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铃响,电话通了。
“喂,爸!”俞渔冲着话筒说,“这个周末不回去了,我们童子军在湖区有活动。”
俞爸顿了一下,问:“你到底参加了多少个组织啊?这活动那活动,不影响学习吗?”
俞渔说:“哪有啊,只有两个俱乐部和一个童子军!”
俞爸说:“划划船也就算了,童子军活动有风险,行事须谨慎。”
俞渔笑起来:“老爸你本人就当过童子军的指导老师吧?你自己说的,英国一马平川,除苏格兰还勉强有些奇谲风光外,想摔个跟头都绊不到石头,出来个野生动物顶多就是小松鼠,湖区最高山峰海拔还不到一千米,比起欧陆的阿尔卑斯山只能算个土坡,更不用提你亲自攀过的藏区七大峰了。我们这回也有指导老师跟着,不过就算没有老师我也不怕,你比他厉害多了,该教的都教给我了。”
俞爸严肃地说:“你这个态度最要不得!我向年轻人传授生存技能,是希望你们在意外情况下知道如何降低风险,绝不是鼓励你们去寻求风险。有这么一个奇怪的现象,越以为自己本领高强的人越容易惹祸上身,所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你发现了没有?”
俞渔笑道:“照你这么说,一辈子躲在家里当婴儿好了。老爸你很自私啊,自己全都经历过了,就不让后辈们开开眼界了?”
俞爸叹口气,说:“总之,要注意安全,量力而行。”
俞渔知道爸爸这是同意了,于是扯开去说别的话题。
周五下午,切尔西区童子军向兰开夏郡的湖区进发。英国原本就是童子军运动的老家,此次出行的都是十五至十八岁的资深童军(Venture Scout),他们身着传统的卡其色直排扣制服,戴军帽,穿厚靴,当然还有领巾——领巾可以当成三角巾,在急救时使用。
上火车后,俞渔卸下巨无霸帆布登山包放在头顶的行李架上,一转眼看见同样背着包的丹尼尔从过道走过来,于是招呼他:“丹尼尔,坐这儿吧!”
从火车换乘汽车,到达克斯威尔后又改为步行,俞渔他们渐渐接近斯基道山区。湖区向来以风景优美著称。不过此时太阳已落,无所谓风景,俞渔只看到两侧黑黢黢的山峰。沿山道而行,愈发茂密的树林中传来夜鸟的枭鸣,时值五月,山风却凄神寒骨。俞渔走在队伍中,只觉四肢无一不舒服。
行至半山,指导老师宣布就地扎营。男孩子们使用的是印第安帐篷——四根金属圆杆一端绑在一起形成圆锥顶点,另一端斜插入地面中固定,圆杆间用防雨布覆盖。每个帐篷只够钻入一个人,个别身形高大的男孩子只能把脚伸在帐篷外边。起初帐篷里还亮着些应急灯,隔着防雨布朦朦胧胧地透出来,林间如同停放着一个个来自异星的小飞碟。渐渐地,灯都熄灭了,浓厚的黑暗与寂静席卷上来,是一种有张力的寂静。不知有多少生物还醒着,那边树上不就有一只猫头鹰在炯炯有神地凝视着“飞碟”们吗?
俞渔听着呼呼的风声和林间特有的沙沙声,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个子很小,不及桌子高,可以很轻易地躲在下边,可没躲两分钟妈妈就过来了,弯下腰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在那儿呢!”
真好,又看到妈妈了。
“俞渔!”这时,有人喊他的名字。
俞渔想:唉,让我多睡一会儿吧。
可是那个声音在继续:“俞渔,醒一醒!”
桌子和妈妈一下子消失了。俞渔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把头探出帐篷,原来是丹尼尔。
丹尼尔指指腕上的军用表:“四点整,该咱俩值夜了。”
俞渔钻出帐篷,立刻就冷清醒了,他返身拿出两条厚毯子,扔给丹尼尔一条。
两人用毯子将身体从头到脚裹好,隔开五米距离,坐在各自的工具箱上——工具箱超级结实,里边刀、绳、药品和手电一应俱全,合上还能当凳子使。他们又打开一只硬邦邦的绿色水壶,里边盛着热腾腾的辛辣红茶,既可保暖又可提神。两人大口喝着。
俞渔仰头,正看见枝梢间隙惊心动魄的繁星层层叠叠,苍穹是立体的,诉说着千百万光年以外的故事,城市中看不到的壮丽景象。
“多么明亮的星空,分外衬出人类的渺小。”丹尼尔感叹道。
俞渔“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差点被茶水呛住。
“怎么了?”丹尼尔奇怪地问。
“没什么,只是想到个笑话。说是福尔摩斯和华生露营,就像咱们这样,半夜醒来,福尔摩斯说:‘华生,看那满天繁星,让你想到什么?’华生沉思半晌,说:‘星空如此明亮,人类如此渺小!’福尔摩斯说:‘你这笨蛋!咱们的帐篷被人偷走啦!’”
