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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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柯赛特(25)

如果继续看下去,便会发现墙上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正对着门,洞口上装有黑铁条,交叉成若干“井”字形,看上去十分牢固。我们几乎要说它交织成了密网,因为它的孔的对角线还不到一寸半。壁纸上朵朵整齐的小绿花安静地排在那儿,与阴森的铁条相接触。不过,其结合部并无引起人们的不快和突兀之感。假如有一个瘦得可怜的人试图从那小洞钻出去,那铁网便是不可逾越的障碍。看来,设计者是只让视线通过,而不许身子通过。似乎出于相同的动机,在那墙上稍后一点的地方嵌着一块白铁皮,白铁皮上打了无数的小孔,那孔比漏勺的孔还要小。那铁皮的下方,开了一个口,形状与信箱相同,且有东西遮护着。在那孔的上方有一条棉纱带子,一头垂到洞口,另一头系着一只铃铛。

假如有人拉那根带子,铃铛便会发出丁当的响声。接着会听见一个人突然发出声音,这声音冷不防响在你的耳边,会令你不寒而栗。

“是谁?”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柔和得叫人感到很悲切。

人们走到这里,又得知道一句切口。假使你不说明那句切口,那里面会沉寂下去,墙壁复又变得冷清起来,仿佛隔壁是阴暗可怕的坟墓。

假如你对上了切口,那边就又有声音了:

“请从右边进来。”

这时,在右边,即窗子对面,有一扇上端嵌了一个玻璃框的灰漆的门。我们拉开门闩,进了门,便到了这样一个所在:其情形恰恰与戏院池座位置周围装了铁栅栏的包厢一样,只是那铁栅栏尚未放下,分枝灯尚未点燃。事实上这里的确是一种包厢。只有一丝阳光从窗户射入。这里既狭窄又阴暗,有两张旧椅子和一个半散了的草垫子。这里的栅栏不是歌剧院那种金漆栅栏,而是奇形怪状、杂乱无章的铁条,它们被一些拳头大的铁疙瘩固定在墙上。

几分钟过后我们的视力才开始适应这地窖中那半明半暗的光线,看清栅栏里面的情形。不过,视线只能深入到离栅栏六法寸远的地方,因为我们的视线又被一排黑板窗挡住了。板窗上钉了几条横木,这是为使板窗牢固而设的,那颜色黄得像果子面包。板窗由几条可开可合的长而薄的木板拼成,与整个铁栏等宽,也紧紧闭着。

你到这里不久,板窗后面便传出声音:“我在这儿,是您在找我吗?”

那必是一个亲人的声音,有时还是爱人的声音。但你看不到人,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仿佛你是隔着墓壁在与幽灵谈话。

如果你符合某种必要的条件——这很少有——板窗上的一条窄木板便会开始转动,出现在你面前的,不再是你想象中的幽灵,而是一个具体形象,就是说在铁栅栏和板窗的后面,在铁栅栏的格子中,出现了一个人的头,但你只能看见她的嘴和下巴儿,其余的部分全都遮在黑纱里。她在跟你说话,但既不看你,也不对你笑。

光从你的后面射来,这使你见她处在光明里,而她见你是在黑暗里。那种布置具有象征意义。

这时,你会透过木板缝向里面张望,朦胧中,你会感觉到那是个黑衣人,你极力想看清她,想辨认她周围的东西,但你立即会明白,你什么也不会看见,你的眼里只有空洞、黑暗和夹带死气的寒,你会感到一种骇人的宁静,连叹息声都不存在,连个鬼影也没有。

上面你所看到的一切,是一个修道院的内部情况。

这阴森肃静的地方便是永敬会伯尔纳女修道院。现时,我们到了它的会客室,最先跟你对话的人是个修女,负责传达。平时,她坐在既有铁栏,又有千孔板的双重掩护着的那个小方孔边,不动也不吭声。

厢房很暗,因为那会客室只有通向尘世的这一面有一扇窗子,通向修院的那一面是一堵墙,没有光线进来。世俗的月光绝不该窥探圣洁之地。

黑暗的正面存在着光明,死亡的背后却孕育着生命。尽管修院的门房十分森严,但我们仍然进入了修院,而且让我们的读者也一同进入了修院。接下来,在适当的时候,我们还要讲一些在一般故事中绝对不可能讲到的事。

二玛尔丹·维尔加派

1824年以前,比克布斯小街的那个修道院已经存在了多年,它是玛尔丹·维尔加派的伯尔纳修会的修女们的修院。

伯尔纳修会的修女与伯尔纳修会的修士并不同属一派。她们属于西多,而不属于克莱尔窝,也就是说,她们虽称伯尔纳修女,却不是伯尔纳的门徒。她们是圣伯努瓦的门徒,与本笃修会修士同属一个分支伯尔纳修会是圣伯尔纳在公元1115年创立的。克莱尔窝是法国北部奥布省的一个小镇,圣伯尔纳在那里建立了一个著名的修院。。

