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红尘,身居闹市,免不了要生出许多烦恼和忧愁。有时想想,难怪陶渊明老先生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之慨。如果陶翁尚在,面对着污染的天空、嘈杂的人流,他还会对天吟哦“归去来兮”的。古时的高僧隐士住在山林里,拥山水,揽烟霞,东篱采菊,西山奕棋,出寺钟声悠远,当窗花影依稀,尽睹自然的变异代谢的万种盎然生机,可谓超尘拔世、一派仙风道骨哉。而此等自在如意又羡煞多少红尘中人?遥忆“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看惯风花雪月,遍尝人间冷暖,终究是大喊一声,“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背起行囊,竹杖芒鞋,浪迹天涯去了。长思击节高吟“大江东去”的苏轼,虽自信“天涯何处无芳草”,泊赤壁,贬黄州,却再也难觅那“不思量,自难忘”的知己。烟云已逝。古人的身影渐已模糊,而今人雄心犹在浪漫依旧否?走向何处,携手者又知向谁边?
枕边放着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书中的油墨味道从页隙间一丝丝地挤出来,仿佛郭靖携俏黄蓉在我的眼前飘过。这一对天成佳偶,侠骨柔情,剑胆琴心,携手走天涯,潇洒闯江湖,好一份诗意人生。这是李白和苏轼当年所希冀的生活,偏偏天未遂人愿,终其一生,他们也没有牵到心仪的红颜的手。于是我想,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幸运,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将这样的故事演绎得美丽动人。那毕竟只是寄意于文字中的一种美好,铺排在书页间的憧憬罢。
在现实中,也许还能觅到一位知己可以和自己携手,但要与其浪走天涯并不容易。不必说荒山大漠和高原野岭,生存尚要挣扎,缠绵之情应该是食饱衣暖之后的奢侈了。虽说声色货利难缚男儿七尺之躯,却有几个在谋生之余去听山水之音?又有谁能敌得住世外的孤寂和清苦?最后还得为衣食奔波,白了少年头,灯烬油枯,灰飞烟灭。另外,随时光飞逝,携手之人红颜不再,本来集豪情与浪漫于一身的书生侠客,对着一张枯皱的脸,还怎会生风云之志和似水柔情?所以那曾经激荡人心的故事看来也只能是在武侠小说中里才能出现,而因为久远,古时、古人便成了今人遥远的意象。今人缅怀古人,描摹着古人的形象,向往着古人的浪漫生活,就像仰望着一轮明月,猜度着金澄的圆盘里住着怎样的仙人。更因为在尘封的千年里曾经发生了许多经典的故事,不免让今人望透烟尘,将眼光送回茫茫的古代,寻找着契合自己的身世和性情的人和事,于是,书本中、舞台上才会袖飞剑走了。
文人有红袖添香,侠客有美人捧剑,二人携手走在桃花行在清风中,拂来的古韵幽情着实让今人钦羡。梁山伯与祝英台长袖相牵,十八相送,说不尽的情意缠绵,却爱梦难圆,最终化作一对翩翩的蝴蝶,飞上了树枝上,飞到天尽头,他们以翅代手,携在一处,去往他们心中的天涯,再也不离不弃。汉代的卓文君在一个夜里从深宅大院溜出,投进了司马相如的怀中。文君为了爱情舍弃了名誉和尊严,当胪卖酒,将自己的一生都系于了司马相如的身上,而她衷情并托付终生的人却又移情,文君千金买一赋总算留住了司马相如,可又能留住他的心吗?此时,文君的携手天涯梦真的只有在沉沉的夜里才会寻到。
古人携手不易,走天涯更难。只有入梦化蝶才能与爱人身心融在一起,才能在自由的空间里飞翔,这是一种心酸的浪漫,是一种彻腑的悲怆,而今人在为古人掬几滴清泪的时候,不禁庆幸自己生恰逢时了。
今人有幸,可以与人携手,但却有几人可以走“天涯”呢?
天涯绝非仅仅是指地理意义上的天涯,更是指灵魂与身体融在一起,情意相通,能够共历风雨的一种意境。而这“天涯”又是几人才能走到?红尘的世俗与功利不知给多少人的心灵蒙上了灰尘,手携在了一起,可是心却越走越远,“天涯”漫漫,步履迟缓,那海上升起的太阳何时才能看到?
古人虽然牵不到对方的手,却已然走进了心内的天涯。梁山伯与祝英台就是死也要化蝶,双飞双栖,永远徜徉在爱的天涯。从中便可以窥到古人身上的那种至情至性,感觉到从他们身上抖落的英风豪气。虽然时过境迁,不能苛求今人像古人那样认死理、做傻事,但学一学古人的襟怀和风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今人声嘶力竭地高喊“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带着无奈与凄楚,何不吟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洒脱地奔向心中的“天涯”呢?
“携手走天涯”是一种美好的理想范式,如袅袅香火,可祭可拜,可嗅可醉,却不可捉不可握,但却可以会其意涵其韵,将它默默地蕴于心底,并牵上爱人的手,一起去寻觅远方的“天涯”。
“携手走天涯”是一份美好,也是一种期盼,在李白未能遂愿,今人却有可能实现,因为今人毕竟氤氲了古人的遗风,并沐浴在今天的阳光下,今人不必完全效古人之尤,只将这美好和期盼珍藏心间,穿越风雨,便可尽情享受心灵滋润和情感抚慰。
“天涯”在远方,而携手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