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庆说:“这事的确是薛某做得不对,请恕……”
“薛公子多虑了。”堂哥打断他,“其实阿谧也反对这门亲事,跟我闹过好几次,我正愁不知如何向公子开口。如今这样正好,所幸我没有及时把这件事公布,公子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吧,毕竟女儿家名声重要。”
薛庆松了一口气,忙道:“那是自然,只求大公子和小姐不要怪罪。”
“在下有一事不明,希望薛公子解惑。不知公子为何这么快改变主意?”
“不瞒大公子,薛某已有心爱之人,是芳华谷的水绿,水小姐。”
在门外偷听的她身子一颤,差点叫出声来。
水绿——她自然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芳华谷大小姐水绿,美艳无双,石榴裙下拥有无数为她倾心的男子。
可她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不是因为水绿有多美,而是因为水绿一直把姐姐当成对手,总喜欢和姐姐对着干。这次的事虽是薛庆薄情变心,可她心里对水绿的成见又深了几分。
她憋着一肚子气没处发泄,正失神,不知何时薛庆已经告辞出门了,一转身,刚好看见站在门口的她。四目相对,她尴尬极了,生怕堂哥会数落她,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
薛庆愣愣地看着她,却又不似看着她。他的目光从她身边绕过,径直看向她身后某处。她一回头,这才发现姐姐竟然站在她后面不远处。
初次见到姐姐,薛庆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艳,有尴尬,也有愧疚。不过他最终只说了一句“小姐,抱歉了”,然后从容离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姐姐。堂哥刚才那番话显然有些夸张了,姐姐虽然不满堂哥擅自做主把她许了人家,但也只是抱怨了几次,慢慢的也就接受了这个安排。
毕竟对方是天下不知多少女子想嫁的薛家大公子;毕竟那时候姐姐所爱的男人展云鹏还没有出现……
开口,话却挂在嘴边迟迟出不来。
姐姐噗嗤一声笑了:“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不娶就不娶呗,反正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这种见异思迁的人,早就好走了。”
她和堂哥都接不上话,傻愣愣站着。到头来,没想到是姐姐反过来安慰他们。
后来堂哥告诉她,他安排她们下山,原是想让姐姐和前来山庄拜访的薛庆见上一面的,不曾料到那一见却成了离别。
姐姐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反倒她耿耿于怀的,经常咒薛庆和水绿得不到好结果。原本只是几句气话,不料却一语成谶。
半个月后,她听说薛庆大肆张罗着去芳华谷向水绿提亲,被水绿一口拒绝了。而后传得沸沸扬扬的是水绿和简宁枫的流言蜚语。与此同时,有人给姐姐送来了一封落款是水绿的信。
水绿说,区区一个薛庆她根本没看在眼里,她只是想和姐姐一争高下,只是想让姐姐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那一刻她总算明白,水绿定是从哪里听说了薛庆和姐姐的事,所以故意引诱薛庆,目的很简单,不过是为了向姐姐挑衅罢了。
这也成了她对水绿深恶痛绝的原因。对于沈晚歌,亦是如此。
心结
“阿绿别闹了,听我的话,先回房间休息。等你的伤势好点了,我亲自送你回芳华谷。”简宁枫上前,却被水绿一把推开,“用不着,我自己回去。”
“你怎么就不明白!别怄气了,不管你再怎么闹,你和他……”
“闭嘴!”水绿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他,“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这一下宁若彻底从回忆中走出,满脑子火红的枫林立刻被眼前碧绿的湖水所取代。看着简宁枫和水绿拉拉扯扯,越吵越凶,她颇有幸灾乐祸的感觉,将眼神投向一旁的晚歌,晚歌和她差不多,眼角挂着嘲讽的笑。
晚歌似乎想跟她说什么,刚一张嘴,话还没出喉咙,水绿突然大叫一声:“呀,我的簪子!”
话音刚落,她作势就要往湖里跳。简宁枫一把拉住她,“你疯了,为了个簪子你就下水?”