翻阅过某些对开本书的人都知道,1425年,玛尔丹·维尔加创立了一个伯尔纳-本笃修会本笃修会,由意大利人本笃(约480——550)创建,教规极严。西多会,由法国罗贝尔(1027——1111)在西多创建。主张严格遵循本笃会教义。1114年,伯尔纳加入西多会,使这一支系得到迅速发展,1115年创建伯尔纳修会,教规较宽。他在克莱尔窝建了一个著名的修院,该派又称克莱尔窝派。1425年,玛尔丹·维尔加主张恢复严格教规,创伯尔纳本笃修会。,总会址是萨拉曼卡,并在阿尔卡拉设立了分会。

在欧洲所有信奉天主教的国家中都有这个修会的分支。

一个修会移植于另一个修会,这在拉丁教会里是常有的事。这里涉及圣伯努瓦派,我们在谈这一派系的情况时,且不提同属于玛尔丹·维尔加这一派系的四个修会——两个分别在意大利的蒙特卡西诺和圣查斯丁·隆·帕多瓦,两个分别在法国的克吕尼和圣摩尔。它另有九个修会:瓦隆白洛查修会,格拉蒙修会,则肋斯丁修会,卡玛尔多尔修会,查尔特勒修会,于米里埃修会,奥里瓦特尔修会,西尔维斯特修会和西多修会。西多修会是好几个修会的母体,但它却只是圣伯努瓦派的一个分支。西多修会始于圣罗贝尔。1098年他是朗格勒主教区摩莱斯姆修院的住持。529年,隐退于苏比亚柯沙漠的捣毁者捣毁者,指本笃,他18岁离家至苏比亚柯山隐修。529年到卡西诺山拆毁阿波罗和丘比特神庙,兴建修院,创本笃修会。(他老了,自称隐士)来到阿波罗旧庙。他正是通过圣伯努瓦才住进这里的。当时圣伯努瓦才17岁。

除了圣衣会修女们的教规——修女们光着脚走路,脖子上围着一根柳条,从不坐——以外,玛尔丹·维尔加一派的伯尔纳-本笃修会的教规算是最严厉的了。修女们全身黑色,头兜紧紧裹住下巴颏——据说这是圣伯努瓦的特别规定。穿一件宽大的哔叽袍,一个宽大的毛质面罩,一个兜起下巴颏、垂在胸前的四四方方的面兜,一条刚露出眼睛的扎额巾。这便是她们的全副装束。除扎额巾为白色外,全身乌黑。初来的在学习阶段的修女装束相同,只是全身统为白色。已经立誓发愿的修女们另外还有一串念珠挂在胸前。

玛尔丹·维尔加派伯尔纳-本笃修会修女们,和那些称为圣事嬷嬷的本笃修会修女们一样,都修永敬仪规。本世纪初,本笃修会的修女们在巴黎有两处修院,一处在大庙,一处在圣热纳维埃夫新街。可是,小比克布斯的伯尔纳-本笃修会的修女们不仅与圣热纳维埃夫新街和大庙出家的圣事嬷嬷们不属于同一个修会,而且教规和服饰也有很多不同之处。小比克布斯的伯尔纳-本笃修会修女们戴的是黑头兜,圣热纳维埃夫新街的本笃修会的圣事嬷嬷们戴的是白头兜。那里的修女胸前还挂一个三法寸来高的银质镀金或铜质镀金的圣体。小比克布斯的修女们从来不挂那种圣体。虽然小比克布斯的修院和大庙的修院都修永敬仪规,但仪规的实质却不一样。也就是说,圣事嬷嬷们和玛尔丹·维尔加派的伯尔纳会的修女们之间,只是貌似而已。这种情形正如菲力浦·德·内里在佛罗伦萨设立的意大利经堂和皮埃尔·德·贝鲁尔在巴黎设立的法兰西经堂,同是经堂,但两个截然不同,有时甚至还互相仇视。这两个经堂之间只是在有关耶稣基督的童年、生和死以及有关圣母神奇经历的研究和颂扬方面有共同点。这两个经堂中,巴黎经堂居于领先地位,因为菲力浦·德·内里只是个圣者,而贝鲁尔却是个红衣主教。

下面让我们介绍一下玛尔丹·维尔加典型的西班牙型教规。

这一支系的伯尔纳——本笃修会的修女们终年素食,封斋节和她们特定的其他许多节日还需禁食。她们晚上睡一会儿就得起床,从凌晨1点开始便念日课经,唱早祈祷,直到3点。一年四季都睡在麦秸上,盖一条哔叽被单。从不洗澡,从不烤火,每逢星期五还要自我检讨,看看自己是否有什么地方违背了教规。只有课间休息时才能谈话,然而,这样的时刻并不多。从9月14日举荣圣架节到复活节,每年得穿六个月的棕色粗呢衬衫。六个月还是通融了的,按照规定应该整年如此,可穿那种棕色粗呢衬衫在炎热的夏季是受不了的,经常引起热病和神经性痉挛症,因而在期限上作了通融。即使有了这种照顾,修女们从9月14日起就穿上那种衬衫,仍然难免生那种热病,引起高烧。服从,清苦,寡欲,安安稳稳地呆在修院里,原是她们的意愿,而教规却把她们的意愿歪曲成了沉重的担子。

