福生见三毛一改往日的孤冷,便递给她一个地址。

陈秀美,一个美丽的名字,笔名陈若曦,作家。白先勇的女同学,也是三毛日后的朋友。后来,是这个女孩让三毛成了文化学院(一九八〇年更名为文化大学)第二届选读生。三毛,一个浪费了七年光阴的少女,总算得以重返校园。但此时的三毛,虽然愿意和春风相识,却依旧没有走出那个漫长而潮湿的雨季。

顾家有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素日里三毛学画,总能听到她们甜美的笑声。有那么一个黄昏,三毛提了画箱从画室走出来,恰好这四个女孩要出门。就这么一次擦肩,那惊鸿的背影,让三毛觉得自己原来是这么平凡。她们的绚丽与她的黯淡,是两岸不同的灯火。

原来尘封得太久,到了该装扮自己的年龄都忘记了。一向自视美丽的三毛,躲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从没有人来与她比较。这红尘实在有太多的诱惑,哪怕是一种颜色,也可以令她意乱情迷。蓦然回首,她辜负了自己太久。

回家后,对着镜子,方才惊觉自己是一个韶华初好的少女。母亲带着她去定做皮鞋,她选了一双淡玫红色的。从此,三毛的世界有了色彩。她穿着裙衫,像是赶赴一场晚春的约定,用美丽装点着原本清淡的日子。

“当年的那间画室,将一个不愿开口,不会走路,也不能握笔,更不关心自己是否美丽的少年,滋润灌溉成了夏日第一朵玫瑰。”这一切改变,是恩师顾福生所赐。可对于他的好,三毛总也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但她心底认定了这段缘分,是生命史册上最重要的一章。她今生不能忘,不敢忘,亦无法忘。

天真的三毛,不知道顾福生只是与她同舟共渡一程的人。有一天,缘分尽了,终将她遗落在孤独的水岸。此后,天涯寥落,谁来为她指引迷津?

那段时间,顾福生举办了个人画展。三毛除了在家里潜心读书写作,就是一趟又一趟在老师的画展中心流连。她似乎安于这种生活,那里像是一个满是风情的梦境,又真实地存在。她原以为自己是那个可以在风雨中往来的女子,有文字为她诗意地撑伞,有恩师为她将蓬门打开。

记不得是在哪天,顾福生突然对三毛说:“再过十天我有远行,以后不能教你了!”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三毛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只记得,他要去巴黎,一座艺术之都,去完成他的梦想,他的使命。没有人敢于说出那句让他停留的话,三毛更是不能。

三毛深知,梦想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有多么重要。顾福生为了圆梦,决意漂洋过海,到巴黎去寻找他的画,他的城。也许有一天,在那个世界中心,他会声名远扬。也许他只是默默无闻地,埋葬于一间小画室里。结局如何,他都无悔,都会坦然相待。

纵是不舍,又能如何?三毛沉默不语,只淡淡地微笑。后来,她离开了顾家大院,走出长长的巷口。那条回家的路,突然变得那么那么漫长,她终于还是一个人走完了。阑珊灯火下,这个都市的一切都好朦胧,只有她的背影,那么清晰。单调的足音,仿佛重复着她落寞的心情。那一刻,三毛明白,把梦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多么不安全。

一艘叫作“越南号”的大轮船,载走了那个追梦的年轻人,也载走了三毛的另一个灵魂。她在瞬间长大了许多,深知了许多,却难以用言语来诉说。对于顾福生的恩情,三毛总觉得一切形式都无以为报,唯有感动,搁在心底。

十年后,三毛来到美国伊利诺伊大学。这对久未谋面的师徒,约定了在芝加哥重逢。那个雪夜,三毛独自在满城灯火下徘徊,只要她再勇敢一些,就可以见到相别十载的恩师。可她自卑依旧,十年光阴,她还是一无所有。对于一个她最看重的人,最该感恩的人,又该拿什么去交代?

唯有错过机遇,违背约定,来成全她的懦弱。闪烁的霓虹灯下,三毛依旧那么寂寞。无声的雪,一直飘落,不知疲倦,不肯停歇。可它,又能承诺什么?给得起什么?