“那是我十五岁生辰他送给我的,也是他送我的唯一的东西。你知不知道那对我很重要?”水绿气愤中带着哭腔,“你简公子风流成性,从不把情爱看在眼里,你怎么会懂我的感受!”
“阿绿,你这是何苦。”
“不用你管!”
水绿头发全散了下来,再加上一边和简宁枫拉扯,满头青丝乱糟糟贴在身上,看上去甚是狼狈。
雅蓉急了,“小姐你别急,我马上找人替你下去捞。”边说着,她转身就跑,一时不慎撞到了晚歌,也没来得及道歉,匆匆离去。
晚歌没有怪罪雅蓉的意思,她在简宁枫和水绿之间来回打量几眼,嗤笑:“拉拉扯扯,像什么样!眼不见为净,哼。”
见晚歌离开,宁若考虑着要不要跟上去,转念一想,她今天好像还没帮沈昱收拾书房,遂转身朝聆夕园的方向走,也不再去管简宁枫他们了。
尽管已经和简宁枫说明白,可是看见他和水绿亲密的样子,宁若心里还是酸酸的。她和晚歌一样,也恨不得眼不见为净。
她忽然又想到水绿对简宁枫说的那几句话。水绿那么看重那个簪子,甚至不惜亲自下水去捞,究竟是何人送给她的?
宁若一直以为,水绿和简宁枫一样,不过是把情爱当儿戏的人,原来她也会也会有在意的人?
她满脑子疑问,走路也心不在焉她低着头,结果一不留神撞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愣了一下,“公子?”
居然撞到沈昱身上去了……宁若尴尬,脸涨得通红。沈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嗯”了一声,把目光投向湖边。
自从昨天在凌宵园被他看穿,宁若心里没底,很怕面对他。趁着他没注意,想赶紧走人。哪知道刚迈步,迎面碰到了刚赶来的雅蓉和几个家丁,他们走着走着,忽然一个个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小姐……”雅蓉看向宁若的身后,神色复杂。
宁若耐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顿时也怔住了。
在拉扯中,水绿的面纱不慎被简宁枫扯了下来,原本白皙的脸上星星点点全是红包,惨不忍睹。水绿不知所措,看了看正盯着她看的家丁们,又看了看宁若,最后眼神停留在沈昱身上。突然,她高声尖叫起来,捂着脸狂奔。
“阿绿——”简宁枫手伸在半空,脸上似有懊悔的神色。
雅蓉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去:“小姐,小姐你等等我,等等我。”跑了几乎她又回头冲那几个家丁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下水帮我们家小姐找簪子!”
家丁们闻言,一个个开始捋袖子。
水绿向来自傲,最看重的不过是她那张花一样美的脸。如今不仅暂时毁了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以她的性子,肯定恨不得跳下湖一了百了吧。
宁若心底泛起了各种滋味,照理说她应该窃喜,应该幸灾乐祸的,可是她竟然高兴不起来。面对沈昱那种莫名其妙的眼神,她怎么也无法高兴起来。
她宁愿沈昱单刀直入,跟她说他已经知道了是她假扮晚歌,并且在水绿身上动了手脚,害水绿被蜜蜂蜇了满脸包。哪怕沈昱拉下脸来训她一顿她也无所谓,总好过这样不明不白的,她忍不住会胡思乱想,特别难受。
可沈昱没有如她的愿。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眼底平静得像是无风的湖面,倒映出来的只有她的影子。
“公子有话要对我说吗?”宁若忍不住主动开口问他。
“没有。你去收拾一下书房吧。”
宁若不死心:“公子若是真有话就直说吧,我想听。”
“真想听?”沈昱皱了皱眉。
“是。”
“如今这样,可满意?”
