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康博士的《社会认识论导论》,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收入《中国社会科学博士论文文库》出版了,我不仅作为他的朋友为他个人所取得的成就而高兴,也为整个哲学研究领域有了第一本关于社会认识论方面的专著而高兴。
所谓社会认识论,在这里并不等同于关于一般社会性认识的理论,它并不是研究一般社会性认识的。人的一切认识都是社会性的,研究一般社会性认识是一般哲学认识论的任务。社会认识论当然属于认识论的范围,但在确定的意义上,它是关于人们如何认识社会的理论。它以人们对社会的认识为研究对象,从哲学认识论的角度考察人们认识社会的特殊活动结构、活动方式、活动方法、活动规律和这种认识的发生发展过程,揭示和再现社会认识“自己构成自己”的特殊道路。因此,社会认识论是一般哲学认识论在一个特殊认识领域的具体表现。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可以而且应该成为一般哲学认识论的一个分支。
一般地说,我们需要有社会认识论。大家知道,人是社会存在物,是在社会中生活和活动的,而任何一种社会形式又都是人们自己活动的结果。从总的历史观点来看,人们不能自由地选择自己所喜欢的某一社会形式或随心所欲地通过自己的活动创造某一社会形式。在历史的每一阶段,人们总是遇到由前一代所传给的某种一定的、现成的社会形式。尽管这种社会形式可能为新一代的人们所改变,但它又总是作为前提制约着新一代的人们的生活和活动的一般方式与一般方面,并预先孕育着未来社会形式的一般性质和一般特点。无论是为了适应现成的社会形式,还是为了改变现成的社会形式和创造新的社会形式,人们都必须对现成社会的现实状况、产生历史和发展趋势有所认识。事实上,人作为一种有意识的特别是有自我意识的存在物,对自己生活和活动于其间并有自己的活动成果积淀于其间的社会及其历史和发展趋势,总是在进行着认识。尽管这种认识有过不同的形式、方式,产生过不同的结果,而且对这种认识是否可能和能否成为科学,也不断地有人表示怀疑甚至持否定态度,但这种认识还是一直进行着。为了总结人类认识社会的经验教训,探索人们对社会的认识何以成为可能和如何达到科学的途径,我们需要有社会认识论。
特殊地说,我们在现代尤其需要有社会认识论。现代科技革命的迅猛发展,不仅引起了人与自然界之间的关系的极其广泛和深刻的变化,而且也引起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的极其广泛和深刻的变化。现代科技革命的成果已经通过各种不同的途径,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领域,使人们的社会物质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文化生活,人们的各种社会活动方式和思维方式,人们的各种社会关系和观念,都在急剧地发生变化;同时也广泛和深刻地影响着人们对社会的认识。现代的社会改革,正是适应这种变化趋势而兴起的。为了使社会改革能够全面地、顺利地进行,并达到预期的理想结果,就必须对社会(包括整个现代国际社会)的现实状况、历史前提和发展趋势有系统的科学认识,以便对社会改革作出正确的、有远见的决策。正是为了适应社会发展和社会改革的需要,调整人们内部的各种社会关系以及人与自然界的关系,探索解决现代人类所面临的迫切问题的途径,现在人们普遍关注对社会的研究和认识。这种研究和认识正在向各个向度、各个方面和不同层次展开,并且运用了许多新的科学方法和手段,已经取得了丰富的有益成果。为了总结和概括现代人们认识社会的经验和成果,使这种认识能够沿着科学的道路进一步展开和深化,为社会改革顺利、合理地进行提供科学的认识论基础,现代人们尤其需要有社会认识论。
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既是基于生产力和经济运动的客观的、有规律的“自然历史过程”,又是人们追求和实现自己目的的“自觉活动过程”。然而,这并不是两个并列的过程。实际上,它们是一个统一过程的两个互相渗透、胶着在一起的方面。同自然界的历史发展不同,社会的历史发展是通过人的有目的的活动实现的。用恩格斯的话来说,在社会历史领域进行活动的全是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追求某种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自觉的意图或预期的目的,而这些意图或目的及受其支配的活动之间,又往往彼此冲突、互相矛盾。但正是这些彼此冲突、互相矛盾的意图或目的所支配的活动过程及其结果,才构成了人类社会历史。这个社会历史既是人的自觉活动过程的表现及其结果的积淀,又作为自然历史过程制约着人活动及其结果。但是,人们往往只注意社会历史的外部表现形式,而忽略或看不到社会历史作为“自然历史过程”的深层结构与内部机制。因而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人们对于社会历史的认识没能达到系统的、科学的程度,甚至有怀疑或否定这种认识的可能性。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的产生,标志着人们对社会的认识进入了系统的、科学的阶段。在现代,由于人们运用了许多现代的科学方法和手段,因而对社会的研究和认识更加在现代化的意义上深化、系统化和科学化了。毫无疑问,在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的基础上,根据人们研究和认识社会的现代化进程,来探讨社会认识论问题是完全必要的,也是完全可能的。这种探讨不仅对于促使人们关于社会的研究和认识在自觉的基础上贯彻系统性与科学性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而且对于开拓哲学认识论研究的新领域,深化哲学认识论研究的新层次,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欧阳康博士在陕西师范大学政教系攻读硕士学位期间,就已经萌发了研究社会认识论的愿望。从1985年3月开始,他来到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攻读博士学位。在两年多的时间内,他阅读了大量的有关文献资料,对社会认识论展开了深入系统的独立研究,并完成了作为他的博士学位论文的《社会认识论导论》这一专著。在这一著作中,欧阳康博士在总结关于社会的认识史的基础上,根据社会本身和人们对社会的认识的特点,运用科学的观点和方法,对关于社会的认识的发生、发展以及这种认识的结构、活动、方法等,分别进行了深入系统的考察。通过这种考察,力图按照人们关于社会的认识产生、发展和实现的内在逻辑与机制,去揭示和再现这种认识自己构成自己的特殊道路。这一著作所考察的问题,可以说涉及了社会认识论所应有的各个方面的内容。就其结构及其建构的方法和展开的论述来说,也是一个相当完整的有骨架有血肉的体系。这一切,对于进一步开展社会认识论的研究,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开拓性意义。人类社会是一个十分特殊、十分复杂的动态系统。人们对社会的认识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人类的自我认识。在这里,认识的主体、客体和中介,是人类活动的自我分化而又自相缠绕,人们认识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存在既互相区分而又互相包容。为了使这种认识成为科学,经历了十分艰难而又十分漫长的过程。而要通过对这种认识的反思来建立科学的社会认识论,当然会遇到更大的困难。但欧阳康博士在社会认识论的研究和探索方面,已经作了一次勇敢的、相当成功的尝试。可以断言,社会认识论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学科,必将引起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并且是大有发展前途的。我们既然需要社会认识论,就必须使它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学科不断完善化和科学化。这当然需要人们在这方面不断地努力,继续进行研究和探索。
我同欧阳康博士是忘年交。我们在共同相处的日子里,经常探讨一些共同感兴趣的哲学问题,互相切磋,交流思想。通过推心置腹的交往,我们不仅在学术上形成了共同的志趣,而且在感情上建立了亲密无间的友谊。欧阳康博士为人诚恳热情,谦虚谨慎,思想活跃,才思敏捷,勤奋好学,勇于探索,在哲学思维方面尤有所长。我作为他的朋友,衷心希望他发挥自己的长处,尽可能排除冗务的干扰,在已经取得的成绩的基础上,为社会认识论的进一步完善化和科学化作出贡献。
夏甄陶
1989年3月写于中国人民大学静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