今生的见面,恍若前世的离别。那些熟悉的、遥远的故事,还在继续。

爱是信仰

红尘路上,多少结伴同行的人,最后都相继走散。日暮黄昏,行走在落英缤纷的小径,想要丢弃自己,也是不能。

世间,有没有一种爱,叫不离不聚?有没有一种人,叫不生不死?或许这只是人在无奈时,无端生出的想法,不可当真。三毛有一本文集叫《雨季不再来》,记载了那个原本该美丽多姿,却烦恼不断的年少光景。筛选回忆,难以分辨出有多少情节可以擦去,又有多少故事可以珍藏。

顾福生走前把三毛托付给另一个画家韩湘宁。韩湘宁亦是一位年轻的画家,他洒脱明朗,喜爱穿白衬衫。三毛曾有一段文字,这么回忆他:“一个不用长围巾的小王子。夏日炎热的烈阳下,雪白的一身打扮,怎么也不能再将他泼上任何颜色。”

这个明净的大男孩,与顾福生性情两样,但三毛和他在一起,亦觉轻松自在。他们的师徒缘分很是短暂,不久韩湘宁去了纽约。韩湘宁走时,也给三毛找了位新老师——彭万墀。这位艺术家像苦行僧般,总爱穿一件质地粗糙的毛衣。没过多久,彭万墀也去了巴黎发展,追寻他的人生梦。三毛的三位老师,后来都成了华人世界著名的艺术家。

相逢瞬间,相离刹那,来去匆忙,无须给谁交代。红尘路上,多少结伴同行的人,最后都相继走散。日暮黄昏,行走在落英缤纷的小径,想要丢弃自己,也是不能。那些曾经许下诺言又没有兑现的,不必计较,因为没有谁真心愿意去违背。

三毛在聚散中成长,她渐渐从那个漫长的雨季走出,感受雨后阳光的清新和温暖。这段时间,三毛和陈若曦相处甚多。陈若曦是个热情开朗的女孩,一头清爽短发,风采迷人。素日里,她总劝说三毛应该走出自闭的狭隘世界,已经错过了花季,不能再与青春擦肩。

陈若曦听说台湾中国文化学院开办了一年,她提议让三毛去找创办人,看能否做一名选读生。三毛亦不想固守这份无望的坚持,将自己封锁在寂寞的城里,没有出路。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文化学院院长张其昀先生,把自己少年失学和自学的经历都写上了。后来三毛回忆那封信,清晰记得最后一句话:“区区向学之志,请求成全。”

相信没有谁会忍心拒绝一个年轻女孩诚心追求学业的请求。张其昀先生读完三毛那封情真意切的信,立即亲笔回信,其中写道:“陈平同学:即刻来校报到注册。”而他的成全,让三毛的人生又有了莫大的转变。有时候思索,人生路途上,每个章节、每个片段都至关重要。任何一个细节有了微小的改变,都将重写所有的过程和结局。

三毛成了文化学院第二届选读生。注册那一天,她带了自己的画和发表的作品去见张院长。这些是时光对她的认可,她珍惜并尊重。张院长看了三毛的作品,甚为欣赏,并建议她选择文学或艺术专业。文学和艺术是三毛今生梦的开始,她自当在书卷和画册中找寻她的春风秋水。

出乎意料的是,三毛选了哲学系。之所以选择哲学,是因为她想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这个叛世离俗的女子,任何时候,都会有其自身独特的想法和理由。但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笔才能撰写那么多不与世同的故事,成为一代富有传奇色彩的作家。

大学的学习生活,与中小学不同,多了一份自由和散漫,随性与从容。因为是文化学院,文学艺术气息浓郁,三毛在这个空间,心境通透了许多。虽然休学了七年,但三毛大量的阅读、非凡的悟性,让她在同学当中显得成熟而有内涵。

据三毛所说,她在大学里的成绩一直算中上等。七年的缺席,让这位骄傲的女子更加好强,她不容许自己再次失败。她依然痴迷看书,痴迷写作,依然性情怪僻,头脑中永远充满着神奇的幻想。在所有同学眼里,三毛是特别的,特别的装扮,特别的思想,就连她的字体,都自成一格。

