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
意大利,罗马,中央火车站。
作为罗马的交通枢纽,中央火车站内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一个大眼睛、梳辫子的东方女孩奋力突出重围,找到车站入口处一根倾斜三十度、浑身亮着绿色小灯的大柱子,在柱角站好。只见她戴路飞式旧草帽,穿T恤和短裤,T恤上印着白胡子达·芬奇的大脑袋以及一句镜像体的“Welcome to my homeland”。夏日炎炎,女孩背着几乎和人等高的登山包,她把本来就短的T恤袖子卷了卷,摘下草帽一个劲儿扇风。
几乎同时,一个戴墨镜、留小胡子的意大利小伙子突然冒出来,露出比八月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呜里哇啦冲着女孩吆喝,手里握着的一沓纸几乎伸到女孩鼻子底下。
女孩见纸上是些房屋照片且有旅馆字样,知道是来推销住处的,便摇头摆手,嘴里念叨着意大利语的“不,谢谢”,听上去像是一连串的“诺格拉齐,诺格拉齐[1]”。
可是,更多的推销员围上来,像发现有面包吃的广场鸽一样,他们手舞足蹈,有的指东边说他们的旅馆五星半,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的夫人以前也住过那儿;有的指西边说他们的旅馆胜在物美价廉,每天只要十五欧元,恐怕更适合这位小女生;有的说他们的旅馆加送导游服务,甚至免费提供意大利语课程……
女孩渐渐招架不住,一边嚷嚷着“诺格拉齐”,一边向柱子后边退去。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轰隆隆”的马达声由远及近,众推销员本能地停止争执。循声望去,正看见一辆大摩托径直向他们开来,推销员们“哇”的一声向两边跳开,眼看摩托就要到面前,却一个U形急转滑向侧边,又行驶了一段才停住。
骑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摩托放倒在地,向大柱子走来,边走边摘下头盔,却是位黑发黑眼的少年,头发被风轻轻掀动。少年看向女孩,嘴角微微扬起。
女孩记得这笑容,却又感到些许陌生,因为少年的面容上似有几分遮掩不住的疲倦与忧伤,这是童年时代那胖小子脸上所没有的。
推销员们回过神,纷纷聚拢嚷嚷起来,说哪有这么开车的,幸亏他们反应快。
少年不理他们,再走近两步,对女孩说:“孙漪?”
女孩也笑起来,伸出手去:“俞渔,好久不见!”
他俩握握手——久别的朋友在永恒之城罗马重逢,真好。
俞渔是当天上午从伦敦乘飞机到达罗马的,孙漪自然是从巴黎坐火车来的。俞渔骑摩托独自溜达了一圈后就到中央火车站正门柱子前与孙漪碰头了。
那天晚些时候,孙漪和俞渔坐在西班牙广场旁那宽大的台阶上看风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挤挤挨挨坐满了每级台阶,连前方广场上的破船喷泉都坐满了一圈人。据说当年罗马台伯河发洪水,一直淹到西班牙广场,把一艘船都冲过来了。洪水退却后,船留了下来,艺术家依据船的样子雕刻了这座喷泉。
孙漪和俞渔将各自的登山包寄存在火车站,随身只带必备物品,驾着摩托游览罗马,直到西班牙广场,才在附近的租车点把摩托还掉,坐下来休息。俞渔十二岁就试驾过老爸的幽灵野战摩托,可是他显然不能开到街上去。意大利人却很随意,车店老板根本没打听俞渔的年龄,就租给他一辆。
孙漪买来两个冰激凌,一个是树莓腰果口味,一个是朗姆酒口味。她将后者递到俞渔手中,冰激凌的个头足有奥运火炬那么大,以至于俞渔盯着它发了好一会儿呆。
孙漪却大口咬下,感觉好吃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赶紧再咬一口。
三口之后,她说:“包括今天在内,我们有整整三周的时间游览意大利。三七二十一天之后,我们就要各自回伦敦和巴黎,再回北京和上海,开始高二的学习了。”
俞渔说:“三周简直是走马观花,因为意大利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关于意大利,你都知道些什么?”
