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分,薇拉对小涵说要去图书馆借书。
“我打算借一本艺术史的书,以便日后更好地向读者介绍伦敦的博物馆。”薇拉说。
“咱们下午一点半准时出发,来得及吗?”小涵问。
“还有四十多分钟,绝对来得及。”薇拉说。
于是薇拉走出食堂,穿过主楼,向学校边角的图书馆走去。因为圣保罗的图书馆是男校和女校共用的,图书馆并没有被围墙圈住,它有两扇门,一扇开向鹅卵石小路,供男孩子们进出,另一扇自然就在女校内部了。
走进图书馆,薇拉看到吃饱了午饭的管理员正仰着脑袋打盹,面前桌上一杯茶已经凉了。她听见脚步声,睁开一只眼瞄了一下,见是常客,便放心地继续睡了。
薇拉把上回借的书轻轻堆放在管理员的桌子上,然后向一排排散发着胡桃木清香的书架走去。她穿行在书架之间,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如此古老,如此静谧。有时丝丝缕缕的阳光钻过书与书架间的空隙,照亮无数飞翔的细小灰尘,它们仿佛会唱歌,在薇拉耳边温柔地低吟,带来一种温暖。薇拉喜欢这种感觉,她在这里待一天也不会厌烦。
她弯下腰,拣出一本《从国立画廊到大都会》,翻了翻,夹在胳膊肘里,继续巡视。由下往上,她的目光顺次掠过一排排书脊,最后落在顶格的一本《艺术之桥——绘画与文字的对话》上。
“有趣的标题,说的是什么呢?”她好奇地想,边伸手去取那本书,可是够不到。踮起脚,仍然够不到,跳了一下,还是够不到。
“得找个梯子来。”她想。
左右一望,没看见梯子,却看见一个人向她走过来,边说:“你要哪本书?我帮你拿。”
薇拉倒抽了口凉气,低头答道:“那本,《艺术之桥》。”
来人把书取下来递给她。
“谢谢你,丹尼尔。”薇拉说。
正是丹尼尔,只听他说:“不谢。这本书我看过,很不错,作者既幽默又博学。”
薇拉说:“我一定好好拜读。”
仿佛无话可说了,薇拉继续寻找起来,可不知为什么,书脊上的字全部乱成一团,看不清楚。
丹尼尔随手拣了几本书,回头问薇拉:“你们的小记者专栏怎么样?还在继续吧?上回俞渔转给我一大堆读者邮件,提问的、发感想的都有,看来反响相当不错。”
薇拉说:“是的,大家越写越觉得有意思,不瞒你说,我的采访技术也有一定提高。”
“我绝对相信。”丹尼尔一本正经地说。他想起上回X.Y.Z.记者团对自己的采访,薇拉开头五分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终于说出来后还有点颠三倒四,另两位记者则不知为何,鬼头鬼脑地躲到外边去了。
左右两排书架都已看完,薇拉决定再看一遍。
“你不常来图书馆吧?”过了一会儿,她问。
“常来,不过通常晚上来。”丹尼尔说。
“咚”的一声轻响,那是墙上挂钟响了。方才薇拉找到第一本书的时候它敲了一下,现在到了半点又敲了一下,半小时原来如此不经用。
“我、我得走了。”薇拉说。
“两点才上课啊!”丹尼尔说。
“今天下午有高一年级的志愿者活动,我们得赶去摄政公园。”
“原来如此!”丹尼尔说,“志愿者活动是很有意思的。”
薇拉抱着书正打算走,丹尼尔又说:“对了,薇拉,你在脸书(Facebook)上叫什么名字啊?我搜薇拉·齐默来着,可是没找到。”
“我、我……”一句“我从来不用电脑”差点脱口而出,还好使劲儿咽回去了。
