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习惯是使修女们随时抛弃杂念,一心听从上帝的召唤。这种习惯许多教会都有,程式各自不同。例如,在圣子耶稣修会里便这样说:“在这个时刻和每一时刻,愿天主之仁爱振奋吾心!”
50年前,小比克布斯玛尔丹·维尔加派伯尔纳-本笃修会修女们念起日课经来,用的是一种低沉的唱圣歌的音调。这种音调是标准的素歌素歌,欧洲中世纪宗教音乐,旋律平缓而少起伏。。就这样,她们从日课开始一直持续到课终。但每当遇到弥撒经本上标有星号的位置,便停止歌唱,改为低声念白“耶稣——马利亚——约瑟”。在举行祭礼时,她们的音调更加低沉,低到女声几乎不能达到的音域。那种音调是更加凄切动人的。
小比克布斯的修女们曾在正祭台下建造了一座地窖,想在地窖里安放灵柩,但没有得到“政府”——她们这样说——的允许。因此,等她们之中有谁死了,还得到外界安葬。为此,她们感到伤心,沮丧,像是做了什么违规之事。
她们只得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在从前的伏吉拉尔公墓里,有一块原属她们的墓地,她们修院的墓地,她们获准死后可在某一特定的钟点葬在这块墓地被指定的一个角落里。
每逢星期四和星期日,她们得做大弥撒、晚祈祷和其他一切日课。除此以外,她们还得严格遵守一切小节日的教礼,那些小节日外人是不了解的。这些小节日在从前的法国教会盛行一时,现在,只有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教会还沿用它们。她们要长时间地守在圣坛上。祈祷的次数到底有多少?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最好是引用她们中某人说的一句天真的话:“备修生的祈祷多得吓死人,初学生的祈祷多得更吓死人,发愿修女的祈祷多得更更吓死人。”
她们每星期集合一次,院长主持,参议嬷嬷们参加。这时,修女们一个个顺序走出来跪在石板上,当着大家的面,大声诉说自己一星期之内的大小过错。一个人交代完毕,参议嬷嬷便进行讨论,然后,高声宣布惩罚的办法。
除这种大声交代过失的做法外,还有所谓补赎礼。这种补赎礼是补赎轻微过失的,一般在日课时进行。每当这时,她们便五体投地伏在院长——她们在任何情况下都称院长为“我们的嬷嬷”,且从不称呼别得——之前,直到院长在她的神职祷告席上轻轻敲上一下,行补赎礼者方可站起身来。犯了一个小过失的人,例如打破了一只玻璃杯,撕裂了一只面罩,做日课时稍迟了几分钟,在礼拜堂里唱走了调,如此等等,都要行补赎礼。行补赎礼是完全自发的,由罪人——从词源学出发,这个词用在此处,再妥切不过——自己反省,自己处罚。在节日和星期日,有四个唱诗嬷嬷站在唱诗台上,身前各摆着一个谱架,她们随着日课歌唱圣诗。一天,有个唱诗嬷嬷在唱某首圣诗时,出现了疏忽,那首诗以“看啊”开头,但是,她没能唱出“看啊”,而只大声发出了“多、西、梭”三个音。由于这一疏忽,她被罚了——行了一场补赎礼,时间和日课一样长。她的过失非同小可,因为她把所有在场的修女都逗乐了。
修女一旦被请到会客室,即使是院长,也得放下自己的面罩,只露着嘴巴。
只有院长一人可以与外界人士交谈。一般的修女会客的范围只局限在亲人,机会也很少。要是来访者想见原在社交中结识的或仰慕已久的修女,非得千求万恳不可。如果来访者是一个女人,有时可以得到允许,且是被探修女的母亲或女儿、姐姐或妹妹。男人概不接待。得到许可后,那修女便来会客室隔着板窗与探访者谈话。
这本是圣伯努瓦定出的教规,且被玛尔丹·维尔加弄得更加严厉了。
与其他修会的修女不同的是,这里的修女个个面色苍白,神情忧郁。1825年到1830年的五年间,有三个修女害了精神病。
三严格
作为备修生,时间至少要两年,通常是四年。初学生又得四年。在二十三四岁之前正式发愿的情况并不多见。玛尔丹·维尔加派的伯尔纳-本笃修会的修女们拒绝寡妇参加她们的修会。