孙漪说:“小时候看过电影《罗马假日》,出逃的公主正是坐在这西班牙广场的大台阶上,和我们一样吃着冰激凌……”
俞渔点头道:“嗯,咱俩一块儿在你家看的,你把你妈妈的碟片按满了脏手印,惨遭训斥。”
孙漪一挥手:“往事休要再提!话说我还看过《角斗士》,知道古罗马的辉煌、奢靡与残忍。不过那时的‘罗马’和现在的‘罗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意大利成为统一国家,罗马成为这个统一国家的都城,已是十九世纪后半叶的事了。”
俞渔说:“真惭愧,我只知道比萨饼、意大利面、咖啡,还有这个。”他指指手中的冰激凌:“足球!意大利足球太厉害了,连国家版图都像一只穿靴子的脚,正在踢西西里岛这个球。”
孙漪摇头晃脑地说:“意大利的奢侈品产业也很发达,瓦伦蒂诺、阿玛尼、普拉达……”[2]
俞渔接着道:“还有法拉利、兰博基尼、玛莎拉蒂……”[3]
孙漪吃完最后一口冰激凌,用湿纸巾擦擦手,叹口气说:“然而所谓名牌,都是浮云而已,意大利最大的财富还是它悠久的历史与深厚的文化。”
俞渔也吃完了,用手一指孙漪的T恤衫:“这位老人家就是代表人物。”
孙漪庄重地点点头:“你说对了,我就是因为这位可爱的老人,才一定要来意大利看看的。我就是想看看,究竟什么样的土壤才能培育出这么一朵奇葩?”
俞渔说:“听你的意思,你在法国经历的‘大事’难道与达·芬奇有关?”
孙漪笑道:“那么你呢?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攻入伦敦档案局查找福尔摩斯的婚礼?”
不期然,俞渔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说来话长……对我来说,这是个忧伤的故事,正因如此,当老爸告诉我他接到通知,还要在伦敦多逗留二十来天的时候,我却只想离开那个城市,以免触景生情。有人说旅行是最好的遗忘,因为途中总有新的思索新的发现,发现周遭也发现自己。不过怎么可能遗忘呢?只是沉淀而已,表面看不见,却始终在那里,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我想,正确的说法应当是,旅行是最好的纪念。”
孙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你才答应陪我走一趟意大利?”
俞渔微微一笑:“是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你那位好朋友小南火车票都买好了,却发起疹子不能成行,女孩子单身一人上路可不安全。”
孙漪凝视前方在忽暗忽深的日光中显得越发神秘的青铜喷泉,说:“这样吧,先听听我在巴黎的遭遇,听完你或许就想分享你在伦敦的故事了——我认为,分享才是最好的纪念。”
俞渔点点头。
孙漪深吸一口气:“一切从我的接待家庭开始……”
广场上橙黄色的街灯朦胧地亮起,两位少年仿佛被包裹在温柔的空气泡中,隔绝了一切的浮华与喧嚣。他们从彼此的故事中回过神来,有一种电影刚散场、重回现实中的感觉。
真没想到,隔着英吉利海峡,自己在此岸历险的同时,老友在彼岸也有奇遇啊!
俞渔感觉心情轻松了许多,他说:“你的朋友们太可爱了,小南、雅克、亚历山大、艾丽萨,真希望能有机会认识他们!”
孙漪说:“我也是!我也想认识小涵、卡梅伦小姐、邓斯特教授,还有……”她猛然打住。当然还有想见的朋友,可是没有机会了。
俞渔忙说:“言归正传,还是讨论下在意大利旅行的事吧,如何在三周内游遍意大利?”说着从破牛仔裤右后兜里抽出本小册子——他随身只带了三样东西,钱包、手机、地图册。
翻开第一页,意大利全境。
“罗马当然是重中之重!”他点了点几乎位于“靴子”正中的罗马。
“可是托斯卡纳才是意大利的灵魂,列奥纳多、米开朗琪罗、拉斐尔的老家都在那里,在那里你甚至有可能和他们不灭的灵魂说上话!托斯卡纳大区的首府在这里,佛罗伦萨!”孙漪手指罗马上方区域。
“意大利北部也很有意思,”俞渔说,划了下靴子顶部的宽大部分,“威尼斯三个字如雷贯耳;米兰一个城市俩牛×球队,你说的那些浮云名牌应有尽有;此外法拉利总部也在那儿!”