院长任期三年,由嬷嬷们选举产生。参加选举的是有权参加修女会议的“参议嬷嬷”。一位院长只能连任三届,因此,一个院长的任期最长也只能九年。

她们从不与主祭神甫见面。不得不进行对话时,中间则挂上一个七尺高的帘子。宣道士讲道时,她们则用面罩把脸遮住。无论什么时候,她们都得低着头走路,悄声说话。只有一个男人可以出入修院,那就是本教区的大主教。

另外还有一个男人,就是园丁,可以待在修院。不过,这园丁必须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且要独自一个。为了达到及时回避的目的,他的膝头需拴个铃铛。

修女们对院长是绝对服从的。教规要求她们具有这种百依百顺的牺牲精神。诸如亲承基督的召唤②③原文后各有拉丁文小注。姿势、示意②;敏行,快意,坚忍,盲目服从,有如工人手中的锉③;没有得到明令许可,便谁也不能读,谁也不能写。

她们轮流举行所谓的“赎罪礼”。这是替世人赎免一切过失、一切错误、一切纷扰、一切强暴、一切不义和一切犯罪行为。举行“赎罪礼”的修女得从傍晚4点到早晨4点,或是从早晨4点到傍晚4点,连续12个小时跪在圣体前面的一块石板上,合掌,颈上有根绳子。累到支持不住时,便整个身子趴在地上,面朝地,两臂左右伸出,与身体成十字形。这是惟一的一种休息方式。修女们便这样替天下所有的罪人祈祷,伟大到了卓绝的程度。

这种仪式是在顶上点着一支白蜡烛的木柱前举行的,因此她们有时称它为“行赎罪礼”,有时称它为“跪柱子”。修女们更乐于用第二种称呼,因为它含有受辱和受罪的内容,这很适宜于修女们的自卑心理。

“行赎罪礼”要求全神贯注。柱子前面的修女,即使明知将有雷火烧身,也不得转头望它一下。

此外,圣体前总会有个修女跪着。每班跪一小时,犹如兵士换岗。这叫“永敬”。

每个人,包括院长在内,都要取一个含有特别意义的名字。这些名字不取义于圣者和殉道者的身世,而是取义于耶稣基督生平的某一阶段,例如,降生嬷嬷、始孕嬷嬷、奉献嬷嬷、苦难嬷嬷,等等。自然,圣者的名字也不禁用。

见到修女时,人们看到的总是她们那不曾刷过牙的嘴。牙是黄的。牙刷是不得进入修院的,因为在各级断送灵魂的罪过中,刷牙属于最高级。

没有任何东西属于她们私有,因此,她们从不说这东西属于“我”。这便使她们无所牵挂。对她们来说,一切东西都是公有的,不仅面罩、念珠如此,甚至当她们谈到内衣时,表述的方式也是:我们的内衣。有时她们也会爱上一些小物器,一本日课经、一件遗物、一个祝福过的纪念章。但一发现自己开始对某件东西有点恋情时,就得把它送给旁人。她们念念不忘圣泰雷丝的训导:有个贵妇人在加入圣泰雷丝修会时曾对她说:“我的嬷嬷,请允许我派人去把我的一本圣经取过来,我很舍不了它。”

“啊,如果还有东西让你牵挂,那你就不要到这里来了。”

任何人都不准独居一室,不允许有自己的小天地——一个房间。她们生活在一座开放的监牢之中。在彼此接触时,一个要说:“愿祭台上最崇高的圣体受到赞叹和崇拜!”另一个则应答:“永远如此。”在敲别人的房门时,这一礼仪同样适用。有时,听到动静,那门还没有敲,屋子里柔和的声音便已经响起了:“永远如此!”有时就未免显出机械的意味,这一方“永远如此”早已脱口而出,而另一方那句相当冗长的“愿祭台上最崇高的圣体受到赞叹和崇拜”还没说完呢。

遇有修女来访时,来访者说“圣母马利亚”,被访者则道“恩泽无量”。这种互相道好的方式,确实是“恩泽无量”的。

每到一个钟点,这修院礼堂上的钟总要多敲三下。钟声一响,院长、参议嬷嬷、发愿修女、服务修女、初学生初学生是结束了备修阶段,但尚未发愿的修女或修士。、备修生备修生是请求入院修道的初级修女或修士。统统都将所谈、所作和所想放置一边,齐声——如果是5点钟——说:“在5点钟和每一时刻,愿祭台上最崇高的圣体受到赞叹和崇拜!”如果是6点钟,便说:“在6点钟和每一时刻”如何如何,其他时间,以此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