“没关系,没关系,”丹尼尔忙说,以为薇拉不愿意告诉他,“反正我就叫丹尼尔·费恩斯,如果哪天……”
“我真得走了,”薇拉说,“她们该等急了。”
志愿者活动是英国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年龄小些的同学可以利用周末和节假日为社区、医院以及各种非营利性组织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年满十八岁就可以报名到非洲去教英语、教计算机,伦敦奥运会的七万名志愿者中,青少年学生是主力军。圣保罗中学更是每学期专门抽出半天,组织学生参加各式各样的志愿活动,以此培养他们的服务意识和地球公民意识。总之,艾瑞丝、薇拉和小涵就这样被派到了摄政公园。
“我说薇拉啊,你在思想上还没有重视志愿者活动的意义,因此才会迟到,害得我们急急忙忙的。”地铁里,艾瑞丝语重心长地说,“幸亏车坐得顺,否则肯定来不及了。”
“我就知道薇拉一钻进图书馆就会忘记时间。”小涵撇撇嘴说。
摄政公园站到了。摄政公园比海德公园还大,景点丰富得多,除露天剧场、划船湖、玫瑰园、清真寺之外,最重要的是伦敦动物园也设在这里。今天,三个女孩子的任务就是担任动物管理员,艾瑞丝分在象馆,薇拉在猴山,小涵则在鸟园。为这短短半天,女孩子们进行了大量准备工作,并接受了培训。尤其是小涵,刻苦背诵了许多与拉丁文一样佶屈聱牙的鸟类名称,因为她的工作内容主要是为前来参观的小朋友们讲解。
“啊,这是专为志愿者准备的帽子吗?”艾瑞丝兴奋地说。
此时,三人已经换上统一的树叶绿制服,还戴上了帽子。小涵的帽子上伸出一只又长又硬前端弯曲的鸟嘴;薇拉的帽子顶上缝着块黑绒皮、后边拖着条尾巴;艾瑞丝不用说了,是一条长长的象鼻子翘起来。
“你们看,帽子这边还有个按钮,一按下去象鼻子里会喷出水来!”艾瑞丝演示了一下,“真华丽!这帽子是送给咱们的吧?”
随后,三人分开各自报到。
小涵来到鸟园,鸟园很大,连企鹅滩都有。小涵驻守的是红砖外墙、宽大窗户的布莱克本亭。第一组十五个小朋友很快被带到面前,戴着同样的鸟嘴帽子,脖子上拴着简易望远镜,大眼巴巴地瞅着她。
小涵清清嗓子,开始背台词:“亲爱的游客,这里是布莱克本亭。布莱克本亭建于1883年,最初是个爬行动物园,后改为现在的热带鸟园,是五十种以上不同鸟类的家园,从高个子长腿的鸸鹋到肉眼看不见的蜂鸟,应有尽有,这就是大家需要望远镜的原因……”
“姐姐,你见过熊猫吗?”前排一个卷头发的小男孩突然打断她。
小涵一愣,说:“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没见过熊猫的吗?”
小男孩说:“我也想看熊猫,今天能看到熊猫吗?”
小涵说:“可是这里是鸟园!而且据我所知,伦敦动物园还没有熊猫。”
“姐姐,你背后有一团彩云!”一个小女孩突然叫起来。
“哪儿来的彩云!”小涵感觉自己的耐心细成了一条线。
“真的有哎,真的有!”两个小朋友唱歌似的齐声说。
小涵回头一看,透过布莱克本亭内圈的玻璃墙,正看见一团色彩艳丽、美得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云”从人造雨林上方迅速掠过。
“那不是云!”她激动地说,“是数百只小型鸟类扎堆飞翔,这是它们最爱的游戏。大家要不要进去看个仔细?”