曾有老师说过,三毛喜欢追求幻影,创造悲剧美,等到悲剧美、幻影成为真实的时候,她便开始逃避。三毛似乎一直都是如此,不满足于现世中那些平淡无奇的事物,执着于飘零和幻象。这样的女子,内心世界永远似一片汪洋,波涛不尽。她的情感亦不肯平静,一旦选择了,誓要纵浪到底。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扰,就会生出爱与恨,悲与喜。以往,她的世界只有一扇窗,一个人,一种爱。如今,她走进拥挤的人流中,势必有那么一个人,一桩情缘,将她等待。是的,倘若没有这个人,三毛的大学生活,应该淡若流水,静如兰草。

三毛是幸运的,在她最美的年华,为一个美丽的男子,奉献她一颗宛若朝霞的初心。尽管,这段情缘没有结下幸福的果,甚至把她伤到无以复加,被迫从此沦落天涯。但她此生无悔,她甘愿做他生命中那个最痴情的旅人,为他红颜尽欢,遗世独立。

舒凡,本名梁光明,戏剧系二年级的学生,比三毛高一个班。那时已出版两本集子,是学院里叱咤风云的才子,英俊倜傥。就是这个男子,在三毛的心里,住了几年。他是三毛真正的初恋,爱到没有信仰,爱到远走他乡。

尽管,在此之前,三毛亦有过暗恋。但那种情感,像是未成熟的青涩果实,不足以令她尝遍百味,过尽千帆。她渴望一场惊动山河的爱,让她斩去所有悲伤怯懦的昨天。她需要这份爱,来唤醒她沉睡七年的灵魂。尽管文字给了她无尽的幻想,却给不了她刻骨铭心的爱与痛。

“这个男孩是当过兵才来念大学的,过去他做过小学教师。看了他的文章后,我很快就产生了一种仰慕之心,也可以说是一种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对英雄崇拜的感情。从那时起,我注意到这个男孩子——我这一生所没有交付出来的一种除了父母、手足之情之外的另一种感情,就很固执地全部交给了他。”

这是三毛在《我的初恋》里写的一段话,多么固执又痴心的女孩。她的思想无有止境,她的爱却深情专一。她不肯轻易为谁改变,一旦爱了,就可以不要自己。三毛对这个男孩像信徒一般,跟着他,敬仰他。那段时间,只要有舒凡的地方,就必然可以看到三毛的身影。

三毛放下一切自尊和自傲,自卑和软弱,就这么如影随形地跟了他三四个月。舒凡明知道这个女孩在默默地为自己付出和奉献,但他始终保持缄默。他的冰冷让三毛的心受尽煎熬,每日陷入相思的河里,不知所措。这是一场无可救药的单相思,让三毛尝尽了酸涩和痛苦。但她始信,终有一日,他会与她执手相看,对影成双。

那时候,三毛的作品,相继在报刊发表。在学校,她虽不及舒凡那般声名远扬,却也是位多情才女。可为什么,他对她的存在,总是那么视若无睹?骄傲如他,或许永远不肯为任何女子轻易低眉。三毛知道,固执地痴守,未必是追求爱的最好方式。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令他愿意与她一起坠落爱河的理由。

缘分为这段爱情拉开了美丽的序幕。有一次,三毛发表了几篇文章,拿到稿费,在学校请客。当同学们吃着菜,喝着酒,闹得正兴时,走进来一个人,这人正是舒凡。三毛为他的突如其来感到惊喜万分。她甚至期待,今晚这场青春聚会,他们会成为一对主角。

三毛起身为这个自己暗恋了几个月的男子倒酒,试想今日,他该是不能拒绝。她眼中万种柔情,他依旧冷漠如霜。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便和别的同学三杯两盏对饮去了,再不肯转过高贵的头,多看她一眼。不一会儿,他便挥手离开,像是害怕与三毛有任何交集。

三毛的心被这种挫败感狠狠地击伤了。她再也没有心情来招呼任何一个同学,只坐下来,自斟自饮,一解愁烦。宴席散去,薄醉的三毛,止不住内心的悲伤,在凉风吹拂的季节,落寞的她,独自漫步于空旷的操场。

该用怎样的柔情,才能打动那个冷若秋水的男子。又该用怎样的故事,才能续写人生经典的传奇。三毛不知,那个叫作爱情的词,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不知,幸福原来可以触手可及。

