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当代弗兰肯斯坦:误入歧途的现代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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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言

我是在作为精神分析学家研究人工受孕时“遇见”玛丽·雪莱的。我的研究旨在分析一种希望在性关系之外制造出人类的欲望。或许人类在任何时候都想拥有这种能力,但是当代科学家最近才完成这个目标。

大自然如此不会造物吗?不孕难道不是一个无意识的借口,而其真正的动机是给科学提供炫耀自己掌控生命的能力吗?一方面来说,科学家有非常多高难度的尝试,但是很少有结果。另一方面来说,对基因进行操作的可能性完全可以让我们对未来的人类或人类的外形产生质疑。激情到处搅乱着思想:保守主义反对进步主义……这似乎不像是一个好的开始,且需要提出另外一些问题,但是是哪些问题呢?明显地,在我看来,声称不孕这件事给其他的力量伸出了援手,而这些力量非常隐秘。

生育一个性关系之外的孩子会引起一种精神分析学家非常熟悉的幻想:完全不从性中出生。在试图分析让科学或者是科学家致力研究的人工助孕法——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怀孕法——的原动力时,我认为我们的文明,用一些具体的术语和现代的方式,提出了一个古老的问题:“我们是谁?我们来自哪里?我们要去哪里?”

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怀孕法很快就厌倦了如此多的空想,并将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也是从如此多的理论工作中,我寻找一些故事,一些真实的、关于无性生殖的故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想到了读一读《弗兰肯斯坦》。

这是一个现代神话,而它的起源和显露出来的样子与大多数神话相反,它并没有消逝在时代中,而是拥有更大的回响。神话的开始是在19世纪初,它并不是无关紧要并立刻显示出了它的后革命性。这个神话里还有一个具体的角色,年轻的玛丽·雪莱。通过研究她不同寻常的人生,她的作品、书信、日记以及同时代人对她的见证,我们可以探讨她所创的这个神话的起源并且试图给这个神话一个意义。

还有一些关于玛丽的事:她是当时两个著名的英国哲学家的女儿:女权主义先驱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和激进思想家威廉·葛德文。她还是诗人珀西·比希·雪莱的妻子。作为思想家的女儿,玛丽非常勇敢地反对成见,并打算用她的理性来生活和爱。通过她的生活和她对知识的兴趣,她与当时所有影响时代的思潮有着密切的联系。而这些思潮在我的耳中产生了一种非常奇怪却又熟悉的声音。

作为自由的思想者,她的父母是自由恋爱的捍卫者。而雪莱则自称是性自由的理论家。他的一个好朋友拜伦大胆地公开自己的同性恋倾向和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奥古斯塔的不伦之爱,作为向宇宙提出的问题。玛丽、雪莱和拜伦一起走遍了法国和意大利,痛苦地将他们的反抗彰示众人,在法国大革命的理想中寻找能让他们更好地理解自己和世界的工具。这些徒步旅行的杰出青年在他们的小宇宙里,用一种更宽广的方式,预想着我们这一代将会经历的事情。

弗兰肯斯坦……体外受精……我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这是这个神话让我敬佩的另一面。弗兰肯斯坦所创造的怪物并不是电影在人们的印象中所刻画的那样是一个盲目的杀手,远不是这样。如果说谋杀这件事不构成他的罪恶,那他真正的罪恶在于杀了所有对维克多来说很珍贵的人。这个怪物给他和他的家庭撒下了毁灭的种子,非常离奇地,这也将成为玛丽自己的命运。雪莱在他30岁的时候溺亡,玛丽的四个孩子,其中有三个都夭折了,同母异父的妹妹芬妮和雪莱的第一任妻子哈莱特都自杀了,她的母亲在她出生之际便死去了。她的一生渲染了一种古老悲剧的色彩,厄运代代相传。

但是玛丽是如何预测到她这一生的?是什么力量促使这个18岁的少女,在拜伦开玩笑地提议他和雪莱这两个老练的作家各写一个鬼怪故事之后,构思这样的一本小说?为什么“鬼怪”这个主题能够激发如此惊人的灵感?为什么《弗兰肯斯坦》无论在文学还是艺术领域都引起了后世如此多的注意?为什么我们给他的造物附上他的名字——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将两者混淆?为什么玛丽的小说本身被遗忘但却留下了如此多的教训?

