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真世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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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一〇回 浑水清酒

七七听过松了口气,向历娘鞠躬道了谢,转身是要抬步出门,那手又恰好碰上了木头门。

疾风忽来,瞧着结结实实的木头门,竟是乍作了烟烬,五零四散。

空漠冷落野云重,村中孤月微如星。

七七戛然止步,低声一言:“我要是不走了,留在你这儿,你不怕遭了祸吗?”

“原是你,当真小瞧了我呀。”历娘正言之中,含了三分轻佻。

“我是不想你无缘无故,趟我这道浑水。原来也有人救过我,我却害了他。”

“老身四方云游,甚么风浪没见识过?你若说你,是个十年九不遇的天煞孤星,那我还非你这天乙贵人不作。”

“丫头!”历娘提声唤了七七一道,“你甚么名字?我从不许人大话,可保你个小丫头周全,还不绰绰有余。”

七七眼眸豁然开明,她回身,跪拜,叩头,一气呵成道:“师父在上,请受愚徒,任七七一拜。”

“住口,谁要你拜!”历娘陡地一怒,“我没说过,要收你作徒弟,这等没骨头人,谁肯要你!”

“我,我……”七七进退两难,跪着不是,起身也不是。

“想清楚,再开口!半吞半吐,甚么样子?”

“师……您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想杀人。可我……”她一字一句,无不深挚道,“可我任七七敢对天地发誓,我绝不肯轻易饶了他!两条人命,怎么可能说放过,就真的放过?”

历娘听过,心下一动,又生一念。

“罢了,你若当真如此想,也算是脱了那副窝囊皮相。收你这徒弟,我认了。”历娘低身,只手抚上她后颈,徐徐道来,“不过我往后,不许你立甚么海山誓,尽是说出口得混账话。人活一世,坐得端,行得正,求得是问心无愧。你可记得住?”

历娘附耳轻声,恰如一曲安魂,叫七七四肢百骸,平定舒畅,继而是眼下一昏,耳旁隐约听道——

“曾小妹,又得劳烦你二位了。”

相忆遥望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

“平素杀伐无道的小妹,竟来劝我放下仇怨。你不觉来,是个笑话?”

“阿姊走得歧路,生得罪业,小妹替你来还。只不过是,要你回回头,别一错再错。”

“一双朱雀刺,予了你,便是自此,恩断义绝。”

“那什物,本也不归阿姊所有,又何来得断情绝义之说?”

“你明知是我,才叫氏族失了玄武,如今在我面前,着意说来我听?”

“阿姊你也明知,小妹闯荡在外,独善其身,凭得从不是这些个劳什子。不然这多年,小妹早不知叫地府里的阴官儿,招了几回。”

“不想死后,孤魂野鬼拉你下地狱,还不如直说。呵,替我懺悔,莫说得堂皇,不过变个法子,来喂你金针人血。”

“是,阿姊与我,相见太长,相知太切。过了这一世,你我再不往来,地狱,也只叫小妹一人去罢。”

“你这话,说得太迟了。”

“阿姊,阿姊!你若是想,一切也不迟!”她心下郁气盛极,涌了这喉头来,“阿姊你听我说,你心里,若要始终放不下,小妹将这些个天传,为你尽数寻来,又有何妨?白虎也好,青龙也罢,一个不差。连那偷了玄武的小人,也千刀万剐了他。阿姊,你当小妹,还没这等能耐?”

“重来如何,终归回不去了。”阿姊回过身,拂了她手心,声声道来,“若你闲来无事,要解烦,那去好了。不过,再莫说与我相干。”

历娘一梦惊醒,拭了拭额角,也拭了拭眼睑。

原本是她,纵横游骋,恣肆江湖,过惯了人情纸薄,刀剑相向的日子。

然是那日西边,她跋涉山川,寻了许久的阿姊,终是与她再相见。

可雨檐之下,候着她来得,却早也不是那个言笑晏晏,温雅敦文的人儿了。

【朔昇殿·浴亭】

红帐幔下,叆叇退逝。

温泉水上,氤氲缭绕。

王昀在泉石边倚来,一蹙眉,一叹息,所思昭然。

远远望去,青丝高绾,肩颈如玉琢,素手似脂凝,自这流萤夜色,独成一番景致。

不过多时,侍婢一十二人,双手捧了清水柳的攒盒,纷纷而来。

侍婢之首,唤作阿念,几步往前,跪坐在王昀身侧道:“君上可还记得,阿念院落庭前的两株梅花?”

王昀听了耳旁人言语,才回过神来道:“一株碧落白梅,一株寒飞红梅,答得可还对?”

阿念听过,扑哧一声,打趣她道:“你呀,从不希罕那些个聱牙字眼,这回怎又记得如此明白?想也不是瞧上了,我那好生好养得梅花,你是惦记,藏在树底下的几个陈年坛子。”

“你心地明了,还整日得馋我,当真其心可诛。”王昀口头上不甘示弱,也回她道。

“我早听说,君上这几日,寝不安席,夜不成寐。你心事本也不少,我若还平白添个几桩,也太不知疼着热了。”阿念回身,将她捧来得攒盒,端了近些,“这坛清酿,在我白梅树下藏了二十余年,你且品味下,是还如故?”

王昀正要掀了盒顶,阿念又道:“阿昀,你从不瞒我,也瞒不过我。何不先说说,你这几日,思得究竟是何事,念得又是何人?”

王昀停了手,却不回一句,阿念挥了手,遣走余下侍婢,又向她道:“此下无人,但说无妨。你为得,可是那桩世子案?”

“阿念,想你也听说,近前几日,我在殿中将刑司群臣,痛骂了一番。小小命案,拖而不察,这冗官作为着实……”王昀作答,看似切切,实则虚衍。

阿念一声清嗟,断了她话:“嗳,你不愿说,便不说了。”

“今日落你这便宜,也怪我伴了你数年,仍是学不来几句蛮话。”她又将那攒盒端了来。

王昀失笑,私心念道:知人者,自不可诓;而知她王昀者,非亓胤是也。

不胜暗喜,凑手上前,王昀开了攒盒,却只见盛酒小坛,尚且温热,其中清酿,早也不知了行踪。

阿念大惊,抬眼瞧见,王昀是赶忙拉住她手,叫她切莫轻举妄动。

待阿念静定了心绪,王昀才明声朗言道:“何处宵小,一坛清酒也要偷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