当爱成了一种信仰,它必会以痴情的方式相报。

流浪远方

爱是一弯明月,从古至今诉说着地老天荒。爱也是一把利刃,刀口上不知道有没有明天。

“爱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么辛酸那么苦痛?只要还能握住它,到死还是不肯放弃,到死也是甘心。”这是三毛的爱,爱得疼痛忧伤,爱得死心塌地。这个女子,刚刚进入爱情的缤纷世界,就迫不及待地要把爱的滋味一一尝遍。

爱到底是什么?万千众生,爱便有千万种。爱是漂荡在沧海里的一叶轻舟,是封存于岁月里的一壶窖酿,是行走在沙漠上的一树菩提。爱是百媚千红的一枚绿意,是繁华三千的一抹清凉,是沧海横流的一丝平静。爱是一弯明月,从古至今诉说着地老天荒。爱也是一把利刃,刀口上不知道有没有明天。

到底是如花女子,明知红尘深似海,亦无法不投石问路。当三毛心灰意冷时,她企盼许久的缘分却悄然而至。她发现,寥落的操场上,离她不远处,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一刻,她岑寂的心,在凉风中重新跳跃。这个身影,是舒凡,是三毛魂牵梦萦的大男孩。

“我的一生不能这样遗憾下去了,他不采取主动,我可要有一个开始。”暗恋了几个月的三毛,看着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爱人,她再也不想等待,不想错过了。她必须勇敢地争取,无论结局如何,她要给自己一个无悔的交代。这不是赌注,而是她人生中第一场真爱,她愿以所有的美,换取一刻情深。

“于是我带着紧张的心情朝他走去,两个人默默无语地面对面站着。我从他的衣袋里拔出钢笔,摊开他紧握着的手,在他的掌心上写下了我家的电话号码。自己觉得又快乐又羞涩,因为我已经开始了!”这个自闭多年的女孩,能够打开心扉,越过俗世藩篱,追求心中所爱,该是多么地不易。更何况,她所谓的开始,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开始。她不知道,这种开始会不会是一场独角戏。

来不及想那许多,她要的是血溅桃花、触目惊心的感觉。在爱情面前,不能却步,不能低头,否则一擦肩就是永远。递给男孩钢笔,三毛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她怕会碰触到那个冷漠的目光。转身之前,她还是禁不住落泪了。在被拒绝之前,这不是委屈,也不是伤害,可心里泛滥的爱,让她疼痛难当。

那个下午,三毛逃课了。回到家,她寸步不离地守着电话。她不知道,这样一厢情愿的等待,会不会没有结果。整个下午,阳光菲薄,像是一场若有若无的约定。直到五点半,三毛终于等来了他的消息。他约她晚上七点半在台北车站铁路餐厅门口见。挂断电话,三毛又激动得落泪。不承想,那些遥不可及的幸福,原来这么近。

为了赶赴今生第一场约会,三毛费尽心思在镜前装扮。年仅十九岁的三毛,还不曾被世事风霜吹拂,虽有一种孤傲,却终究还是稚嫩清秀。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与行走风尘之后相比,差别甚远。岁月在每个人的脸上、心里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无论你是否愿意,都必须接受。

长发披肩,清瘦高挑,三毛虽算不上十分美丽,却也气质绝佳。她不是那种平静如水的女子,仿佛任何时候,在她的身上都看得到一份张扬和野性。她像一只野狐,在红尘阡陌迷失方向,又可以凭着与生俱来的灵性,寻到属于自己的小小巢穴。

她痴迷的文字,最终如愿以偿。她想要的爱情,也算是花好月圆。三毛的初恋,就从这一天开始。她说过,一旦爱了,至死也不肯放弃,死亦甘心。初恋是人生当中最青涩、最甜蜜,也最难忘的事。无论这个曾经许诺过生死相依的人到最后,是否真的能与自己携手白头,都值得怀念。

三毛的初恋同许多人一样,开出了美丽的花,却结不了果。尽管三毛为这段爱付出了青春岁月里所有的热情,他们还是背道而驰了。因为这个男子,三毛才背上行囊,从此踏上流浪的征程。因为这场无果的爱情,三毛才决意远离故土,为浮世今生寻找一个归宿。

