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孤岛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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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旅途

天刚蒙蒙亮,还有着半牙白月亮在边上挂着。

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男人从站房里佝偻着腰走出来。脚上提溜着站里发的劳保鞋,鞋带松松垮垮,背着工具包往库房走去。

走路姿势其实是个象征。

罗满德是个高大的男人,却一辈子弯着腰生活,在满洲铁路烧了大半辈子锅炉却滴酒不沾。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到头了,然后东北沦陷,他辗转到上海北站,还是司炉工,离东北老家却更远了。

有人听说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却从来没有人知道那故事是什么。

大多数人就是这样过着,由生到死,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好比罗满德,倘使有一天他不在了,火车还是会照样喷着白烟,吭哧吭哧地跑在铁轨上。

有他没他,其实都差不了太多。

也有的人,有时候……不是很多的时候,会突然生出执念,去寻找一种意义。

不是为了生命圆满,倒像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就像是今天的罗满德。

罗满德被守在库房门口的几个洋兵搜过身后爬上了火车头,检查着贮煤和仪表。再过一会,等司机来了,他们就要驾驶这辆货车从上海开到国境线上。

到了那边,离他的老家就很近了。

司机来了,是个老毛子。牛逼轰轰的样子嗓门很大,冲着自己说着听不懂的话。

罗满德懒得搭理他,只是做着自己的事。

在他看来,火车又不是用嘴开的。

没多久,前前后后围满了许多洋人的库房里又来了一队人,火车头上又上来两个中国人。

一个看上去像是个学生妹的女娃,穿着件淡灰色的旧羊皮大衣,漂漂亮亮很是清秀。

另一个獐头鼠目不像是个好东西,一身西装像是租来般的不合适,上了车恨不得把脚抗在肩膀上。

罗满德知道,这是他嫌弃车里有煤渣,怕弄脏了鞋。

……

汪素今早天不亮就到巡捕房报到了,集合后由袁督查带队,统一坐着巡捕房的车队来的北站。

昨晚她去给阿廖沙送饭时,没和他说今早他开来的火车就要返回他的祖国。因为上次和他说过这事以后,汪素发现他情绪非常低落,想必那个消息对他刺激很大。

在几方共同确认之后,早上7点,随着一声汽笛拉响,站台上喷出一股蒸汽,这趟货车缓缓启动驶离检修库房,向着编组管网开去。

火车头里的任连生频频向外挥着手,不管认识不认识,他都笑的皱纹叠起,努力让每个人在这一刻都对自己印象深刻。

汪素则站在里面拿着运行图看着货车运行线路。

两个小时之后,也就是上午9点,货车应该到达松江站,然后自己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

两个司机其实完全不需要翻译,相互之间配合非常默契。看得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按照仪表操作,实际上也不需要交流。

汪素一上车就用中俄两种语言,分别和两位司机打了招呼,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结果两位司机都对她摇着头。

来都来了,她并不想什么都不做。线路图是中文的,她拿出钢笔在中文地名上用俄文又标注了一下,方便司机参考。

火车很快就出了城区,正驰行在广阔、荒凉的原野上。庄稼还没返青,混浊的小河,黄色的泥屋,矗立的电杆……

车外的景物像拉洋片似的在凭倚车门的汪素眼前闪过。

和站在门口目不转睛看着车外的任连生不同,汪素不是第一次坐火车。

在圣玛丽女中念书的时候,每年假期都有修女嬷嬷带着她们一帮女学生包下一等舱出去采风,最远她到过北平。

想到这,她又为自己的妹妹发愁。

不管怎样,自己也算是高中毕了业。虽然没有继续念下去,只是作为一名女性,所学到的知识也足够自己在上海滩谋生了。

而妹妹以后会怎么样,她实在不敢多想。在家里教的再好,没有正经的去过几年学堂,汪素担心她最终会走上姐姐汪凤那条路。

这个月开了薪水,汪素打算央着顾探长给妹妹在法租界找一个学堂插班。想在法租界的学堂插班,学费还是其次,主要是没有关系进不去。

她想着顾探长在租界里总有点关系。

所以这两天汪兰要往医院跑,她后来也没拦着。看得出顾探长对自己这个妹妹不讨厌,他们熟悉了,到时候找他开口也好说话。

两个小时原本不难熬,只是这火车头里并不宽敞。而且到处都腻着一层黑油,汪素看了一圈也没个合适的地方靠坐。

当她看见任连生一只手拉着扶手,把脑袋探出去,急速掠过的风吹的他面皮簌簌直抖,就忍住笑装作无意般说起:“任探员,哎呀,要死……”

任连生正忘情于山水田园,听到汪翻译一惊一乍,却也没留意她在说什么。只是眼睛看着外面,随口应付了一句:“汪翻译,怎么了?”

“哎,都是我不好。任探员,今早出来前张厨娘特地让我带给你两个蟹壳黄,我忘记在办公室了。”

“啊!这……这你怎么还会忘了呢!”

任连生听了立刻缩回脑袋,一边说一边捋着被吹乱了的大背头路。

张厨娘是个苏北寡妇,男人两年前死于大肚子病。无奈之下带着一双儿女来上海投靠的表亲,后来被介绍到巡捕房食堂做帮工。

张厨娘除了脸上有几粒雀斑,还有几分模样。只是身材很是丰腴,和矮瘦的任连生到是走了两个极端。

任连生老家就是苏北,去食堂吃饭一来二去就和她攀上了老乡。两家好像还离的非常近,交往逐渐就多了起来。

任连生是早早存了心思,寡居了两年的张厨娘也未必没有。没多久,两人就在张厨娘租的灶披间里成了好事。

所以,任连生脖子上被他老婆挠出血印子,也并非是完全冤枉。

与别人说话,高兴的事说的高兴,不高兴的事说的败兴。但任连生与张厨娘在一起,不高兴的事,也能说得非常高兴。

他们在一起不但说任连生的凶悍老婆,也说张厨娘的死鬼老公。第一次是不是跟他,疼吗?出血吗?张厨娘都一一告诉任连生。

张厨娘也问任连生跟过几个女的,任连生说除了自己老婆,就是她张厨娘。张厨娘听了就用自己肉嘟嘟的身子抱紧他,好像是要把他疼到肉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