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噩梦早已熟悉,但却永远是那么恐怖。
她现在又成了八岁的小女孩,蜷缩在她与父亲同住的小屋一角。隔着那条破旧的门帘,她的父亲正坐在外面的火堆旁边,平静地搅动着汤锅。
父亲刚才命令女孩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直到那个来访者离开。透过门帘上的小孔,她能看到来人在自家的宿营地前投下令人不安的阴影。他身材高大,比父亲更高更壮;秃着头,一身黑色衣甲。女孩知道,他是一名西斯,而且濒临死亡。
这就是他来的原因。她的父亲凯莱布是个了不起的医生,有能力救活这个人,但他并不想这样做。
这人没说话。他想说也说不了,毒素让他的舌头肿大。但他的要求却显而易见。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父亲对那人说,“我不会帮你的。”
那大个子的来客手按光剑,向前逼近半步。
“我并不怕死。”凯莱布对他说,“你有兴趣也可以折磨我试试。”
父亲没有警示,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手伸进营火上滚烫的锅里。他面无表情,任由肉体起泡、烫伤,然后才收回来。
“痛苦对我毫无影响。”
女孩能看出那名西斯的困惑。他是个莽夫,惯于使用暴力威胁的手段以达到目的。但这些招数对父亲没有什么用。
大个子的头缓缓转向女孩所在的方向。她很害怕,感觉心脏狂跳不止。她用力闭紧眼睛,尽可能不去呼吸。
当她发觉自己正被一种看不见的可怕力量拖到空中,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开了。这股力量把她举在空中,移到了外面。然后她头朝下,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举在汤锅上空。她的身体无助地战抖着,感到热烫的蒸汽拂过脸颊。
“爸爸,”她哭泣着说,“快救我。”
凯莱布眼中的表情,女孩此前从来没有见过。那是无与伦比的恐惧。
“好吧,”他垂头丧气地说,“你赢了,我帮你治疗。”
塞拉突然惊醒,擦去腮旁滚落的泪珠。即便是二十年以后的现在,这个梦境也还是会让她满心恐惧。但她现在流的,已经不再是恐惧的泪水。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正从宫殿的窗户外面照进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重新入睡,于是踢开微光绸被单,起了床。
回忆起那一次遭遇,她总会觉得羞愧和耻辱。她的父亲曾经是一个精神非常强大的人——他有不屈不挠的意志和无与伦比的勇气。当时表现软弱的是她自己。要不是因为她,父亲本可以拒绝那个黑衣男人。
如果她够勇敢,父亲就不必把她送走了。
“那个黑衣人还会回来的。”她十六岁生日那天,父亲警告她说,“一定不能让他找到你。你必须走,离开这个地方,隐姓埋名,改换身份,永远都不要再想着我。”
但这显然不可能,凯莱布曾是她的整个世界。她所有的医疗知识,对各种疾病和毒药的了解,都是在他膝下学到的。
她穿过房间,来到衣柜前,开始翻检自己的大批衣物,想要确定今天穿什么。整个童年时期,她穿的衣服都很简朴,只为蔽体和保暖,直到破损得不成样子,无法缝补时才会丢弃。而现在,她可以一整个月都不穿一次重样的衣服。
她也不是每天都会梦见那个黑衣人。新婚第一年,她几乎从来没有梦到过他。而过去这几个月,这样的噩梦却频繁起来……与此同时,她也越来越想知道父亲的下落。