果然……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宁若几乎可以肯定,沈昱什么都知道了。她不再装傻,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满意啊,离我满意还远着呢。公子应该知道我不喜欢水绿,也不是不喜欢,是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如果觉得我做得过分,公子大可罚我。”
她等着沈昱的答案。
沈昱不发一言,依旧用那种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眼神看着她。她不甘示弱,坦然看回去,心想,我就不信你能沉得住气。
他们越是安静,背后的声音就越是显得突兀。
简宁枫大概觉得愧对水绿,正一本正经地指挥者家丁们在湖中找那簪子。
“右边一点儿……对对,就是这里掉下去的……仔细找找。”
良久,沈昱偏过头去:“没事了。你去整理书房吧。”
“呵,公子还真是大度,宁若望尘莫及啊。”
对于宁若的冷嘲热讽,沈昱丝毫没放在心上。他往湖边看了一眼,转身走向回廊。宁若气得不行,她感觉自己被耍了,再也憋不住胸腔的那一口气,高声道:“沈昱!”
然后一声“沈昱”之后,她却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了。
正在水中捞簪子的家丁们听到宁若直呼他们公子的名字,都愣了,有的还刻意从水中钻出脑袋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昱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自始自终没有回头。
宁若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正含笑看着她的简宁枫身上,一咬牙,一跺脚,“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众人皆知她是沈昱面前的红人,不敢得罪她,于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捞簪子。宁若气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扯了扯嘴角,愤愤离开。
简宁枫在她身后喊:“宁若你等一下。”
她置若罔闻,反而越走越快。
“我有话问你,宁若,宁若……”
简宁枫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她使劲一推,心里急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在侯府,纵身一跃上了房顶。以往在家,每次惹堂哥生气她都往房顶上跑,因为堂哥功夫比她好太多,唯独轻功略逊她一筹。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了她的习惯。
宁若踮着脚在瓦楞上飞跑,身轻如燕。简宁枫急了,也追了上去。跟简宁枫比宁若还是差太多,没几下就被他拉住了。
“你干什么!放开,别用你碰过水绿的手碰我……唔……”
“嘘——”简宁枫突然捂住宁若的嘴巴,示意她别说话。
宁若挣扎了几下,她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于是慢慢安静下来,顺着简宁枫的目光往下看。只见书墨匆匆走进院子,一边警惕地往四周看,似乎担心有人跟踪他。
宁若以为自己看错了,刚才她只顾甩开简宁枫,不知不觉跑到沈祁所住的闻夜园的房顶。书墨不是沈昱的人吗,他到闻夜园来做什么?而且看他的表情,很不对劲。
猛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难道……
她看向简宁枫,简宁枫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眉头紧锁。看他的表情似乎心里想的跟她一样。
简宁枫掀开一块瓦片,悄悄凑过去看。宁若也赶忙凑了过去,至于她和简宁枫那点别扭,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怎么大白天的跑来了?也不怕被人看见。”沈祁神色紧张。
书墨笑了笑:“危险,即是安全。最近府里风声紧,晚上到处是巡夜的人,万一被他们看见就麻烦了。我也算是侯府的人,白天光明正大行走,反而没人注意。”
“最近有什么情况吗?一个夜离已经很难对付了,再加上一个宁若,唉。”
“宁若?”书墨不以为意,“据我所知,宁若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是沈昱的贴身护卫。她根本不足为患。”
“哦?怎么说?”
“我那天偷听到简宁枫对沈昱说,宁若是医仙谷的人。至于她为什么出现在侯府,暂时还不清楚。大公子放心,以她那几下子,对我们起不到任何威胁。只要稳住夜离,取沈昱的命就不是什么难事。”
沈祁叹了口气:“真的,非要杀了他不可吗?”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大公子还犹豫?别忘了,能继承靖宁侯这个位置的,只有一个人。就因为你是庶出,从小就被沈昱压在头顶,难道你就甘心?世人都说沈昱聪明,其实大公子你哪点比沈昱差!不过是沈昱一度抢了你的风头罢了。不除掉沈昱,你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是啊,你说得对。”沈祁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坚定地点头,“我二弟不死,我在我爹眼里就永远是个不堪重用的废物。”
“恭喜大公子,终于想通了。七天之后就是侯爷的寿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沈祁大惊:“你疯了吗?你让我在我爹的寿辰上杀沈昱?且不说到时候有很多王公贵族来贺寿,场面混乱。众目睽睽之下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场面越乱越好啊。”书墨狐狸一样狡猾地笑着,“自从上次出现了刺杀沈昱的黑衣人,侯府一直戒备森严,再加上一个深不可测的夜离,大公子觉得我们能得手吗?侯爷的寿辰上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重要人物,他们会觉得我们不敢在这种时候动手,所以反而会放松警惕。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祁半晌才回神,“好吧,只要能成功,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宁若心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尤其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多次被提起的时候。
虽然在看到书墨走进闻夜园的那一刻她就隐隐猜到了是这么回事,但是说不吃惊那是假的。她知道书墨跟在沈昱身边已经差不多七年了,一直忠心耿耿,谁知一转身竟然成了沈祁安插在沈昱身边的眼线。
听他们刚才的对话,似乎沈祁对杀不杀沈昱还犹豫不决的,反而书墨一直怂恿他这么做。这么看来,之前那些刺杀沈昱的刺客,并非沈祁的人。可是除了沈祁之前,侯府之中,还有谁想要沈昱的命呢?