丹尼尔大笑。
“不过你和华生都说得很对,”俞渔把水壶盖好说,“每颗星星都是一个太阳,宇宙之大,大到无法想象,人类只不过在其中一颗恒星的一颗行星上生生灭灭。英国人也好,中国人也罢,又有多少区别呢?都是人类而已。”
丹尼尔说:“有哲人这样说过,他的眼中先看到不同,渐渐只看到相同。达到某种境界,心中就不再为小事烦恼。”
过了一会儿,丹尼尔叹道:“可惜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童子军活动了。”
俞渔安慰道:“等你上了剑桥,俱乐部多着呢,登山、徒步、探险,什么都有。”
丹尼尔说:“能不能上剑桥,还要看六月里最后一轮A-levels考试的结果,必须考到一个A星两个A才有可能被录取。”[1]
俞渔说:“如果申请上,打算念什么专业?”
丹尼尔说:“心理学。”
“心理学?”俞渔重复了一遍,觉得这个答案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嗯。你不觉得研究人类的心理活动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吗?一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什么推动着他的一举一动?要我说,人心简直和这星空一样复杂难解。‘啊,我读得懂大川、瀑布,啾啾鸟鸣,可是我读不懂你,究竟是什么使你孤独使你从容’。”
丹尼尔念诗时那副陶醉的神情,立刻让俞渔想起好伙伴薇拉来了。他搓搓手,试探地问:“我说师兄,作为圣保罗风云人物,你怎么还是孤家寡人呀?”
丹尼尔松开揪着毯子的手摆了摆,说:“大业未成,等上了剑桥再说吧!”
俞渔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说说看?”
丹尼尔说:“唔,开朗活泼些的吧,像阳光一样的。”
俞渔一听,心里凉了半截,不由嘀咕了一句:“其实文静的、爱看书的女孩子也很可爱。”
丹尼尔说:“爱看书当然好,我就很爱看书,可是书呆子就不可爱了吧!你不知道有些女孩子,既不爱运动也没什么朋友,简直就像个古董……你说呢?”
俞渔无话可说,只好低头摸摸肚子,说:“好饿,昨天的晚饭早就消化得无影无踪了。”
听他这么一说,丹尼尔也觉得前胸贴后背,饿到无法忍受。他站起来,伸手到帐篷里摸出登山包,说:“幸好有罐头肉可以充饥。”
“这肉又冷又硬,吃到胃里多难受啊!”俞渔摆摆手,一时兴致大发,“我来做个蘑菇炖肉吧!”
此时群星渐隐,天空颜色由深转浅,林中植物慢慢显出颜色形态,俞渔起身四下溜达,在一棵橡树旁蹲下细细察看。
丹尼尔跟过来,只见面前是一排纯白色的大蘑菇,盖大如手掌,闻起来有丝丝甜香,说:“据说颜色越鲜艳的蘑菇越有毒,这白色的大概可以吃。”
俞渔说:“当然不是!这蘑菇是典型的‘毁灭天使’,有致命毒素。”
他指着附近另一片蘑菇:“这些蘑菇顶盖鲜红肉茎紫红,看上去很鲜艳,却是可以吃的。它的名字就叫牛排菌,很形象吧。”说着下手拔了三两个。
丹尼尔不甘示弱,指着树下一从草本植物说:“这个你认不认识?”