“要——”这回可是异口同声了。
于是,小涵把第一组小朋友领进了玻璃房,屋顶也是纯玻璃的,通明透亮。屋顶下小溪潺潺枝叶茂密,大小鸟儿自由飞翔,满耳啁啾,仿佛置身亚马逊雨林,真是说不出的愉悦。
水声鸟声之间,仍可听到小涵的声音:“各位游客请看右边,树梢上这只通体火红的大鸟叫作红鹮,产自南美,是特立尼达的国鸟,爱吃昆虫、小鱼和甲壳类动物,比如龙虾和螃蟹,甲壳内的色素被吸收,这就是它们拥有火红羽毛的原因。喂!那边那个臭小子,不许往水池里跳!”
就这样,从下午两点到七点,小涵马不停蹄地接待了六组九十个小朋友,归还制服走出鸟园的时候,她的嗓音比鹈鹕的还要嘶哑。
说好了在公园南门集合,远远地却只看到薇拉站在那里,小涵走过去和她会合。
“奇怪,这里看起来好眼熟,”小涵边打量门外边说,“可我从来没来过啊!嗯,这就是科学尚不能准确解释的‘似曾相识感’了,有梦境说、有大脑皮层说,更有人提出前世今生的理论……”
“你怎么没来过?”薇拉奇怪地问道,“从这里一拐过去就是贝克街啊。那天我们从这儿绕了一圈才去坐地铁,你还说这里风景不错呢!”
“啊哈,是吗?”路盲小涵尴尬地说,突然灵机一动,“这么说,谢隆的钟表修理店近在咫尺?咱们不如顺路去看一眼,问他资料找到没有,怎么样?”
薇拉说:“不知道钟表店打烊了没有。”
正说着,她俩看见艾瑞丝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了。这可真不像平日光鲜漂亮的艾瑞丝啊!她像是刚从甩干机里放出来似的,头发上还沾满了稻草。
“没想到大象们这么热情,”她有气无力地说,“不就是给它们喂了点草嘛,用得着回赠我草,还用鼻子把我卷到天上吗?”
小涵急忙说:“辛苦了,艾瑞丝,你赶紧先回去休息吧。我和薇拉要到附近的钟表修理店转一圈,随后就到。你到了宿舍,帮我们和卡梅伦小姐打个招呼呗。”
若是平时,艾瑞丝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刨根问底,可今天她实在太累了,只是无力地挥挥手,说:“没事,包在我身上。你们也别太晚回来了。”
三分钟后,告别了艾瑞丝的薇拉和小涵已经置身于谢隆父子钟表修理店。
谢隆正把桌上一些贵重的手表收到盒子里去,看来正准备打烊,见到二位不速之客,显然有些吃惊,不过他仍然温文尔雅地问:“晚上好,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小涵忙说:“打扰了,谢隆先生。我们下午正好在动物园做志愿者工作,想顺路问一下福尔摩斯的资料找到没有?”
谢隆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们会这么执着,当下语气也认真起来:“哎呀,真不好意思,最近忙于琐事,尚未顾及寻找。这样吧,请再多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小涵闻言,不免有些失望,但想到又有机会名正言顺前来拜访,不由又高兴起来。“您可别忘了啊!”她说。
“保证不会。”谢隆说。
这时门外“砰”的一声响,谢隆放眼一望,说道:“波普回来了!”
小涵和薇拉这才想起,今天进店时未曾见到那只鹦鹉波普。薇拉就近把门拉开,波普扑扇着翅膀飞进来,大声嚷嚷道:“有客人!有客人!”然后它径直飞到柜台停下。
谢隆帮波普抓抓背上的毛,笑着说:“波普爱热闹,自奥运会百天倒计时开始,街上活动多,它就经常自己飞出去逛。”
“自己会逛街,波普真聪明,不愧是来自中南美雨林的金刚鹦鹉。”小涵仔细看了看,又说,“嗯,果然,每只脚四只脚趾,两前两后,可以在树枝、棍子上站得稳稳当当。”
谢隆说:“没想到这位朋友对鸟类如此了解!”
“哈哈,现学现卖,下午在鸟园讲解,学到了不少。”说着,小涵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顶帽子递过去,“正好发了顶金刚鹦鹉帽,就送给波普玩吧。”
波普嘎嘎地说:“酷炫!谢谢啦!”