宁若冥思苦想,侯府每个人的脸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她想到了许多细碎的琐事,那些凌乱的片段被连在一起……她的眉头渐渐拧成一团。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简宁枫拍拍她的肩膀,她一愣神,随即心领神会。二人悄悄离开了闻夜园。
回到聆夕园,宁若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她的心一直紧绷着,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发现。
“没想到书墨竟然……亏得公子对他这么好。”她咬牙切齿,“简宁枫,公子不是很聪明吗。你说,他知不知道书墨是奸细?”
“不知道。”
“啊?”
简宁枫笑笑:“我是说,你的问题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已经知道了不是吗,静观其变吧。”
宁若点点头。简宁枫想的跟她完全一样。且不说现在没有证据,就算有,沈祁也未必承认。倒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们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原形。
翩叶
许是已经看清了书墨的真面目,宁若心底对他特别排斥,就连装也装不出以前的那种感觉了。
书墨只比宁若年长两岁,由于年纪相仿,他们处得一直很好。平时在园子里看见她,书墨经常左一句“宁若姑娘好”,右一句“宁若姑娘早”,给她的感觉很亲切。若不是亲眼见到那一幕,宁若怎么也想象不出,他的心居然如此歹毒。
“咦,宁若姑娘你在啊。”书墨推推门进来。
正在整理书架的宁若手一抖,顿时,书哗啦啦掉了一地。她赶紧弯下身子去捡,情急之下又不小心碰到了上面的笔筒。
书墨见她手忙脚乱,笑着走过去帮她捡。
昨日宁若只顾着生沈昱的闷气,未曾打扫过书房,因而地上有些脏。垫在最下面的几本书都沾上了灰尘。
书墨捡起最底下一本书,看到书名之后,微微一愣神,马上用袖子去擦拭。
宁若不禁纳闷,问他:“你很喜欢睿王的诗?”
“嗯?”书墨一恍惚,马上否认,“不是啊,公子喜欢看,一直很宝贝这本书。”
才说到沈昱,沈昱就进来了,看见他们蹲在地上忙碌也没有多说什么。
宁若自知昨天自己太莽撞,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她走到沈昱身边,唯唯诺诺喊了声公子。沈昱“嗯”了一声,自顾自翻桌上的书。
“公子,我……”憋了好久,宁若还是说出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沈昱抬头看着她,眼神平静却令她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自她来到侯府,他从未这么仔细看过她,他从来都只是云淡风轻的,只当她是个路人罢了。她忽然有些恍惚,不知所措地迎着他的目光看了回去。
“公子,公子,出事了……”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匆匆闯进书房,扶着门上气不接下气,看见沈昱和宁若正出神地对视着,她面露尴尬之色,讪讪笑了笑。
宁若这才察觉自己越礼了,忙收回视线,转身打量起门口的女子来。
“怎么了?”沈昱淡淡问她。
那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四公主的婢女毓秀,公主正大发脾气,谁都劝不住。太子殿下让我来找公子,说公子一定有办法。”
“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
“慢着。”沈昱打断她,“先走吧,路上再说——书墨备车,我要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