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在包间中喝了几杯啤酒,因为伊德琪厌恶包间中的昏暗环境,“最后的守道人”冒险者小队挥手告别亚梭和德厄斯,离开酒馆。
已至黄昏之刻,一轮夕阳半隐在低矮破旧的房屋间,天空中纤薄的云层一边都覆上了浅红色。一个小巷口处,伊德琪突然站停了脚步,疑惑道:“我听到有狗叫的声音。”
顿了顿,她接着道:“有很多狗的叫声。”
这位“山铜级”冒险者的感知力比其他人敏锐,巴里特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他看了看四面的街景,回想起脑海中的记忆:“是的,这里离角斗场不远,我记得是有一个斗狗场。”
“斗狗场?看看去。”伊德琪说完,也不等另外三个队友同意,直接循声音往巷子里走,其他人也只好无奈跟上。
拐过几个巷角,是一个面积宽敞的大棚屋,巴里特等人也听到凶戾的狗吠声从中传来。大棚屋前有一个拎根铁棒的瘦子懒散站着,他瞟了眼巴里特等人的冒险者装束,收了十六个铜币的门票费后,放他们进去了。
棚屋里嘈杂吵闹,尖利的狗吠声、喝骂声响成一片,热闹中夹杂着血腥气,和下午参观的角斗场的气氛有几分相似。
如角斗场一样,棚屋中间用铁栅栏隔出一个空地,只不过在里面决斗的不是人类,而是两条浑身鲜血淋漓的恶犬。
围观的人群则挤在铁栅栏外看恶狗撕咬,其中不少人衣衫褴褛,满身污渍,大都是干体力活的搬货工,结束劳累的一天后,来不及换衣服就赶来斗狗场。看斗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消遣活动了。
铁栅栏中两条体型相近的狗彻底被兽性本能驱动,奋命搏斗在一起,血液混着毛发卷起一片尘土。场面血腥残忍,但却刺激着看客们紧绷的神经,人们鼓掌叫好,为自己在精神上和赌注上支持的斗狗加油鼓劲。
肖恩指着其中一条毛皮斑白的狗,惊讶道:“这条狗有荒原冰狼混血。”他曾经被荒原冰狼咬断过腿,对这种凶恶冬狼的特征记忆清晰。
拥有冬狼血脉的斗犬并没有占得上风,因为它的对手是一条铁嘴铜牙的比特犬。这条比特犬是真正意义上的“铁齿铜牙”。
它的头上贴有一层薄铁皮护甲,牙齿上被主人套上长长的尖锐铜牙,每一次张嘴咬下,都能将牙齿嵌进对手的骨肉里,连带皮毛撕下一大片血肉。
巴里特指向地上一堆搅烂的肉糜:“两条狗都喂了掺牛血的劣质炼金精力药水。”
伊德琪问他:“就像喂兴奋剂一样吗?”
“兴奋剂?”巴里特点点头,“诱发野兽体内的嗜杀本性,确实是‘兴奋’的一种。”
两只恶狗扑咬、挥爪、挣扎,最终装备优势战胜了血统优势,比特犬的尖铜牙咬住了另一只狗的脑袋,死死不松口。数秒后,它的对手身子瘫软下来,再也不动弹。
得胜的狗也好不到哪去,它一只眼睛被咬得血肉模糊,毛皮脏乱,身上未被铁甲覆盖的地方遍布血痕。
但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伤势,对着地上对手的尸体低吼几声后,它猛地扑向一扇铁栅栏,用自己还滴着血的铜牙歪头啃咬栏杆,想要扑出去咬外面的人。
栅栏外的围观者都吓了一跳,一群人惊慌失措地往后挤推,待看明白恶狗的尖牙咬不断粗黑的铁栏后,都笑了起来。
“吓死我了!”
“这畜生……”
“药劲足得很,还没咬够……还想咬人,哈哈。”
斗狗场棚屋的四壁堆着高大的方形铁笼,铁笼中也是一条条外貌、体型各异的斗狗,其中一些斗狗被同类的血腥气息刺激到,在笼中伏低了身子不住狂吠。铁栅栏中两条狗的惨状显然是它们已经注定的命运。
“真是残忍!”伊德琪面色愠怒,手掌攥成一个紧紧的拳头。
巴里特瞥了她一眼,深知队长秉性的他明白,待会又要有一场混战。也好,反正这里都是一群杂鱼,只用拳头就能解决了,不会闹出人命。
“啊!”围观斗狗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凄厉地大叫,像是被什么野兽咬住了腿。
“狗!”“怎么有狗!”“谁把狗放出来了……”
铁栅栏空地的外边,观众们突然惊恐起来,推搡着四散逃跑。他们身边的一个铁笼不知被谁打开了,笼门晃晃荡荡,笼里空无一狗。
斗狗场显然已经多次应对这种情况,几个看场子的人提根铁棒冲过来,乌黑的棒子在人群中高高举起,高高砸下,传来金属击打头骨的沉闷声响,有狗在痛苦地呜咽,人群都平息了骚乱。
“谁把狗放出来的?”提着铁棒的大汉凶神恶煞地发问,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伊德琪、巴里特、肖恩、史黛雅四人面面相觑。这场狗的暴动发生在铁栅栏空地的另一边,人群摩肩接踵,他们看不清楚情况。
“是他!是这小子!”、“我刚才看见了,他鬼鬼祟祟的……”,差点被狗嘴咬伤的人们愤怒了,群情激昂,他们很快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孩。
男孩混在人群中躲躲闪闪,用黑纱布蒙面,一身被脏兮兮的罩袍裹住,从身高来看,他年纪不大。
他手里握着一根短木棒,“呯!”的一巨响,震耳欲聋的声响在木棒尖端炸开,在场的人都被震慑了两秒,男孩趁机想要逃跑,但人们反应很快过来,无数只粗壮有力的手臂伸向了他。
“他只是个魔法师学徒!不要怕!”