谢隆也道谢,又饶有兴趣地问薇拉:“你呢?解说的是什么动物?”
薇拉掏出自己的帽子,有些扭捏地说:“我在猴山指挥猴子们给游客表演节目……我指挥的是黑头松鼠猴,你看这帽子上缝着块黑皮!它们很聪明,能很快学会各式各样的把戏。可是很抱歉,我不能把帽子送给波普了,我正好有个松鼠猴好朋友,想送给它戴。”
谢隆大笑:“你太客气了!对了,说到松鼠猴,我想问一问,你都是怎么招唤你这位猴子朋友的呢?”
薇拉说:“我用哨子训练过它,希望它听到哨声就知道是我在招唤它,可是效果很差,它基本不搭理。”
谢隆说:“那是一定的。松鼠猴对普通哨声不敏感,自然不会来……请稍等片刻。”
他又从小门钻入后室,拿出个天蓝色的小哨子来,哨子下拴着个钥匙圈:“既然当了半天的管理员,你一定知道,松鼠猴彼此之间会使用一种特殊的呼叫法,这个哨子就是模仿它们的呼叫声做的。来,你吹吹看。”
薇拉将信将疑地轻轻一吹,哨子发出“叽润叽润”的声音,小涵在一旁大声说:“千真万确!迪克就是这么叫的!”
谢隆说:“是啊,英国山林中有一种常见的反舌鸟,会模仿哨声,吹得响些,它们会把这声音传很远,你的朋友叫迪克是吧?我想它一定听得到。”
真没想到谢隆先生对动物还有这么深刻的研究!小涵对谢隆先生真是越发崇拜了。
薇拉一个劲儿道谢,并且立刻掏出钥匙串,换上蓝哨子的钥匙链。
“不谢不谢,只是表达我小小的歉意,害你们白跑一趟。”谢隆说着,向门外看了一眼,“天都黑了,不留你们了,赶紧回去吧。”
小涵说:“一个月后我们再来打扰。”
谢隆微微欠身:“一言为定。”
两个女孩子向门外走去,身后传来波普大大咧咧的“拜拜”声。
女孩子们在动物园忙碌的同时,俞渔也没闲着。他与另两位同学分成一组,为世界自然基金会筹款。他们穿着志愿者耀眼的橘黄色马甲,背后印着代表基金会简称的WWF字母和熊猫图案。
做这种事一定要选择人多并且心情好的地方,于是三人当仁不让地被派到了科芬园(Covent Garden)。他们间隔一段距离各自站好,一个在皇家歌剧院门前,一个在苹果旗舰店门口,俞渔则站在中心市场。
所谓科芬园,是伦敦西区一片极热闹的街区。几十年前,它本是个水果蔬菜批发市场,太阳落山之时总有大量为第二天交易做准备的商贩聚集在此。后来,这大片市场以及附近一系列优雅的建筑都变成了商店、饭馆、酒吧和咖啡屋,不论白天夜晚都吸引着无数本地居民和外来游客。不仅如此,因为剧院云集的缘故,此地艺术氛围也十分浓厚,尤以街头艺人活跃著称。
俞渔所置身的中心市场,顾名思义还残留着过去批发市场的踪影:一溜平行的小街巷,上方罩有顶棚,巷口拱形牌上标有该街巷的名称,“银禧市场”“苹果市场”之类。巷内摆摊设点人声鼎沸,俞渔横穿其中一条,正瞧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在搅动一口直径两米的沸腾大锅,锅里金灿灿的米粒配着腊肠和墨西哥大红椒,近旁别具一格的小酒吧竟是从前储存瓜果的仓库改建而成的。
俞渔在巷口一尊雕塑旁站好。雕塑由黄铜铸成,局部微微发黑,立于方台之上,所雕人物穿五分收口裤、尖头船形鞋、戴南瓜帽,弓背抄手,留山羊胡,塑造的是水果批发商的形象。
开工。
面前人来人往,可不知为何,俞渔的舌头像被拴住似的,愣是开不了口,只有当行人在他身旁驻足、仰头瞻仰雕塑的时候,俞渔才凑上去小声问一句:“先生,能和你说句话吗?”而行人总是显出惊骇的样子赶紧蹦开,边说:“不好意思,我赶时间。”然后匆匆走开。
足足四十分钟过去,俞渔没和任何人搭上话,他的腿都酸了,于是很郁闷地把手撑着雕塑,想休息片刻。可是不对啊,这手感怎么黏糊糊、热乎乎的?随后,只感觉那雕塑一动,一个声音响起:“小伙子,你这样可不行啊,不仅筹不到款,还打扰了我的生意!”