俞渔细看之下,只见卵形叶下生着钟形的紫色花,浆果黑亮,倒真不认识。“夜樱草?虎耳草?”脑海中的植物形象在俞渔脑海中一一闪过。
“这是欧洲特有的夺命颠茄!”丹尼尔说,“小时候我家花园里冒出来一株,误食的田鼠当即毙命,父亲只好整株铲走。”
他们二人当下收集散落断枝若干,点燃小堆篝火,又用树枝和挂钩制成吊锅,将牛排菌和罐头肉放在锅中翻炒,不一会儿香气四溢。俞渔将火踩灭,与丹尼尔相对大嚼起来。
丹尼尔说:“看你手法如此纯熟,应该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
俞渔说:“哪里,都是雕虫小技。在真正的险境,哪里还有罐头、锅或者打火机可用。以我老爸为例,连望远镜、相机镜头、弹药粉、钢锯、镁片、电池都被他用来点过火,就算所有工具全丢光,他也能用打火石、手钻或是火弓来点火。我爸说过,有时一团小小的火焰就可以保命,有熟食可吃,野兽也不敢近身。”
“令尊真是身经百战。”
俞渔感叹道:“可是我爸说,即便身处最严酷的海上、沙漠、极地,也都比不上城市的危险,有人的地方最危险,人造的危险强过一切自然的危险。大自然其实最为仁慈,它只是静静地在那里,植物有毒、猛兽食肉,都只是为了生存或自保,是生生不息的食物链中的一环。唯有人会跳出这个食物链,无度索取,无故伤害,连自己的同类都不放过。”
丹尼尔点头道:“这就要回到我刚才的话题了,人心复杂,为什么有善,为什么有恶?我希望通过研究心理学,让快乐的人多一些、不快乐的人少一些,善多一些、恶少一些,更好地认清自己在宇宙间的位置。”
谈话间,林间一切细节均已清晰,四周高大的乔木和脚边的石楠花露出颜色,鸟鸣渐起。
“太阳出来了。”丹尼尔说。
他们看到远处山峦背后无比绚烂的朝霞,谷间湖水碧蓝,原野广阔,荒野上散落着史前巨石。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此时此刻语言已无意义。或许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应该有一次这样的露营,唯此才可体会自然大美,心生敬畏。
男孩子们纷纷钻出帐篷,新的一天开始了。
距离圣保罗中学不远的住宅区,一条小街,街两侧种着树,树上开满了花,树后边是成排的小院子小房子,其中一个就是薇拉的家。
薇拉正坐在一层露台的扶手椅里,腿上盖块毯子,注视着楼下院子里忙忙碌碌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和薇拉一样,他们的个子都很高,但和薇拉不一样,他们并不瘦弱。此时他们正在烧烤,爸爸给肉刷涂料,哥哥负责烤,妈妈把烤好的肉分在盘子里,还见缝插针地捧出一个大白盒子来,薇拉知道盒子里是蛋糕。
不一会儿妈妈——也就是齐默太太——从院子里消失了,随后薇拉听到背后妈妈的声音:“还有二十分钟就可以吃啦!”原来她也上露台来了,一手端盘子,一手拿着瓶鲜榨菠萝汁。
她把菠萝汁放在小桌上,又把盘子递给薇拉,笑眯眯地说:“新鲜出炉,先尝尝。”
薇拉插起一根烤得皮开肉绽的香肠,送到嘴边,又放下,再送到嘴边,叹口气,还是放下。她真的一口都吃不下。
一抬头,正对上齐默太太的目光,薇拉低声说:“真对不起,过生日还生病……让爸爸哥哥别忙活了,少烤几根。”
“没关系没关系,说不定待会儿就有胃口了。”齐默太太说着,在薇拉身旁的椅子坐下,给她倒了杯果汁。薇拉接过去喝了一口,同样放下。
齐默太太说:“是不是因为最近太忙,累着了?你们那个小记者团几乎每个周末都出去。依我看,干脆和两个小伙伴打个招呼,别再……”
薇拉看向齐默太太:“不行的!那是我喜欢做的事……没有人喜欢周末坐在这露台上发呆,对不对?”
齐默太太一愣,看着女儿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棕色眼睛,说:“当然了,孩子,只要你不太累就好。”她低下头,徒劳地把烤肠分成小块。
院子里,哥哥搬出几个漂亮的包裹,打着硕大的粉色丝带。
齐默太太用愉悦的声调说:“看,都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你肯定喜欢……猜猜是什么?”
薇拉微微一笑:“是书。”
齐默太太说:“当然是书,你最喜欢的东西嘛!但我是让你猜什么书。你肯定猜不到。”
薇拉伸个懒腰,说:“其实今年我挺想要条裙子的。你知道,就是上回在哈罗德看到的那条,长长的、鹅黄色的……”
齐默太太吃了一惊:“你说真的?”