“抓住他!……”
势单力薄的男孩立刻被擒住,魔杖被踢到一边,胳膊被壮汉扭到背后,牢牢钳住,脸朝下压倒在地面,动弹不得。
谁都没注意到,斗狗场棚屋里,一扇薄木板的侧门正在悄悄打开,一个穿淡蓝长袍的蒙面老人走了进来。
他手中同样握有一根漆黑的纤细木棒,如乐队指挥在指导乐师们的演奏,面对躁动不安的人群,他将木棒凌空一挥,然后轻轻一点:
“统统昏阙!”
灼眼的白光在斗狗场中央的天花板上亮起,像绽放的小太阳,白光之下,“扑通、扑通”的倒地声接二连三响起,斗狗场棚屋中,无论是围观的观众,还是提铁棒的守卫都纷纷趴倒在地,晕阙过去。
史黛雅身子一软,同样直挺挺倒地,巴里特赶紧抓住了她的肩膀,免得她的头磕到地面。肖恩踉跄着倒退一步,跪在地上,但还是咬牙站起,扶住了昏迷的史黛雅。
此刻斗狗场中还能好端端站着的,只有蒙面的蓝袍法师,以及伊德琪和巴里特两人。
巴里特翻手从空间戒指中取出大剑,握稳了剑柄,神色凝重。他不知道这个用黑纱布蒙脸的魔法师是什么来头,但他轻轻动手就能施放大威力的范围眩晕法术,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魔法师摘下面纱,脸皮皱纹横陈,些许棕色老年斑点缀其上,沧桑容颜下是一撇标志性的灰白山羊胡子。他笑道:“巴里特,不要动手啊,我可打不过你。抱歉误伤了你的同伴,放心,半个小时后她就能醒过来。”
“老汤尼?”巴里特和伊德琪也愣住了,居然是首都冒险者公会会长汤尼·尤莱亚,他怎么在这?
原本被壮汉压住的那个男孩,他奋力从昏迷的肉山下钻出身子,捡起地上的魔杖,跑到老汤尼身边。
老汤尼摸摸男孩的脑袋,解释道:“这是我侄子,也是一个魔法师学徒,我正在给他上魔法实战练习课。”
那你可真是个好教师。巴里特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的人群,心中腹诽不已。
老汤尼再次挥起魔杖,嘴唇咒语翕动。他轻轻一点魔杖,魔力展现出强大力量,吱呀呀的金属摩擦声在斗狗场四壁响起,堆叠在墙边的铁笼牢门洞开,一条条猛犬从铁笼中窜出,踩过地上昏迷的人往外跑,它们重获自由。
其中一条狗凶性不减,它张嘴就要撕咬一个人的身体。地上东倒西歪的昏迷肉体,在它眼中俨然是一顿美餐。老汤尼抬手一指,魔杖尖端迸出一道闪电,恶狗立时毙命。
所幸大部分狗只是一心一意往棚屋外逃窜,伊德琪和巴里特让开身子,看着一条又一条狗跑出大门。
“有意义么?”巴里特问,“它们离开这里,也会成为流浪狗。”
“但总比和同类自相残杀而死要好。”老汤尼耸耸肩,他拍拍身边男孩的肩膀,命令道:
“第一项考核已经失败,第二项考核开始,限你四十秒之内,搭起供两人使用的传送法阵,传送坐标不用我重复了吧?”
男孩立刻翻找脖子上挂着的一个空间牛皮袋,取出魔晶石、魔法药水等各项事物,伏在地上,匆匆画起传送阵的图案。他拎着曲颈墨水瓶的手微微颤抖,这种“实战课程”让他激动又紧张。
“哎呀!画错了!”老汤尼一拍额头,“第二项考核失败!越紧急的时刻,就越要沉住气。你夺走了巨龙守护的宝藏,还不快跑,等你再摆第二遍传送阵,我们已经被龙息烧成炭了!”
他抢过男孩手中的曲颈墨水瓶,只用不到10秒,就画出另一个花纹繁复的魔法阵,随后将魔晶石排列其中。蓝色的魔晶石褪成了透明无色的石块,魔力带着幽蓝的光芒沿魔法纹路流淌。
他领着男孩踏上传送阵,魔法光芒大盛,像是有个人潜在地下,用强光蒸汽射灯透过魔法阵照射他们。
白色光华中,老汤尼对巴里特挥手:“再见。”随后刺眼的白光一亮即灭,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地上只余一个小型传送阵的残骸。
“魔法这么有意思的吗?”眼前这一幕让伊德琪瞪大了眼睛。
她平日里和正经的魔力系法师接触不多,自己掌握的魔法技能也只是几个爆炸、放火的杀伤性法术。此刻她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应该深入了解这个世界中超凡力量的运转体系。
“肖恩,你背昏迷的史黛雅先回去。”斗狗场中,伊德琪发号施令,“巴里特,你带我去老汤尼家里,我有事情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