这个年轻女子的一生可以被理解为是对一些原罪的神圣惩罚:她母亲的死亡与她的出生同时发生,雪莱因为对她的爱抛弃了自己怀孕的妻子和孩子。或许就是在她感受到一些毁灭最初的端倪之际,她开始借助《弗兰肯斯坦》来分析自己的命运。但正是那些有悖她理性精神的东西在反抗,就像我一样。在雪莱死后,玛丽写的一本名为《最后的人》的未来小说给了我重重的一击。这个故事发生在21世纪末,书中讲述了人类被一场瘟疫肆虐之后的末日。玛丽看到了什么?这些东西在现代人的耳朵中持续回响着。她发现了什么吗?还是我正在妄想?她是自己命运的先知,她是否也能预见我们的命运?为什么在研究这个无神论女子作品的过程中,我如此频繁地提及错误、罪孽、惩戒、犯罪等宗教主题?

我在研究工作的进程中,并不是没有感到恐惧。我的工作经常会因为害怕而停滞不前,但这种害怕与典型的恐怖小说的那一套没有任何关系,使我备感压抑的是贯穿了她整部作品的一种冷漠。然而,我还是希望投身到这种曲折之中,像玛丽一样,用理性来支撑自己,但这种理性是我在研究弗洛伊德作品时习得的:绝不放过任何人类心理现象的奥秘,我所做的只是深入地挖掘秘密。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体外受孕已经得到了认可,人类可以在实验室中被制造出来。哺乳动物的克隆也已经实现,将来还会有人工子宫。数千个冷冻胚胎在科学的冰柜里等待,无名的精子在世界范围内流动,人们在人名录上选择代孕母亲。遗传学家已经掌握了改变基因组的方法,没有人能够控制将来对物种进行的干预。一旦人类被制造出来,如同那些超人类主义者所声称的,我们可能很快会进入选择“更优的人”“更好的人”的阶段,会将人们带领到后人类时代。

我从1986年开始着手写这部作品,而现在正好是玛丽·雪莱开始撰写《弗兰肯斯坦》后的两百年,这正是我修订出版此书的原因。在庆祝这两百周年纪念之际,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开始关注这部作品,并试图通过这部作品来解释今日所发生的事。

我选择保留本书第一部分的原始版本,尽管如果今天让我执笔,我大概会写出不尽相同的内容,因为这样才可以让人们感受到我们是如何从最初的惊讶转变到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我在书中加了一部分内容,以“说给玛丽的话”的形式出现。这部分分享了尽可能多的关于现状和一些可能关于未来的信息。尽管玛丽·雪莱所模糊预见的未来非常复杂,无法一言以概括,但在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时,我记住了这些:在这些无可辩驳的知识的进步与医学技术所带来的益处之外还存在另外一面,在人类最古老的根基上,人们与科学对话,制造人类以更好地了解自己。正如奥利维尔·雷伊在后记中所写的,这些古老的根基,与一种复杂而活跃的知识联结在一起,能够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这种宏伟的征兆极有可能将我们从人性中驱逐,成为一种精神和象征追求的转移,并在这个过程中寻找托词。所有传承下来的话语失去了它的威信,让我们在表达的时候显得尤为软弱无力。绝对平均主义的社会,也就是建立在同一层面网络上的社会,或许在科学的托词里作为唯一的所知对象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它毁掉了所有的区别,无视所有对上一代人怀有的歉疚感和对下一代所应担负的责任,我们只能在理想中活着。

如果不从历史和无意识的层面来看,我的这些话都是无法理解的,而悲剧的是,我们只有太多的专家,却缺少能够解释的人!

也就是因为这样,玛丽·雪莱是无可替代的。在她的观点给我们提供的无价支持下,让我们来提一个唯一值得提的问题:“现在到底正在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