但三毛不后悔,她感谢舒凡,是他给了她美好的初恋,给了她两年最温柔的时光。我们甚至可以想象,一个文学天才和一个戏剧系的才子,在校园里该会是怎样的一道风景。花前月下,总有诉不尽的衷肠。当然,这一对恋人在一起的时候,有交集,亦会有疏离。

这一切丝毫不影响三毛对爱的执着。爱情让她成熟,让她更加热爱文学,尊重生命,期许未来。她的世界原本只有自己,可她让他住进她的城,为他衔泥筑巢,添砖补瓦。那时候,三毛觉得自己就是枝头那朵最灿烂的花。为了所爱的人,她要固执绽放,以身相殉。

年华似水,总是匆匆。舒凡比三毛高一个年级,就在他行将毕业的时候,这段进行了两年的爱情,遇到了荆棘。三毛期待可以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朝暮相处。任何的分离都会让她心生不安,所以她提议和舒凡结婚,给爱情一个归宿。但舒凡不愿意,他认为彼此还年轻,待他毕业后事业有成,再结婚亦不迟。

三毛不肯罢休,又提出她可以休学结婚,之后和舒凡一起创业,共同努力,守候未来。但舒凡觉得不妥,他认为只有彼此成熟,才能成就一段美满的婚姻。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以他的才学,刚离开学校,应该有一份锦绣前程、远大抱负,而不是早早地将自己埋葬在围城里,为柴米油盐消磨了雄心。

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之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有爱江山更爱美人之说。但这一切大多发生在男人拥有了名利权势以后。而女人一旦沉溺爱河,亦生亦死。像三毛这样独特孤僻的女孩,亦免不了儿女情长,甚至比寻常女子更不顾一切,难舍难收。

谁说痴情不是一种罪过?有些爱需要适可而止。三毛的痴情、深情、长情,突然成了舒凡的负累。因为害怕失去,她整日惶恐不安,哭哭笑笑,希望舒凡可以给她一个承诺,给爱一个家。原本情深缱绻的一对恋人,在人生抉择的路口,开始漂浮难定。

爱情不是诗中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也不是词里的“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爱在生活中会遭遇偶然,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舒凡,一个放荡不羁的才子,一个倜傥洒脱的男人,爱情装扮了他的青春,却不能更改他的命运。他的退却,并非薄情,而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对抗三毛的咄咄相逼。

那时候,三毛每天都在等舒凡做选择。要么和她结婚,要么就放手,让她远去西班牙留学。“其实,我并不想出国,但为了逼他,我真的一步步在办理出国手续。等到手续一办好,两人都怔住了:到底该怎么办呢?”三毛后悔了,这个从不肯回头的女子,却愿意为爱宽容。

她闯祸了。为了弥补,在临走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她还是给了舒凡机会。“机票和护照我都可以放弃,只要你告诉我一个未来。”如此相催,如此逼迫,让舒凡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给出承诺。三毛要的未来,他真的给不起。又或者说,他的未来将会是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让他如何就这么轻易给出承诺,如何去承担这个责任?

他哭,三毛也哭。那是个疼痛、伤感、遗憾交织的夜晚,眼泪成了最好,也最慈悲的语言。也许只有眼泪,才可以掩饰内心的软弱,可以原谅所有的背离,可以擦拭带血的伤痕。舒凡最后的转身,让三毛彻底崩溃了。她对爱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幻想,就这样成为泡影。

这不是骗局,愿赌服输,结局如何,三毛认了。她必须走,必须离开这座城,哪怕远方是断崖偏锋,她亦要自我救赎。三毛说,我没有办法,我被感情逼出国了。其实,逼她的,是自己。这就是三毛,爱到极致、活到极致的三毛。

父亲陈嗣庆说过这么一段话:“我的二女儿,大学才念到三年级上学期,就要远走他乡。她坚持远走,原因还是那位男朋友。三毛把人家死缠烂打苦爱,双方都很受折磨。她放弃的原因是:不能缠死对方,而如果再住台湾,情难自禁,还是走吧。”

