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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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普吕梅街的牧歌和圣德尼街的史诗(21)

“我们不说枕头,”伽弗洛什喊道,“说tronche。”

那两个孩子挤在了一起。伽弗洛什把他们安顿好,又把毯子一直拉到他们的耳边,再次发出命令,那语气不容置疑:

“睡!”

随后,他吹熄了烛芯。

不一会儿工夫,那三个孩子头上的纱罩便发出一阵不寻常的震动声,那是一片NFDAE*NFDAF声,仿佛有些爪子在抓那铜罩,有些牙齿在啃那铜丝。同时还有种种轻微的、然而是尖尖的叫声。

5岁的那个孩子,被头上的骚动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推他的哥哥。那哥哥已听从伽弗洛什的吩咐,睡熟了。他没有醒来。无奈,小的只好惊动伽弗洛什了。

“先生!”他壮着胆子,屏住呼吸,低声喊道。

“嗯?”伽弗洛什刚刚合上眼睛。

“什么声?”

“耗子。”

听罢,小的又躺好了。

大象的躯壳里,孳生着成千上万只老鼠。我们上面提到的那些黑点点,便是耗子。它们一见光亮便保持安静,而一旦暗下来,便立即活跃起来。它们嗅到童话作家贝洛所形容的那种“鲜嫩的肉”味,就一齐拥向帷幔,拼命地撕咬那铜丝网,想钻进这新型的碧纱橱。

那小的难以入睡:

“先生!”他又喊了一声。

“嗯?”伽弗洛什应了一声。

“什么是耗子?”

“就是老鼠。”

听了这话之后,孩子心中安定了许多,因为以前他多次见过白色小鼠,没有觉得它们有什么可怕。然而他又问,而且提高了嗓门儿:

“先生!”又喊了一声。

“嗯?”伽弗洛什又应了一声。

“那这里为什么不养只猫呢?”

“有过一只,”伽弗洛什回答说,“我搞到过一只,但是,不久,它们就把它吃掉了。”

这次的说明把第一次说明所产生的效果完全破坏了,那孩子又开始害怕,并且抖起来。于是,他和伽弗洛什之间进入了第四轮对话:

“先生!”

“嗯?”

“是什么被吃掉了?”

“猫。”

“是什么把猫吃了?”

“耗子。”

“小老鼠吗?”

“不错,耗子。”

孩子被那些吃猫的小老鼠吓破了胆,赶紧追问:

“先生,耗子会不会连我们也吃掉?”

“也许!”伽弗洛什说。

孩子的恐惧达到了极点。但是伽弗洛什接着又说:

“别怕!它们绝对进不来。况且,还有我在!好,抓住我的手。不要再说什么了,快睡吧!”

说着,伽弗洛什从那大的身体上把手伸过去。孩子把这只手紧紧抱在怀里,感到心宽了许多。这时,他们周围又静了下来。这是勇气和力量的作用。耗子已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吓跑。几分钟过后,它们再次回来进行骚扰。但这已无妨事了,因为三个孩子均已睡熟。

时间在黑夜中悄悄流逝。雨雪把巴士底广场搅得天昏地暗。巡逻队在到处巡逻。他们查遍了门洞、小道、圈地、黑暗的拐角并且到了大象的身边。但他们绝对没有想到,怪兽中会有三个熟睡的孩子。这岿然不动的怪兽,两只眼睛望着黑处,好像在坚持自己的善行,保护着那三个酣睡的孩子,不让他们遭受上天和地下的一切侵扰。

为着便于了解即将发生的事,我们应当提醒读者注意,请大家不要忘记,当年,巴士底警卫队是驻扎在广场的另一头的。因此,大象附近发生的事不会被哨兵看见,也不会让他们听见。

在破晓前不久,有一个来自圣安东尼街的人,穿过广场,躲开7月纪念碑的那个大围栏,一直溜进大象栅栏,到达大象的肚子下面。假使这时有一种光照在他的身上,那么,可以发现他浑身已被雨淋透。由此我们推断,这人是在雨夜中度过的。到达大象下面之后,他发出一种奇怪的呼喊,那声音好像是鹦鹉的叫声,绝不属于任何人类语言。那声音好像是:

“叽里叽咕!”

喊到第二遍时,一个孩子的清脆、愉快的声音从象肚子里发出来:

“有。”

几乎在应声的同时,堵洞口的那块木板移开了,随后,伽弗洛什顺着象腿轻巧地滑到那汉子的身边。那是巴纳斯山。

至于叽里叽咕的喊声,肯定就是那孩子先头所交待的“你找伽弗洛什先生就是了”。

伽弗洛什听到那声音,立刻醒来。他撩起帷幔的一角,爬出壁厢,仔细整理过帷幔,掀开门板,顺着象腿滑下来。

开始,那汉子和孩子在黑暗中都默不做声,片刻,等彼此认清之后,巴纳斯山才说了一句:

“我们需要你帮一下忙。”

那小淘气并不问缘由,答应道:

“好的。”