凯莱布是因为深爱着她才迫使她离开的。塞拉完全理解这一点。她知道父亲完全是为了自己好,所以她才会那么听他的话,从来没有回去看过他。但她还是想念父亲——想念他长满老茧的手抚摸自己头发的感觉,想念他用低沉而坚定的嗓音背诵专业口诀,想念他拥抱自己时衣衫上弥漫着的草药香味。
她最为想念的,还是父亲在身边时的那份安全感。她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念父亲,想让他告诉自己一切安好。但这个愿望却无法实现。她只能满足于一遍遍回忆他跟自己告别时说过的那段话。
“让一个父亲离开孩子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为此感到抱歉,但却别无他法。请相信我一直都深深爱着你。不管将来有多大的变化,你始终是我的女儿。”
我是凯莱布的女儿。她暗中对自己说,同时心不在焉地查看着衣柜。我有坚强的意志,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她最终选定了一条黑色长裤和一件蓝色上装,上面绣着多恩王族的家徽。这是她丈夫送她的礼物。她也想念丈夫,但却是与想念父亲不同的另一种思念。凯莱布是自己把她送走的,而杰兰的生命,却是被反叛军剥夺的。
她穿上衣服,尽可能不去想念王储。那痛苦太强烈了,丈夫离世也才只有几天。那些导致他死亡的矿工依然逍遥法外,但她希望自己不用等太久。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进来吧。”她大声说。只有一个人会在这么早的时候来她的寝殿。
她的私人保镖露西娅走进房间。乍看上去,这名士兵毫不起眼:她是个精悍的黑皮肤女子,四十出头,满头短而卷的黑发,但是那身王家卫队制服下面的健美身躯却依稀可辨。而她那凌厉的眼神也让人一望而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塞拉知道,露西娅参加过二十年前的新西斯战争。她曾是“影行者”战队的一名狙击手,为黑暗兄弟会一方效力,与共和国军队为敌。但正如凯莱布多次向自己女儿解释过的那样,战争中入伍的士兵,与他们的西斯主子有着极大的不同。
西斯与绝地在哲学理念上存在分歧,彼此之间进行着无休无止的战争。她的父亲不想跟这样的战争扯上任何关系。对组成双方军队的普通士兵而言,战争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像露西娅一样的男男女女,因为觉得共和国背叛了他们而为西斯一方作战。这些人对银河参议院深感失望,他们作战的目的,是摆脱自己眼里的共和国暴政。
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却成了自身无法控制的力量的受害者。他们被那些自以为伟大而有权势的人推上血腥的战场,沦为被战火肆意吞噬的炮灰。
“你睡得好吗?”露西娅一面问,一面走进房间,关上了门,以免对话被别人听见。
“不好。”塞拉承认。
在这个过去七年几乎形影不离的女人面前,任何伪装都毫无意义。露西娅一眼就能看穿她。
“还是那个噩梦?”
王储妃点头,但没有说更多。她从来没有讲述过那场噩梦的具体内容,也没有把自己隐藏的身份告诉过露西娅。而较她年长的女人也尊重她的隐私,从不追问。她们两个都有段不幸的过往,谁都不愿再提——这也是两人互相吸引的原因之一。
“陛下想要召见你。”露西娅对她说。
国王这么早召见她,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是什么事呢?”