孙漪的手指滑到靴子下方靠脚的部位:“南部也不差啊!那不勒斯,俗话说得好,‘朝见那不勒斯,夕可死矣’;还有庞贝,维苏威火山脚下的庞贝……”
俞渔说:“还有这两个小岛!撒丁岛、西西里岛,听上去就很有气势吧!”
两人停下,面面相觑,一副三周无论如何都不够用的丧气表情。
俞渔思考片刻说:“意大利火车交通便捷,我们可以设计一条横扫全境的路线,游览完A地就坐夜间火车往B地进发,在火车上睡觉,节省时间。”
孙漪听完,往身后葫芦状的双肩包里一摸,摸出一支粗大的记号笔,大刀阔斧地画起来:“从罗马一路向北,穿过托斯卡纳直至靴子顶,乘坐欧洲之星快车回罗马,南下再南下直至靴子底,最后返回罗马,各奔东西,如何?”地图上出现一条粗粗的黑线。
俞渔说:“计划可行。不过,你为什么在我的地图上乱画?”
孙漪又从背包小口袋里摸出手机,快速地查了查:“今晚十一点十五分就有一班罗马开往佛罗伦萨的慢车。说走就走,咱回火车站去吧?”
俞渔看了看表说:“刚九点,吃点东西再走。”
八月的罗马,太阳刚刚落下,空中仍有淡淡的绯红,暖暖的如炭炉中的余烬,散发着夏日的魅力。广场游人不见减少,反而更多,对面康多蒂大街上的咖啡馆和小饭店个个满员,一顿饭可以吃到后半夜去。
孙漪和俞渔自然没工夫坐下来享用大餐,找了找,在一条与康多蒂大街垂直的小巷中找到一家专卖意大利三明治“帕尼尼”的小店。说是小店,其实只有一个柜台而已,掌柜的用大铁铲把刚出炉、热烘烘到不留手的帕尼尼铲出来,放在柜台上一张张展开的红色大花纸巾上,就开始叫卖。店门外的临街很贴心地摆放了十来张红色大花的小凳子,此时也已被游人占了大半。两人买了三个帕尼尼,拣了个较空的角落坐下。
俞渔一手托一个帕尼尼,正想从左边那个吃起,巷口突然蹿过来个人,一屁股坐到他和孙漪对面的凳子上,用英语小声说:“你们能不能分我一个?我很饿。”
俞渔愣住了,从帕尼尼间抬起头来。不比康多蒂大街的灯火通明,这条小巷灯光昏暗,来人又背光,只依稀辨出是个个头瘦小的男孩子,穿一件宽大的、与身材不成比例的脏褂子,戴一顶与脑袋不成比例的棒球帽,帽檐几乎遮住双眼。
俞渔心里想,难道是小乞丐?
正不知做何反应,身旁的孙漪已劈手夺过他右手掌中的帕尼尼递过去,边说:“趁热吃吧!”
小乞丐毫不犹豫地接过去,狼吞虎咽起来。孙漪也埋头饕餮,还发出呜呜的赞赏声。
俞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吃。三个脑袋凑得很近,直到把各自手中的帕尼尼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小乞丐在褂子上擦擦手,四下一望,拱手说:“多谢二位!帕尼尼之恩,希望有朝一日得以相报。”说完起身,向小巷深处走去。暮色很快掩盖了他猫一般敏捷的身影。
俞渔收回目光,问孙漪:“这是怎么回事?”
孙漪同样四下张望一番,这才小声说:“我也不确定。不过这个小男生,好像在被人追踪。”
俞渔听了,眉毛都拧了起来,他简直对“追踪”这两个字过敏了。他只想要一个宁静的假期啊!