我的天哪,俞渔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雕塑不仅会动,还开口说了话!再低头一看,手上黏糊糊的竟是黄铜色的颜料。
俞渔这才有点反应过来,抬头看“水果批发商”,他正向自己眨眼呢,连睫毛都是黄铜色的。
“原来你是个大活人!”俞渔说——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人体雕塑嘛!
批发商说:“正是正是。你看你说话声那么小,神情那么鬼祟,简直像毒贩子接头,把停下来欣赏我的人都唬跑了!”
俞渔忙说:“不好意思,连累你了。”
批发商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科芬园混,要的就是大方。”
他顺手一指,俞渔这才发现,原来附近远远不止批发商这么一位街头艺人,目之所及,有通体发白的“剪刀手”,通体发青的“自由女神”,一个用粉笔在地上画维纳斯诞生的画家,两个用一排油漆桶演奏巴赫的少年,甚至还有一只戴围巾的猫,行人从猫前路过,弯腰伸出手,猫也伸出前爪,与行人狠狠一击掌,俞渔看呆了。
“那是大名鼎鼎的伦敦猫叔,”批发商说,“也是来筹善款的,主人全部捐献给绿色和平组织。猫叔都做得到,你怎么做不到?”
俞渔受到了极大鼓舞。
正巧两位打扮得忒齐整的老太太走过来,显然是闺蜜,结伴来喝下午茶。
俞渔迎上前大声说:“尊敬的女士们,能打扰你们一分钟吗?”
一个老太太抿抿嘴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俞渔打蛇随棍上,当即背诵了WWF的宗旨和目的,随后着重介绍了地球上仅剩三十五只的野生阿穆尔豹——这次筹款将用于为阿穆尔豹建立自然保护区,最后他补充道:“捐款还可以减税,以捐款二十英镑为例,可以减掉十五英镑的税,您的实际花费只有五英镑,却为濒危的豹子做了大好事!”
这个老太太想了想说:“好吧,那我就捐二十英镑。露西,你呢?”
一旁的老太太说:“我捐四十英镑吧,不过你得请我喝下午茶。”
之前的老太太说:“没问题。”
俞渔兴奋地说:“多谢!这是您二位的捐款证明,用于减税。另外赠送阿穆尔豹贴纸六张。”
一单做成,俞渔大方起来。他回身冲批发商挥挥手,不再蜷缩于角落,而是四下走动拦人,中心市场愈发热闹,俞渔送完了第一板贴纸。
不知过了多久,俞渔正向一位游客形容阿穆尔豹长什么样的时候,发现对方突然双眼一直,随后听到身后各种惊呼骚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要移动他!让他躺在原地!”
俞渔回头,发现焦点正是方才自己所站的角落——是水果批发商大叔!他摔下来了!如同中枪的快乐王子,大叔在空台子前痛苦地抽搐。
俞渔立刻撇开对面的游客,向批发商跑去,跑到一半,突然眼尖地看到路边下水道,一条细细的黑线迅速消失于缝隙之间,不由心中一紧。
批发商四周围了一圈人,有人在打急救电话,有人好心地把台子前收到的硬币包好放到一边,还有人蹲在批发商面前试图与他对话,尽管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没有人去触碰他,怕处理不当反而恶化病情。
俞渔奋力拨开众人:“让一让!必须立刻洗净颜料!我怀疑是毒蛇叮咬!”