“我想,跟杀死你丈夫的恐怖分子有关。”她的保镖回答说,从屋角的支架上取来一条薄薄的黑纱。
塞拉心跳加速,手指笨拙地摆弄着上衣的最后一颗纽扣。然后她控制住情绪,站好让保镖给自己戴上黑纱。依照多恩的习俗,塞拉要佩戴整整一年的黑纱来纪念亡夫——或者直到她报仇雪恨的那一刻。
露西娅的动作准确而熟练,很快就扎起塞拉长长的黑发,整齐地罩在黑纱下面。这位女兵中等身高,比她的女主人略矮一点点,所以塞拉需要略微屈身来配合她。
“你可是王储妃啊,”露西娅轻声责备她,“腰杆挺直。”
塞拉不禁微笑起来。过去七年里,露西娅就像塞拉从没有过的妈妈一样。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有一位曾效力于传奇的“影行者”战队的狙击手妈妈。
露西娅调整好黑纱,后退一步,最后检查了一遍。
“绝美,跟你平时一样。”她说。
在保镖陪同下,塞拉穿过王宫前往国王的大殿,国王正在那里等她们。
她们沿着城堡中的走廊行进,露西娅来到她习惯的位置——王储妃身后一步之外的左侧。因为大部分人都习惯用右手,当刺客正面行刺时,站在左侧的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用身体挡住来袭的利刃或子弹。宫墙内出现刺客的机会其实不大,不过露西娅已经习惯了时刻保持警惕,而且也愿意为了自己的保护对象牺牲生命。
二十年前,黑暗兄弟会崩溃之后,露西娅和其他很多效力于西斯军队的战士一样,也成了一名战俘。六个月的时间里,她一直被监禁在一颗劳役星球上,做些焊接和修理飞船之类的工作,直到参议院颁布了大赦令,赦免了所有曾经效力于西斯军队的人。
其后十三年间,露西娅当过受雇于人的保镖、自由佣兵,最后成了一名赏金猎人。她就是在那期间遇见了塞拉……也因此得到了那条从肚脐直到胸口的可怕伤疤。
她当时正在追捕萨尔托·曾达——米尔人四兄弟中的一个。萨尔托想到一个目光短浅的计划:绑架星际银行业集团的一名缪恩人高级官员,以索取赎金。这个计划的实施过程惨到极致,四兄弟在闯入星际银行业集团位于缪尼林斯特的办公室时,两人被保安打死,第三人被活捉,而仅剩的第四人——萨尔托——尽管也受了重伤,最终却得以逃脱。
星际银行业集团以重金悬赏捉拿萨尔托,连银河中环的赏金猎人都被吸引来了。露西娅也是其中之一。她求助于“影行者”时期的老熟人,终于得知萨尔托躲在不远处的班多米尔行星的一家医院养伤。
不过,当露西娅正要把他带走时,医院的一名人类医生却突然挺身而出,挡在她与目标之间。尽管露西娅背上有各种强大的武器,这个身材高挑的黑发女子却拒绝退却,声称她绝不允许病人在如此危重的情况下被带走。
即便是在露西娅拔出爆能枪喝令她闪开时,这女子也毫无惧色。她只是摇了摇头,不肯挪开。
这件事本来可以就此作罢,露西娅还不至于为了拿到赏金杀害一个无辜女子。不幸的是,她并不是当天到场的唯一赏金猎人——萨尔托隐藏行迹的本领同实施绑架的本领一样烂。
她和塞拉僵持不下时,一名手持爆能枪的提列克人闯入了房间。露西娅急忙转身,却被对方正面击中腹部。她受伤倒地,武器也落到了一边。
当塞拉试图阻止这名提列克人带走萨尔托时,后者直接用枪托猛击她的太阳穴。他把她打倒在一边,然后从床上揪下萨尔托,拖着这名惨叫的俘虏离开。
露西娅无视腹部巨大的伤口,爬着跟在他们后面。她看到那提列克人在走廊里走出了一半距离,就被又一名赏金猎人从背后击中,夺走了“战利品”。然后,她就晕倒了。
官方报告显示,当天出现在医院的赏金猎人多达六至十人。与露西娅不同的是,为了达成目标,他们大多数都毫不介意滥杀无辜,或者杀死其他同行。等到那场血腥冲突结束,萨尔托已经死了,其他死者还包括两名病人、一名护工、三名保安和四名赏金猎人。