说罢,两个人一同顺着巴纳斯山刚才走来的那条路走向圣安东尼街。他们从一长串赶早市的蔬菜车子中间左穿右插,急忙往前奔走。

这时,雨仍在下着,菜贩们伏在车子的蔬菜堆里打盹,头深深地埋在衣服里,谁都对这两个奇怪的过路人不加理会。

三惊险曲折的越狱情节

同一天晚上,拉弗尔斯监狱发生了这样的事:

巴伯、普吕戎、海嘴和德纳第之间早已商量妥要组织越狱。德纳第是被关在单人牢房里的。但这并未妨碍他们的谋划。巴伯当天便办妥了他自己的事。这我们在巴纳斯山和伽弗洛什的对话中已做过交待。

巴纳斯山当做他们的外援。

一个月之中,普吕戎在牢房里做妥了两件事:一是编了一根绳子,二是制定了一整套越狱计划。从前,狱里的制度是让囚犯自己去处理自己的事。囚禁犯人的地方是严酷的,房子的四壁由条石砌成,上面是条石盖顶,地上铺了石板,放一张布榻。有一个透风洞,上面加了铁栏杆。有一道门,上面加了铁皮。这种地方叫做囚牢。有人认为囚牢实在太可怕了。现在,我们已经弄清楚了这囚牢的结构。这囚牢之中,只有中午的时候才稍微见到一点光。我们心里明白,这种房间已经不是囚人之处,而是专让人待下去开动脑筋的场所。

正因为这样,普吕戎才能够带着一根绳子走出了他的囚室。在查理大帝院内,他被认为是一个危险分子,因此被安插在新大楼里。就在那里,他有了两个发现。第一,他发现了海嘴。第二,他发现了一根钉子。海嘴,意味着犯罪;一根钉子,意味着自由。

对于普吕戎,我们现在应当进行全面的交待。外表上看,他显出文弱的样子,有一种好琢磨事的忧伤神情,像一条蛮体面的汉子。他聪明、诡诈,眼神温和,笑容凶残。眼神是他意愿的窗口,笑容是他本性的表露。他的拿手好戏就是对屋顶进行手术,在拔除铅皮方面很是下了一番工夫,能够运用所谓“切牛胃”的方法来打穿屋顶、摘除檐槽。

外部给他们实现越狱提供了有利条件。当年,那监狱的房顶曾重新翻修,换上了新的石板瓦。在翻修过程中,泥瓦工为了施工的方便,便在圣贝尔纳院、查理大帝院以及圣路易院之间架起了脚手架和梯子,也就是说,这三座监狱不再彼此隔离,而是有了一些可以和外界沟通的天桥和云梯。

新大楼实际是那监狱的薄弱环节。这里处处开裂,那破旧的程度全世界数第一。盐硝腐蚀着墙体,使它们处于摇摇欲坠的境地。为了不使石块落下来砸到熟睡的罪犯身上,以至每间寝室的拱形圆顶非得加一层木板来保护不可。房屋虽然已经破旧到如此程度,人们却仍然固守原有的规矩,错误地把那些最让人恼火的犯人,按照狱里的话来说,把那些“重犯”关在这新大楼里。

新大楼有四间上下相叠的房间和一间叫做气爽楼的顶楼。这相叠的房间均被一道直贯楼顶的像一根扁平柱子那样很宽的壁炉烟囱——也许是过去拉弗尔斯公爵厨房里的烟囱——一分为二。海嘴和普吕戎被关在一起。人们为慎重起见,把他们安置在最下面的一层。他们的床头紧抵着那烟囱。

德纳第住在气爽楼里,正好在他们的头上。

街上的行人,走过消防队的营房,到达圣卡特琳园地街的班家宅子的大门前时,便可以看见院内的情形。那里摆满栽有花木的木盆,靠里边有一座白色的圆亭。圆亭建有两翼,装了绿色的百叶窗,颇具让·雅克所推崇的田园情趣。然而,这种情趣不到10年的工夫便给破坏了——这圆亭背面出现了一堵奇丑无比的黑色高墙。那墙头便是拉弗尔斯监狱的巡逻道。

那圆亭背后的这道墙的情形究竟是怎样的,只要看一看现今在贝尔坎背后出现的密尔顿便可知晓。

那道墙尽管很高,但是,从墙头上仍然可以看到一道更黑的屋顶,那便是新大楼的屋顶。屋顶上面有四扇天窗,全都装了铁条,那便是气爽楼的窗子。一道烟囱伸出屋顶,那便是上面提到的那道直贯屋顶的烟囱。

气爽楼在新大楼的顶层,房间很大。这里有好几道门。有一道门的两面都装了铁皮,并布满特大的铁钉,其余的均装了三层铁栏。我们如果从北头进去,左面便是那四扇天窗。右面,正对着天窗,有四个特大的方形铁笼。四个笼子并不靠在一起,它们之间各有一条窄窄的过道。笼子的下半截是墙体,齐胸高;上半截是铁栏,直达天花板。