孙漪却唯恐天下不乱地说:“真的真的!他刚坐下不久,就有两个彪形大汉在巷口张望,这个小男生如果继续在巷子里跑的话,肯定会被他们看到。一动不如一静,大隐隐于市,他混杂在人堆里埋头吃帕尼尼,两个大汉就沿着康多蒂大街继续往前找了。”
俞渔说:“那你为什么帮他?他说不定是坏人呢。”
孙漪说:“一个小男孩能有多坏?那两个大汉穿得又气派,表情又威严,肌肉又发达,和他们相比,小男孩是弱势,再说了,他显然真的饿了嘛。”
俞渔起身说:“不管了。我得再买个帕尼尼,一个根本不够吃。”
时候不早了,填饱肚子的孙漪和俞渔向火车站进发。
他俩先走了一小段,走到横贯罗马城的台伯河边。啊,为什么这些伟大美丽的城市都有河穿过呢!巴黎有塞纳河,伦敦有泰晤士河,罗马有的正是台伯河。河边人们正和着欢快的乐曲在跳舞,两人趴在桥栏杆上看了好一阵,如果不是要赶火车的话,真想加入到那活泼的旋律中去。
沿岸暗香浮动,既有花木清香,也有烤肉浓香,罗马愈到夜晚愈美丽,像不知人间愁苦的乐园。孙漪和俞渔找到巴士站牌,便站在下面等车。等车时,一大队球迷唱着歌蜂拥而至,可能是刚看完球赛出来,他们脸上画着各色道道,穿球衣的、光膀子的,无不拿着小旗子、充气棒还有啤酒,用牙咬开瓶盖子“噗”地一吐,一仰头一瓶就下去了,只留下嘴边的白沫沫。他们冲过车站时,几乎把孙漪和俞渔挤散了。
巴士上也很拥挤,满耳叽里呱啦的聊天声与笑声。待惯了庄重绅士的伦敦与矜持优雅的巴黎,俞渔和孙漪只觉得心情越来越轻松。尤其是孙漪,简直有身轻如燕、一日看遍长安花之感——是因为罗马,还是因为夏天?
就这样,两人被巴士带回中央火车站。他们打开储物箱,取出登山包,然后到柜台买票。
孙漪边念叨着“白发窝黑”[4],边把写有“11:15佛罗伦萨”的纸片往玻璃上一拍。售票员给她看电子显示器上的价格,孙漪又比画个“二”的手势,表示要两张。售票员点头,开始打票。
一切顺利,直到孙漪卸下背后的葫芦包准备付款——
等等!终于明白自己身轻如燕的原因了!原来葫芦包底部被划了条大口子,里面一切物什消失殆尽,鼓囊囊的葫芦变成了软塌塌的丝瓜!
与此同时,英明神武从不失手的俞渔一摸裤兜,也悲剧了——地图册还在,钱包没了,手机因为回程中始终攥在手中,幸存。
没想到在罗马第一个深入探访的景点是警察局。
子时已过,警察局里唯一亮着灯的值班室如同蚌壳里的明珠。两个值班小警察边喝黑咖啡提神,边玩英雄联盟,看见失魂落魄的孙漪和俞渔进来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注意力仍集中在电脑屏幕上。
“自己要小心啊!嗯,小心!”瘦警察说。
“没错,小心!罗马,小偷,多的!嗯!”胖警察带有强烈黑咖啡味的英语单词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填表!”瘦警察又说。
孙漪惊恐地看到他手边已经堆起一叠填好的失窃表格。
好吧,填表——尽管心里很清楚填了也是白填。孙漪一一列出被盗物品:全部的证件,几乎全部的现金,以银行卡为代表的各种卡,手机,让她一想起心就要滴血的单反相机,润唇膏,防晒霜,纸巾两包,日程本子,小镜子,马克笔,水杯,返回巴黎的车票,外接键盘……
“外接键盘是什么意思?”俞渔只丢了钱包,所以早就填完了,于是探头过来看。不过这丝毫没有让他的心情好起来,因为钱包里还夹着护照。
“你不懂,”孙漪没好气地说,“我的手机是改装过的,接上键盘就能当电脑用。”
接下去,要填被盗地点。这谁知道啊?有可能是在河边看跳舞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从背后偷的,有可能是在车站被大堆球迷顺手牵羊偷的,也有可能是在巴士上被乘客浑水摸鱼偷的……现在大家体会到做足功课的重要性了吧?光了解罗马的悠久历史和深厚文化是不够的,还要知道,“罗马,小偷,多的!嗯”!