这个被爱情令箭击伤的女子,需要一个人独自舔血疗伤。远方,她去了远方,选择与背包相依为命。从此,她的名字,叫流浪。

流浪。

春风换颜

这两片曾经相聚的云朵,没有因为离散而形同陌路。一个用随遇而安获得平静,一个用半生漂泊换取故事。

美丽的风景,总是在远方。因为那片不曾跋涉的陌生国土,有未知的山水,未知的际遇,以及未知的尘缘。对许多人来说,远方是诱惑,是对生命的挑战。而那个叫作归宿的地方,却需要穿越一生的沧桑,方能遇见。

三毛说,她奔走天涯,是为了逃避情感。远行,对她来说不是信仰,也无多少诱惑,只是想要遗忘,想要放逐。直到后来,远方的风景抚平了三毛内心的伤痕。她就那样走出情感狭隘的小天地,有了踏遍山河的热忱。

三毛离家那一天,口袋里放了五美元现钞,一张七百美元的汇票单。这点钱,对一个孤身天涯的女孩来说,也实在不多。走的时候,她没有流泪,只希望把笑容留给父母亲人,留给这片她眷恋的故土。她就那么决然而去,始终不肯回头。纵然她的母亲哭倒在栏杆上,她也没有转身挥手。

她不敢回头,她害怕转身之后,父母的目光,会击碎她本就脆弱的意志。直到穿越云海,飞渡暮雪千山,她终究还是落泪了。但三毛的心底依旧一片迷茫,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就走到了这样的局面。亲手断送的情感之路,没有机会再回头。漂泊之旅,就从这里开始。

像是一场美丽的错误,倘若没有年轻时的寥落,又如何会有后来万里风沙,江湖相忘的洒脱。初恋为三毛的人生设了伏笔,让这个女子成了沙漠上最美的风景。多少人因为她才有了勇气走出小小天地,去远方追寻梦想,阅历风霜。多少人因为她而爱上了撒哈拉的故事,爱上了滚滚红尘的烟火。

到底是不同,我总愿做一个淡看落花的闲人,和檐角的时光一起静听别人的故事。也愿意用青春换苍颜,那样就可以免去山水迢遥,省略离合悲欢。然后,老去之时,依靠简单的回忆过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西班牙马德里。三毛将在马德里大学哲学系进修二年。西班牙也许并不是一个名字十分响亮的国度,却令许多人着迷于它的风情。那个年代,许多艺术家都去往浪漫的艺术之都巴黎,或去日本赶赴一场樱花的盛宴。

三毛为什么选择去西班牙,据她自己所说,是在大学时候偶然听到一张西班牙古典吉他唱片,深受感动。她心中向往着那个粗狂、风情、朴质的美丽乐园,有小白房子、毛驴、牧歌、一望无际的葡萄园。

三毛就是因为这份感动来到西班牙,她希望这个地方能够改变她苍白的人生。她必须忘记那段前缘,剪断爱的绳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疼爱尊贵的自己。

后来,三毛的初恋情人舒凡当了台视文化公司的总经理。尽管他与文化相交了一辈子,但可以静心写作的时间太少。而三毛一路行走,一路书写,她的才名已远远超越了当年文化学院的风云才子。

命运赋予每个人的过程与结局都不容更改。这两片曾经相聚的云朵,没有因为离散而形同陌路。一个用随遇而安获得平静,一个用半生漂泊换取故事。多年以后,三毛和舒凡还保持了淡淡的君子之交。毕竟,三毛把人生最美、最初的情感给了他。毕竟,因为这段错过,三毛的人生才真正起程。

舒凡曾说,二十年间男婚女嫁,两人一度家住一巷之隔。只有一次在巷口,遇到三毛跟其他的文艺界人士一起。咫尺天涯,他们始终未重逢。三毛也说过:“情感只是一种回忆中的承诺,见面除了话当年之外,再说什么就都难了。”所以,有些人,一生一世都没有相见的必要。

唐人杜甫有诗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世间的聚散离合,本就寻常,有些永远实属意外。你看,多少旧物还在,只是换了新人。倘若遗忘,就将前缘擦去,一笔勾销。倘若记得,只当回忆,漫不经心地想起。

刚到西班牙,这个带着情伤的异国女孩,没有朋友,语言不通,唯有孤独如影随形。但她依旧感恩,因为这个陌生的环境模糊了她的记忆,让她淡忘远在台北的人和事。但令她无法割舍的,是亲情。写信,似乎成了她初去西班牙那段时间的所有依靠。