薇拉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整天穿蓝校服,烦死人了。”
齐默太太又惊又喜,一迭声地说:“好好好,我下午就去买!一条不够吧?我看至少得要四五条。”
一时无话,母女两人同时看向前方。小街一片葱茏,空气中似有绿意,如此安详平和。邻家小孩骑着脚踏车出来,大狗跟在后边飞跑,对门老夫妻戴着草帽和手套,正在修剪花枝。院子里哥哥烤完一拨肉,停下小歇,他抬头看露台,笑着冲妈妈和妹妹挥挥手,薇拉也挥挥手。
“妈妈,你有时会不会想,要是我也能像哥哥那样该多好?”薇拉问。
齐默太太揽住薇拉的肩膀,说:“傻孩子,你是我和你爸最心爱的宝贝。想想看,待会儿吃蛋糕时许什么愿?”
薇拉说:“哦,我的愿望太多了,我想上剑桥念历史或者文学,以后当一个邓斯特教授那样的老师。我想有两个孩子,就像你和爸爸一样。我还想在院子里种桃树,养两只猴子,或许还有只会说话的鹦鹉。下午邀请朋友们来喝茶,周末去远足,到湖区爬山、划船,甚至到比湖区更远、更惊险的地方去……”
她停下来:“妈妈,我的愿望是不是太多太难了,可能连神都不会搭理我了吧?”
齐默太太说:“他会听到的,会的。”
“先趁热吃吧!你们吃的时候我再烤下一拨!”哥哥在下边大声喊。
“薇拉,我扶你下去吧。”齐默太太说。
“一个参加童子军,一个又生病,就这样无情地将我抛弃。”许小涵对着穿衣镜自言自语。
“你们今天要去哪里?”妈妈风风火火探进头来,她已经全副武装、再次化身为女记者战士。
“呃,先在市中心碰头,再见机行事。”小涵说。她没告诉妈妈两位小伙伴因故缺席的事,怕妈妈因此不让她出门而改为让她在家擦地刷碗。
“好吧,”妈妈说,“我去伦敦塔桥,作为奥运会庆祝活动之一,贝尔法斯特号巡洋舰会开动起来并穿过塔桥。有事电话联系,拜拜。”说完就闪了。
“哼,还不如本记者团厉害。”小涵得意地想,“我们早就去过塔桥了。”
的确,她与薇拉、俞渔已经拜访过这座伦敦地标性建筑,一边一座宏伟塔楼,中间由人行道和车行道相连形成桥。他们乘电梯进入高高在上的人行道,并且参观了塔桥机房,看到各种错综复杂的机械装置,装置控制着下方的车行道,每逢大船靠近,车行道就会分为左右两半向上打开,让大船通过。小记者团从桥上下来的时候,正好有幸目睹车行道打开又合上的全过程,周围摩肩接踵的游客像他们一样拼命拍照。
而塔桥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岸边紧邻的伦敦塔。伦敦塔从前是个乌鸦横飞的恐怖监狱,最著名的囚犯是一对漂亮的小王子,被篡位的叔叔关在这里并秘密处死。
爸爸妈妈都出去了,房间里空荡荡的,有点寂寥。小涵翻出地图钻研了一番,用铅笔在上边划了几条道道。
“坐公交到国立画廊去!”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想,“据说那里有幅画,画着两个外交家,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有一大团灰不溜秋谁也说不清是什么的玩意儿,只有跑到画的右侧边斜着一看,才会清楚地发现那是个巨大的骷髅……就这么定了,我得去看看。”[2]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小涵几乎都在坐车。她换了一辆又一辆,却始终没能到达目的地国立画廊。先是坐过了站,问过骑高头大马巡逻的警察后换车,又坐反了,再换回来……伦敦变成了梦境中找不到出口的大迷宫。
可是怎么说呢?在五月里乘坐大红色双层巴士(double-decker)在迷宫里转悠的感觉实在太棒了!小涵喜欢坐在巴士上层,最好是第一排,就像骑着头高速跑动的恐龙,视野开阔,意气风发,一日看尽伦敦花。巴士没有喇叭,拐弯时只是铃铛叮叮一响。如果让心理学爱好者丹尼尔来分析,他也许会说,小涵潜意识里根本就是想乘坐双层巴士,而不是去画廊看骷髅!