众目光唰地射向俞渔,将信将疑。
俞渔急了:“哪里有水?请大家协助寻找水源!”
这时传来些老太太的声音:“大家赶紧找水吧!这小伙子是WWF的,对动物很了解!”一看,原来是方才那对闺蜜,喝完下午茶出来了。
众人这才行动起来,有人通知了附近饭馆,不一会儿两个胖厨师提着两桶水出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把批发商裸露在外的小腿、胳膊和脸洗干净了,只见他双眼无神,脸色青紫。
俞渔审视一番,指着批发商小腿上一处细小的伤口,说:“果然不出所料,是毒蛇叮咬,必须再用肥皂洗净残留毒液。”
他随手从围观群众中拽过一眼镜男:“麻烦你扶高病人,务必使叮咬处低于心脏。”不知为何这位眼镜男让俞渔想起大象,不过他也没心思细想。
这时厨师已经取来肥皂,俞渔把伤口洗净,又向厨师借围裙。
胖厨师不明所以地解下围裙递给俞渔,俞渔三下五除二把围裙撕开,紧紧扎在批发商膝盖处。
“伤脚踝,扎膝盖。”他解释说,“尽量坚持到救护车来!”
谢天谢地,警笛声由远及近。
“急救车来了!”人们嚷嚷起来。
中心市场是步行区,急救车进不来,只好停在最近的路口,两个身穿宽大蓝褂子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向这边冲过来。人们刚要舒口气,却看见两个蓝大褂“扑通扑通”,一前一后扑倒在地上。
“毒蛇不止一条!请大家注意脚下!”俞渔大喊起来。
这下子,围观众人“嗖嗖嗖”全部闪开,只剩下俞渔、扶着批发商的眼镜男和两位胖厨师,他们让批发商倚在台子上,迅速用同样手法处理了两位蓝大褂,处理完回来一看,批发商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情况危急,”俞渔说,转头问胖厨师,“饭馆里有冰块吗?”
“有的有的!”胖厨师忙点头,“香槟、啤酒、可乐都少不了冰块!”
冰块迅速送到,俞渔取过剩下的围裙,将冰块包好敷在批发商腿上。“冰敷是防止毒液扩散最优的方法。”他说。
五分钟后,警笛声再次响起,这回来的不仅有救护车,还有消防车。医护人员全副武装,从头到尾包裹得很严实,还戴着头盔,他们把批发商和“蓝大褂”抬上救护车,立即用消毒液处理了伤口。
“若不是这位小伙子采用了专业的应急手段,毒液可能早就进入淋巴系统了。”医护人员说。
与此同时,消防人员迅速检查了现场,确定再没有毒蛇的踪迹,四散的群众才敢回来,剪刀手、自由女神和猫叔各自归位,当然也有些胆小的艺术家或游客是再也不敢回来了。
七点收工的时候,俞渔收到的捐款多到数不清。大家都觉得WWF真是太好了,连个志愿者都如此镇定,如此果断,如此训练有素。
俞渔当然没有告诉他们,教会他这些的并不是WWF,而是自己的老爸。
“真倒霉,明明来得及在九点之前赶回宿舍的,没想到地铁又出状况,一停半小时,连个解释都没有!”小涵气冲冲地说。此时,她和薇拉正向学校飞奔。
在圣保罗,每天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后是允许学生们外出的,逛逛超市,处理些日常事务,甚至看场电影什么的,但是最迟晚上九点一定要回到宿舍,逾期不归,后果很严重。
到达宿舍楼,薇拉看表:“九点零五分。”说完伸手去拉大门。
“轻轻地,轻轻地……”小涵说,“卡梅伦小姐总是从一层开始检查,我们还有可能赶在她之前溜回宿舍。”