露西娅没登上死者名单,还是多亏了塞拉。这位医生硬是把她拖回房间,在激烈的枪战中为她进行了紧急外科手术。尽管刚被枪托打得晕头转向,她还是救了露西娅——几分钟之前还在用枪指着她的女人。
露西娅欠这名年轻医生一条命,从那以后,她就发誓要保护塞拉的安全,不管后者去哪里、做什么。这并不容易。在与杰兰结婚之前,塞拉经常搬家。她从来都不满足于停留在一个地方,每隔几个星期就要搬去另一个星球。她就像在追寻某种永远找不到的东西,或者在逃离一个永远甩不掉的人。
最开始,年轻的医生并不喜欢到哪儿都有人看着,可是她一个接一个星球连续搬家,却总是甩不掉露西娅。最后,她开始意识到拥有一名高素质保镖的价值。塞拉哪儿都想去,喜欢到处帮助人,但外环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多年以后,露西娅的角色不再只是王储妃的保镖,还成了塞拉值得依赖的知心好友。当杰兰求婚时,塞拉答应婚事的前提就是允许露西娅继续留在她身边效力。
国王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但他最后还是做出了让步,任命露西娅为多恩王家卫队成员。尽管露西娅也发誓要保护国王和家人,但她真正忠于的只是塞拉本人。
所以在她接近王殿时,才会觉得那么紧张。尽管她什么都没有对塞拉说,可她完全清楚国王召见她们的目的。
到达王殿入口时,露西娅被要求上缴爆能枪。按惯例,国王在场时,只有他本人的侍卫才有权携带枪支。尽管露西娅每次都默不作声地服从,但手边没有武器,她总会觉得很不舒服。
此前她多次陪同王储妃前来觐见国王,对王殿里蓝金两色的装饰风格已经非常熟悉。但是今天早上,这里看起来却与平时有些许不同——好像变得更大、更庄严了。常见的陪臣、奴仆、要员和贵宾,今天一个都不在场。只有塞拉的公公和四名贴身侍卫。房间里很空——也就是说,今天要谈的事情属于高度机密,绝对不可以泄露出去。
面对这座空荡荡的王殿,塞拉就算是心里感到不安,也没有表现出来。她径直来到国王宝座所在的高台前,露西娅依礼站在三步之外。
从相貌上看,国王就像是王储的老年版——两人都身材高大,肩膀宽阔,面容坚毅,有长可及肩的金色头发和颜色偏暗的短须。露西娅在塞拉婚后逐渐熟悉了杰兰,但对其父的个性却并不那么了解。她见到国王时,后者永远都在一段距离外处理公务,看上去庄重而内敛。
塞拉在高台前的蓝色地毯上单膝跪地,低头行礼。露西娅还是肃立于她的身后。
“您叫我来所为何事,陛下?”
“昨晚,那些策划袭击我儿飞行艇的恐怖分子被杀死了。”
“真的?”她抬头看着高踞王位中的国王。
“有支巡逻队接到了匿名线报,今早在恐怖分子用作总部的岩洞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这真是个好消息。”塞拉一边大声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脸上泛着兴奋的光。
她向王座的方向跨出半步,或许是想拥抱国王。但她的公公却稳坐不动。塞拉只好困惑地退回原位,反而招来了侍卫怀疑的注视。
看到国王对王储妃的反应,露西娅觉得胸口一紧。她希望别人没有看出自己的紧张情绪。
“您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呢,陛下?”王储妃问,“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吗?他们能确定死者就是盖尔巴吗?”
“他们已经完全确认了这名女匪首的身份。此外还有她的两名保镖、三名高职位副手同时被杀……死者中还有一名瑟里亚人,名叫梅德·坦达。”
“瑟里亚人?”
“他是一名绝地。”
塞拉摇头,完全搞不懂这么复杂的状况。“绝地来多恩星球做什么?”