陌生的国,日子也变得漫长。她给家里写信,不说寂寞,不诉辛酸。白日里,尚可以感受到西班牙人热情奔放的生活方式。可一到夜晚,那种乡愁,以及残余的初恋情感,会钻入她的骨血,令她疼痛难当。但她必须忍受这种痛苦,因为选择远方,就已经知道,悲伤是必经的路程。

曾经,时间做了刀客,宰割她的爱情。如今,时光又做了良药,治愈她的旧伤。一年后,这个过去孤僻、冷漠的女孩,感染到西班牙民族的疯狂和随性。终于相信,环境能够在潜移默化间将一个人改变。任你多么固执,多么坚定,终究也会被风雨打湿衣襟,被岁月染上尘埃。

其实她骨子里热烈又野性,美丽又哀伤。渐渐地,她成了马德里一只无拘无束、自在飘飞的蝴蝶。她开始去咖啡馆、跳舞、搭便车旅行、听轻歌剧。她还学会了抽烟,爱上了喝酒。这并不意味着三毛从此不再是那个纯情女子,只能说她终于走出封闭的牢笼,懂得享受生活,珍爱生命。一个人只要内心清澈,任由世间风云变幻,亦可以洁净无尘。

三毛曾记述过:“学生时代,住在马德里大学城的书院,每日中午坐车回宿舍用午餐时,桌上的葡萄酒是不限制的。在那个国家里,只喝白水的人可以说没有。一般人亦不喝烈酒,但是健康的红酒、白酒是神父和修女甚至小孩子也喝的东西。就是这种自然而然的环境,使我学会了喝酒,而且乐此不疲,也不会醉的。”

为此,三毛还买了一个酒袋,她对酒的情结,来自西班牙。以后的日子,无论喝是不喝,总得注满了葡萄酒,那酒袋才不会干。可后来换了山水,三毛总想着买一瓶好酒浸泡那个酒袋,却少了一份心情,亦找不到西班牙那般味道的酒。原本应当用上一辈子的东西,就那么一日一日地干渴下去。

万物需要滋养才会有灵性。人的思想和情感亦是如此,倘若不去呵护,有一天,亦会失色换颜。如今的三毛,风情、洒脱、自在、狂野。十年前那个因自闭休学的少女,已经恍若隔世。对于失恋,她不再惆怅,甚至感恩舒凡给过她那段美好的回忆。

倘若当初舒凡不拒绝三毛,或许此时的她,已经嫁作人妇。可个性张扬、情感丰富、视文字为命的三毛,愿意割舍一世的追求,每天做着朝九晚五的工作,过着平凡生养的日子吗?恋爱与结婚不同,这时的三毛,尚缺少人生阅历,她还不能够支撑一个家庭。又或者说,一旦生活定型,谁来替她续写那段传奇人生?

三毛仿佛生来就是一个流浪者,所以当她踏上行程,感觉人生原来可以这么活,她再也做不了一个安静温婉的女子,对着一扇幽窗,拿一支素笔,写着单薄的心事。她需要在放逐中,感受生命的美妙,像孤雁一样,任意高飞,任意停留。

三毛爱上了旅游,她跑到巴黎、慕尼黑、罗马、阿姆斯特丹……她没有向家中要旅费,她说:“很简单,吃白面包,喝自来水,够活!”她是勇敢而坚定的,不惧风雨清贫,视人情风物为世间最珍贵的财富。

突然觉得,以往的岁月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不能重蹈覆辙,她必须不停地更改方向,找寻故事。喝一壶肝肠寸断的酒,看一场意兴阑珊的雨,唱一首撕心裂肺的歌。只是不要再轻易去爱一个人,不要再犯相同的错。

缘分,有时候比人还固执,还死心塌地。缘尽时,不容你是否舍得。缘来时,亦不问你是否需要。错误的时间,总会有那么多错误的相遇。有些人携手一程就分道扬镳,有些人转过万水千山终不离不弃。

三毛不知道,在这个异国他乡,有一个人,为她而生。倘若没有曾经的失去,亦不会有将来的得到。人说缘分注定,可究竟哪一段,真正属于自己?

天涯的你,天涯的我,都是人间漂萍。且问一声,谁是落花,谁又是流水?谁是过客,谁又是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