薇拉点点头,极小心地拉开门,小心到通常大门的吱呀声化成极细微的一丝,估计只有耗子能够察觉,连大厅里的声控灯都没亮,左手边卡梅伦的办公室里更是漆黑一片。
两人一阵窃喜,又在身后将门慢慢关上,踮着脚伸着手,凭感觉向楼梯口摸去。
然后,小涵就摸到了一个人……
紧随其后的薇拉听到小涵凄厉的叫喊,声控灯自然亮了,一片光明。
眼前威严耸立的,正是守株待兔的卡梅伦小姐。她从两个姑娘装神弄鬼开大门时就看到她们了,可惜外亮里黑,姑娘们看不见她。
没什么可狡辩的了。
“跟我到办公室来吧!”卡梅伦小姐面无表情地说。
卡梅伦小姐的办公室后边连着她的卧室,茶色窗帘和木樨纹地毯,沙发上摊放着本《白马酒店》,墙上挂着幅舞台剧照,一个演员在中间举着双臂,另两个围绕左右作呐喊状。
“听说志愿者活动结束后,你俩去了贝克街上的钟表修理店?”卡梅伦问,在沙发上坐下。
两个女孩子点点头,暗暗诅咒艾瑞丝的大嘴巴。
“去钟表修理店做什么?”
“修、修表。”小涵说。
卡梅伦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小涵。小涵惊讶于自己居然说出这样的鬼话,应该从一开始就否认的,说是艾瑞丝听错了呗。
“是这样的,”薇拉老老实实地说,“我们在钟表修理店只待了一小会儿,诚心诚意要在九点之前回来,结果地铁又出了故障……”
“可是你们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到贝克街的钟表修理店去干什么?”卡梅伦坚持。
小涵只好告诉她:“卡梅伦小姐,您一定知道我们在为一家报纸写专栏,并且很受欢迎。上回我们参观了福尔摩斯博物馆,为进一步深入,还想采访一些周边住户,以证实福尔摩斯及其案件的真实性,这家钟表修理店确确实实是个老字号,所以我们想和店主谈一谈。”
卡梅伦一愣,表情复杂,那是一种小涵解读为“这些傻孩子”的表情,她问:“你们都谈出些什么来了?”
“没有多少实质性进展。”小涵斟字酌句地说,心想:我才不告诉你呢,到时候大新闻出来,不吓你一跳才怪。
卡梅伦叹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孩子们,不是我不支持你们的工作,而是我一定要确保你们的安全。任何一届奥运会前夕都是多事之秋,今年尤为如此。安保人员都格外紧张。你们看,这阵子地铁事故频发,已经不太正常了,交通大臣已指出似有人蓄意干扰破坏。今天下午在科芬园更有毒蛇出没,严重危害公众安全,幸亏抢救及时,没有造成伤亡。不仅在英国,欧洲四处皆不安宁,法国连《蒙娜丽莎》都被人偷了,到现在都没找到!我只想提醒你们,一定要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卡梅伦的声音并不大,听上去既温柔又坚定,女孩子们心下暗服。
“鉴于你们的确不是有心迟归,这次就算了,回屋去吧,以后可一定要注意。”卡梅伦小姐说。
薇拉和小涵如释重负,向卡梅伦道了晚安,向外走去。
“还有一句话。”卡梅伦说。
女孩子们转过身。
“福尔摩斯和华生都是小说中虚构的人物,不要顺着这条死胡同走下去了。”卡梅伦温和地说。
上楼回到307,小涵这才发觉今天有多累,她只想立刻躺倒,睡个囫囵大觉。
可这时薇拉过来了,脸上神情大放光彩,根本看不出在猴山站了半天、绕路找了谢隆、被困在地铁里还被卡梅伦训过似的。
只听她轻轻地说:“小涵,你能教教我怎样在脸书上建帐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