眼前出现了泰晤士河,河对岸以巨无霸姿态闯入眼帘的巨型摩天轮,就是威震四方的伦敦眼。这下小涵可不含糊了,她迅速按下停车铃,然后向巴士下层移动。
巴士在车站停靠,小涵从后门下了车。
小涵花了十分钟的时间走过桥,走到依水而建的伦敦眼脚下。因为太过高大的缘故,它不同于一般开放式的摩天轮,而是由一圈胶囊形状的封闭玻璃舱组成。小涵排了很长的队,买了张学生优惠票。
巨轮缓缓转动,玻璃舱门顺次经过眼前。终于轮到小涵进舱了,满员后舱门合上,开始从最低点向上转。如同海水中浮起的气泡,小涵就这样慢慢飞起来,飞翔在伦敦的上空。
真是让人呼吸停顿、终生难忘的景象。
首先,看到的是斜对面美轮美奂的议会大厦,高高塔楼上那口古老的大钟,被人们昵称为“大本钟”。
接着,玻璃舱上升,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从议会大厦背后浮现,威廉王子就是在这里举办的婚礼。
再往上,小涵分辨出了特拉法加广场,广场中央的石柱顶端雕刻着在特拉法加海战中击败拿破仑的纳尔逊将军,石柱一圈摆放着四头青铜雄狮。石柱对面就是小涵错过的国立画廊。但她早就不在乎了。
玻璃舱越转越高,这时已经能看到浓荫环绕的白金汉宫,连女王经常挥手的阳台都一清二楚。
最后,当玻璃舱到达最高点的时候,泰晤士河尽收眼底,河上一座座桥各具特色,好些是乘坐游船时经过的,连塔桥都看得到,两座哥特式塔楼十分清晰。
“妈妈现在就在塔桥上呢!”小涵想。
如同大鸟于空,玻璃舱在最高点停留。然而这时天气突变,云层越积越厚、越积越浓,遮天蔽日,接着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伦敦就是这样,忽晴忽雨,以至于雨不大的话,小涵出门都懒得带伞。
天气一变,脚下这座城市的风格也随之而变,变得很怀旧。失去了颜色的伦敦与一百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小涵趴在玻璃上,似乎看到了维多利亚时代——那个仍有奇迹发生的年代——你瞧,一模一样的街道布局,一模一样的广场、教堂与宫殿,还有蚂蚁大小、匆匆前行的车与人。
是的,“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工业大革命如火如荼,日不落帝国空前强盛;而雾都伦敦却是灰蒙蒙的一片,哪里都是蒸汽机轰隆隆的声音。
“那也是福尔摩斯的时代,”小涵想,“一个巨大而无情的城市,漆黑暗淡的街巷,每一条街巷里都有罪恶,福尔摩斯这样说过,他在与罪恶进行着不懈的斗争。”
正想着,身旁游客大声说:“哎哟,贝尔法斯特号来了!”
小涵一看,可不是,那艘常年停驻在泰晤士河上供游客参观的退役战舰正向塔桥缓缓开去,塔桥的车行道已经打开,欢迎着贝尔法斯特号的到来。近了,更近了,贝尔法斯特号钻入桥洞……
可就在这时,两侧车行道突然失灵,重重砸下来,砸在贝尔法斯特号上。相隔甚远,看不清晰,但小涵可以想象得出桅杆断裂时七零八落的声音,她一下子惊呆了。
待回过神来,小涵立刻掏出手机,手有点抖,按了两次才按对妈妈的号码,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再打,谢天谢地,妈妈终于接电话了!
“妈!你没事吧?塔桥是不是塌了?”舱内游客一片嘈杂,小涵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是的,机械故障,车行道砸在战舰上了!放心,我毫发无损,接着采访去了,拜拜!”妈妈那边也是一片嘈杂,说完就挂了。
小涵松了一口气,再次伏到玻璃上细看,看着看着,她不禁说出声来:“罪恶的城市……莫非、莫非莫里亚蒂教授重出江湖了?”
注释
[1]A-levels是英国高考,一般考生会选择与所报专业相关的三至四门科目进行考试,录取标准由各校自行划定,个别学校还会额外加上面试。
[2]小涵想到的是伦敦国立画廊(National Gallery)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小汉斯·荷尔拜因的《大使们》,作品以透视法绘制了一个巨大的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