自2月3日晚上起,德纳第便单独被关在这样的一个铁笼子里。没有人能够知晓,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是如何与其他人进行勾结,并且得到了一瓶据说是德吕发明的掺有麻醉剂的那种药酒,这帮匪徒因而也以“哄睡者”的绰号而出了名。

在许多监狱中都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官不官,匪不匪,向警方通风报信,掩其耳目,另一方面则与囚犯串通,协助他们越狱,自己则从中捞取油水。

就在小伽弗洛什碰上两个流浪儿的那天晚上,普吕戎和海嘴得到消息,知道巴伯已在当天早上逃出。他们还接到通知,说逃出的巴伯将和巴纳斯山一起在街上接应他们。于是,他们行动起来。普吕戎用他手里的那根钉子,在做挖通壁炉烟囱的工作。床成了承接挖下的灰碴的最好不过的容器,因为灰碴落在床上声响不大。风声雨声夹着雷声,各处的门被风吹得撞击门框的声音,合成了监狱里骇人的交响乐。被吵醒的囚犯们都假装睡着了,听任海嘴和普吕戎干他们的事。普吕戎技术熟练,海嘴体力充沛。狱监睡觉的地方对着囚室,中间还有一道铁栏门,是个单人房间。他没有听到海嘴和普吕戎的任何动静。

“一个多适合开溜的夜晚啊!”普吕戎在挖通墙壁、与海嘴一起顺着烟囱内壁爬至楼顶、破开烟囱上面的铁丝网、来到滑溜溜的屋顶时,迎着风雨欢叫起来。

在这楼顶和巡逻道之间,有6法尺的距离。这楼顶离地面有80法尺。可以看到,地面上一个站岗兵士的步枪正在黑暗中闪光。普吕戎在牢里编的绳子派上了用场。绳子的一头被拴在烟囱顶上刚刚被扭曲的铁条上,另一头向着巡逻道那边甩过去。他们一先一后,悠了过去。他们已经到了班家宅子的一个屋顶上。接着,他们收回了绳子,跳入班家院子。他们进入门房,推开一扇小窗子,抽动一根悬在小窗旁边的销子——大门开了。他们到了街上。

他们在黑暗中行动,手中,一根铁钉,脑中,一个计划,从爬起来立到床上算起,前后不超过三刻钟。

不久,他们便遇到了前来接应的巴伯和巴纳斯山。

他们的那根绳子损失了——在抽回时断掉,有一段留在了屋顶烟囱口的铁条上。他们的手掌上的皮差不多被磨掉了。除此以外,他们没有其他的伤。

当天晚上,德纳第已经知道了越狱的计划。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将近凌晨1点钟的时候,他看见两个人影在漆黑的楼外的狂风大雨中晃动了一下,其中的一个还在天窗口边停了片刻。尽管那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德纳第还是认出了那是普吕戎。

德纳第是以黑夜手持凶器谋害人命的罪名而受到囚禁和监视的。在囚禁他的铁笼前,总有一个值班的兵士掮着枪走来走去,每两个钟点换一班。气爽楼有一个烛台,挂在墙上。德纳第的每只脚上都拴有一个50斤重的铁球。每日下午4点,狱卒都要带着警犬来给他送食物。其中有一块两法斤重的黑面包、一罐清水和一盆漂着几个豆的素汤。狱卒放下食物之后,每次都要敲敲那脚镣和铁件,看它们是否结实。这狱卒每天夜里还带着他的狗巡查两次。

德纳第曾提出要求,给他一根铁扦似的东西,好用它穿上他的面包,把面包插在墙缝上,“免得给耗子吃掉”。他的这一要求竟然得到了满足。德纳第是被置于经常监视之下的。因此,给他一根铁扦也没有什么不妥。直到日后,大家才想起,当时有个狱卒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给他一根木扦会更妥当些。”

早上两点钟,到了换班的时间。一个老兵撤走了,换来的是一个新兵。过了一会儿,那个带狗狱卒前来进行了巡查。那个新兵给他的印象是“过于年轻”,那囚犯给他的感觉仍然是“一副乡巴佬的样子”。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发现什么新情况。于是,照例离去了。过了两个钟头,4点了,又到了换班时间。这时,人们才发现那个新兵像块石头似的倒在德纳第的铁笼旁边,睡着了。德纳第则无影无踪。他的脚镣留在了石板地上。他的那个铁笼上面出现了一个洞。屋顶也出现了一个洞。床上的一块木板被撬掉,不翼而飞。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被带走了,一时难以被发现。在那气爽楼里,人们还找到半瓶迷魂酒。那是那个兵士喝剩的。人们这才明白,他已被蒙汗药蒙倒。他的刺刀也不在了。

等到人们弄明白一切时,大家都以为囚犯已经远走高飞了。其实,他只逃出了新大楼,尚未逃出监狱,也就是说,他的越狱行动还没有最终完成。

德纳第到达新大楼的屋顶时,发现了普吕戎的那段绳子。但这段绳子太短了,他不能像普吕戎和海嘴那样,利用绳子从巡逻道那边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