“参议院中的一名议员曾经联系过我,请求我准许他们派来的一个人去跟叛军接触。”国王告诉她,“我同意了这个请求。”
王储妃惊异地眨了眨眼睛。露西娅还是直挺挺站在原处,表面看来毫无异状,尽管她同女主人一样震惊。
“可我们一直都在努力避免绝地和参议院干涉多恩事务。”塞拉抗议说。
“我们星球的政治体制已经受到外界的非议。”国王解释说,“银河各地对叛军的同情越来越强烈。如果我们想要继续保留多恩的生活方式,就需要盟友。答应绝地的要求,可以让他们和参议院少与我们为敌。”
“那么,这个人来干什么?”塞拉冷冷地问。
国王皱起了眉头。露西娅认识到,他不想在自己王殿上被别人这样盘问。也许是看在死去儿子的分上,他并没有马上责怪儿媳。
“绝地得到消息,说叛军发现了一批古代护身符——一些附着了黑暗面魔法的东西。这个瑟里亚人就是来查证传闻是否属实的。如果属实,就把这些护身符带回科洛桑的绝地圣殿,以确保它们不会带来任何危害。”
露西娅明白国王准许这名绝地来多恩的真正用意。贵族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就是敌人掌握了这些黑暗护身符的强大魔力。如果报告属实,那么最稳妥的处理方式无疑就是让绝地处理它们。不幸的是,谁也没想到,这个瑟里亚人特使却死了。
“您是担心绝地把梅德之死归咎于你。”王储妃说,她精明的头脑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您知道他与叛军头目会面的计划,因而有人会怀疑您派杀手跟踪他,以便发现叛军的藏身处。”
国王面色凝重地点头。
“盖尔巴之死,对我们的敌人是一个打击,但肯定还会有其他人崛起,取代她原来的位子。恐怖分子扩张的速度像昆虫一样快,我们与他们之间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到现在为止,参议院还不曾干预我们清除这些害群之马的行动。但如果他们认定我为了复仇而牺牲了一名绝地,那他们就不会继续坐视不管。”
国王从王座上站起来,挺直了身体。因为塞拉站在高台下,两人身形的差距显得更为突出。
“但是这名杀手却根本不是听了我的命令行动的!”他洪亮的声音在整座王殿中回响,“此事既没有通知我,也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如此肆意违犯多恩的法律,可能会害我们失去一切!”
“您就是为了这件事召见我吗,陛下?”塞拉问,没有在对方的怒气前退让,“就为了指控我背叛您?”
两人互相怒目而视。半晌,国王才开口说:“我儿最早说起要跟你结婚时,我是反对这门亲事的。”他回答,语气已经和缓了下来,简直像是饭桌上聊家常。但露西娅注意到,国王仍然死盯着塞拉,没有放过她表情的一点点细微变化。
“是的,陛下。”塞拉回答,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也告诉过我。”
“你隐藏着一些秘密。”国王继续说,“我费尽心机想知道你父母是谁,家境如何,却一无所获。你的过去隐藏得很深。”
“我的过去并不重要,陛下。您的儿子也接受这一点。”
“过去三年来,我也在留意观察你。”国王承认,“我看得出,你真心爱我的儿子,也因为他的死悲痛不已。”
塞拉什么都没有说。但露西娅已经看见有泪花在她眼角闪现,她回想起了死去的丈夫。
“我渐渐开始欣赏我儿在你身上发现的优点:你的坚强、你的智慧,还有你对我们家族的忠诚。”
“但现在,我儿已经死了。我不得不担心你现在还会忠于谁。”
“我嫁给杰兰时,就发誓效忠王室。”塞拉对他说。尽管眼中含泪,她的语气却斩钉截铁。“就算他已经不在人世,我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职责,让他因我蒙羞。”
“我相信你。”国王停顿几秒钟后说,他的声音突然非常疲惫,“不过我们还是无法找出这次攻击背后的主使。”
露西娅悄悄长出了一口气——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屏住了呼吸。
国王坐回王座,满脸都是困惑和丧子之痛。塞拉上前一步,跪在公公面前,近到足以伸手搭在他胳膊上。她无视那几位上前一步、样子凶悍的侍卫。