填完表格等候警察处理的时候,两人并排坐在不知坐过多少个报案人的硬皮沙发上,表情呆滞。
“毁了,这个假期算是毁了。”孙漪眼神空洞地说,“不论是挂失申请新卡,还是找人汇钱过来,都得等上差不多一周。明天——不,今天——还是周日,到处都不上班。意大利人本来效率就低,甚至比法国人还低。更别提我的单反相机了……”损伤的心又开始滴血了。
“用手机拍一样的。”俞渔安慰她。他向来没觉得照相是个事儿,用手机咔嚓两下就行了呗。
这不,话音刚落,手机响了。
一接听,原来方才打给中国驻罗马大使馆领事处的求助电话有了回音。大使馆可以收留两人过夜,并于天亮时分颁发临时护照,也就是一张说明两人护照丢失、请勿把他们抓起来的纸片。
胖警察依依不舍地停下手中的游戏,吞下最后一口咖啡,开车把两个孩子送到大使馆去。
“你看,天无绝人之路,”警车上俞渔对孙漪说,“临时护照一样好用,可以照常旅行,我们只不过错过一班火车而已。”
“可是钱都被偷了!”孙漪嚷嚷起来,翻了翻短裤口袋,“看!我只剩下买帕尼尼找回来的两块钱,连张火车票都买不了!”
“少安毋躁!”俞渔颇有些得意地说,“对于我们这样的野外生存高手来说,钱根本是可有可无的。买不起火车票可以搭顺风车啊,你看!”他摸出那本沧海遗珠的地图册,翻到罗马交通图页:“北上托斯卡纳不是吗?你看城北从这里就可以进入通往托斯卡纳地区的A16国道了,我们可以拦在这个路口搭车。”
孙漪很疑惑:“这也行?”
俞渔说:“资深的背包客都是这样干的,越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他们越鄙视!你没听说过那个背包客的故事吗?他怀揣一千块钱出发玩七个国家,半年后回家时变成一千五百块钱!而且我们沿途还可以干些体力活,挣两个小钱。”
孙漪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呆呆想了很久,越想双眼越亮,想到最后简直要好好感谢一番把自己逼入绝境的小偷了。她兴致勃勃地大声说:“好!不通知他们给我汇钱了,你也不许通知你爸哦!穷游意大利,一言为定!”就差没加上个“耶”了。
俞渔说:“嘿嘿,好!”
唉,说好的宁静假期呢?
在大使馆小睡片刻,俞渔和孙漪领取了临时护照,用最后的零钱买了巴士票,来到罗马市区北出口。
罗马的天亮了,深到几乎带有一丝暖色的湛蓝天空中没有一丝云。今天又是个大晴天,晴天之下有两个身无分文的可怜少年,男孩举着块写有“佛罗伦萨方向”的又大又破的硬纸板,女孩则躲在他背后张望。
唰,唰唰,唰唰唰,一辆车开过去了,两辆车开过去了,十辆二十辆开过去了……开往无边的天际,开往灰暗的高速路所通往的地方。灰暗,与天气无关,只与心情有关。
“你别躲在后面,”俞渔说,“出来拦车!打个手势,像电影里那样的,大拇指朝上!”
孙漪出来打手势了。
过一会儿俞渔看不下去了,说:“要不你来举牌子吧,你的手势实在太鬼鬼祟祟了。”
于是换孙漪举牌子。俞渔气势如虹,右胳膊与身体呈直角,右手大拇指冲天,见有车来立刻胳膊追着车划出一道弧线,跟牵牛似的。他表情超严肃,孙漪却忍笑忍到肚子痛,牌子都举歪了。
渐渐绝望之际,突然——
一辆车减速,靠边了!而且还是辆法拉利,那小银马骄傲地立在车头上呢!
只是——这是辆什么法拉利啊?开起来浑身上下都在响,像送奶的牛车。
无论如何,有车总比没车强。“好心人,好心人来了!”孙漪嚷嚷着,放下手中的牌子。
等车停稳,车窗降下,俞渔、孙漪凑近一看,同时“咦”了一声,都不由自主往后一缩。原来,驾驶座上那个戴棒球帽穿脏大褂的,赫然是昨晚讨要帕尼尼的小乞丐,只不过加戴了一副外星人状的大墨镜!
好吧,这是个开法拉利的小乞丐。
“搭车是吗?”小乞丐问。
“是免费搭车哦,我们没钱的,钱和一切贵重物品都被小偷偷光了。”孙漪赶紧申明。据说有过背包客拦了黑心车,被载到不知哪里抢了个精精光的事。
“没问题,免费的,上车吧!”小乞丐神气十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