“您的儿子广受多恩所有贵族的爱戴。”她说,“叛军则被所有人厌弃。雇杀手的人可能并不知道当时会有绝地在场。瑟里亚人之死是个不幸的意外,而不是什么阴谋。”
“我担心绝地不会那么容易相信这样的解释。”
“那就让我去跟他们说。”塞拉自告奋勇,“请派我去科洛桑吧。我会让他们相信,这件事跟您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过去这几个月,我常见你在走廊里悲悼我儿。我不能在你还在为死者悲泣时,让你承担这么重的责任。”
“正因为如此,您才应该派我前去。”塞拉反对说,“面对一个还在悼念亡夫的遗孀,绝地更容易表现出同情。陛下,请务必让我为您做这件事。如果杰兰还活着,一定也希望我这样做。”
国王略微考虑了一下她的要求,就点头同意了。
塞拉站起来,鞠躬告退。露西娅跟在她后面离开王殿,仅在门口停留了一下,取回自己的武器。
直到她们返回王储妃的寝室,小心地关上门,才敢开口说话。
“把这东西拿走,找个地方烧掉。”塞拉把守丧的黑纱扯掉,啐了一口,丢在地上,“我再也不想看见它。”
“我有事需要向你坦白。”露西娅捡起那不祥的饰品时说。
塞拉转身面对她,但露西娅却读不懂她脸上的表情。
“其实是我雇了那名杀死盖尔巴的杀手。”露西娅语速很快地坦白道。
其实她本来想说的事情很多。她想解释,自己从不知道有绝地要来多恩。她想让塞拉知道,她这样做都是为了塞拉。
露西娅一直觉得,这位前医生身上笼罩着一层阴影。杰兰死后,这层阴影好像又有扩大的趋势。时间一周周、一月月过去,她发觉这位朋友渐渐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她每天披着守丧的黑纱,像个被不断折磨的鬼魂一样,在王宫的长廊里游荡。
她其实只是想缓解王储妃的痛苦而已。她觉得,如果杀死杰兰的凶手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塞拉或许就能放下一桩心事,走出阴影。
她想把这些想法全部说出来,但却做不到。她只是一名士兵,根本就不善言辞。
塞拉走上前来,轻轻抱住了她,停留了很久。
“国王刚说到有人雇了刺客为杰兰报仇,我就猜到可能是你。”她轻声说,“谢谢你。”
露西娅明白,她不知道如何说的那些话全都无须再说。她的朋友已经全部理解了。
“我想你应该把这件事报告国王。”等到王储妃不再拥抱她的时候,露西娅建议。
“他会把你抓起来的。”塞拉坚决地摇头,“至少会把你辞退,我才不要这样的结果。我要你陪我一起去科洛桑。”
“你还打算去跟绝地解释吗?”她问,略有一些吃惊,“现在你该怎么对他们说呢?”
“梅德之死是个意外,此事与国王无关。他们只需要知道这么多就行了。”
露西娅还有些顾虑,但她很了解王储妃的秉性,知道继续跟王储妃争论纯属浪费时间。塞拉根本不打算把她交给国王或者绝地,但她又放不下这件事。
“我从来都没想给你或者国王带来任何困扰。我很抱歉。”
“绝不要因为这件事道歉!”塞拉马上激动地反驳,“盖尔巴和她的追随者全都罪有应得。我唯一的遗憾是没能目睹他们的末日。”
她这句话里透出的怨毒——毫无遮掩的愤怒和仇恨——是露西娅完全没有料到的。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但塞拉接着展颜一笑,化解了尴尬。
“我们需要尽早离开。”王储妃说,“让绝地长老会等太久就不好了。”
“行程由我来安排吧。”露西娅回答,但她知道,最快也要几天之后才可能出发。作为王储妃,塞拉不能直接离开多恩。她们还得走些外交程序,做点官样文章。
“一切都会顺利的。”塞拉安慰她,然后走过来,一手搭在她的胳膊上,“盖尔巴已经死了,我夫仇已报。只要找一位绝地大师见上一面,整件事就会解决。”
露西娅点头称是,却深知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绝地之死势必导致一系列后果。而她担心的是,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两人会落得凄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