这些修女们在自己的斗室里到底忍受了多少没完没了的折磨,外人是无从知晓的,她们自己也永远不该向外界透露。
初学生到了发愿的日子,大家尽量把她打扮得整齐些:给她戴上白蔷薇,把她的头发润泽后梳成拳曲型。这一切完毕之后,她便伏在地上,大家在她身上盖上一大幅黑布,唱起悼亡歌,举行度亡祭。这时,修女分列两行,从她跟前绕过时,一行用一种悲伤的声音说:“我们的妹妹死去了。”另一行则用洪亮的声音说:“她活在了耶稣基督的心中。”
在本书所叙述的故事发生的那个年代,修院下设一个寄读学校。它是为大家闺秀开办的。入学者大部分是有钱人。德·圣奥莱尔小姐、德·贝利桑小姐,还有一个姓德·塔尔波的英国姑娘,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她们都出身于天主教的望族。这些年轻姑娘们便这样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敬畏的小天地里慢慢长大。有一天,她们中间的一个对我们说:“我见了街上的石头路面也会感到眩晕。”遇上某些重大的节日,特别是圣玛尔泰节,她们可以终日穿着修女的服装,按照圣伯努瓦规定的仪式做日课。对她们来说,这真是一种隆恩,她们会感到无上的幸福。最初,修女们常把自己的黑衣借给她们穿,这遭到了院长的斥责,说这种行为有渎圣衣。但是,初学生可以通融,为的是让她们穿上圣衣,来品味圣衣的滋味,以便吸引她们彻底与世人一刀两断。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寄读生并不因此感到幸福和快乐,她们只不过简单地认为好玩儿罢了。“这是新鲜玩意儿,换上,换上。”每逢这时,她们捏着一根洒圣水的枝条,四人一排地站在一个乐谱架之前,不间断地唱上几个小时。她们的那种童稚的自得其乐的劲头儿,是我们这些世俗之人无法理解的。
那些寄读生,除了苦修课程外,也同样要遵守修院里的教规。有个毕业出来的少女,结了婚,但多年来一直改变不了在修院养成的习惯。每当别人叩她的房间时,她总习惯地回答:“永远如此!”寄读生和修女一样,只能在会客室里接见自己的亲人。见面时,连她们的母亲也不得拥抱她们。我们可从下面一件事中看出这方面的严重程度。一天,有个年轻的姑娘接待她母亲的访问,母亲带来了她三岁的小妹妹。那年轻姑娘,多想拥抱一下自己的妹妹啊!然而,那只能是奢望,于是,她哭了起来。她恳求让她的小妹妹把小手伸进栅栏,她想吻它一下,这也被拒绝了。这件事差一点惹起一场风波。
四快活
年轻的姑娘们对这个肃穆的院子也会留下一些美妙回忆的。
休息的钟声响了,园门豁然洞开。小鸟们说:“好了!孩子们,快快出来!”随即,拥出一群娃娃,在那片像殓巾一样被十字架划开的园地上散开来。无数光艳的面容、白皙的头额、充满天真快乐的眼睛,种种晨曦晓色,一齐在那阴惨的园里缤纷飞舞。在颂歌、钟声、铃声、丧钟、日课之后,小女孩们的喧嚣声有如蜂群发出悦耳的乐声。欢乐的蜂窠开放了,每只小蜂都带有蜜汁!大家三五成群,彼此召唤,一同游戏。角落里,娇嫩的小嘴儿在窃窃私语。远处,那些面罩在窃听她们的笑声。黑暗在监视光明。但此刻没人去管它!孩子们照样在乐,照样在笑。顿时,那四道死气沉沉的墙壁也有了它们片刻的欢畅。它们被蜂群嬉戏纷扰着,这么多的欢笑,它们或多或少会受到一些春光的反照。那是一阵荡涤悲哀的玫瑰雨。年轻的姑娘们不理会修女们严厉的目光,尽情地玩着。这种不容置疑的目光未能制止住孩子们天真个性的展示。亏了这些孩子,使存在那么多清规戒律的小天地有了片刻的天真之乐。小的在跳,大的在舞,在这块地方,游戏带来的欢乐,乐于上青天。还有什么能比这些欢天喜地、皎洁透明的灵魂更为窈窕、更庄严呢?荷马当来与贝洛贝洛,17世纪法国诗人,童话作家。同乐。在这阴郁的园子里有青春,有健康,有人声,有叫喊,有稚气,有乐趣,有幸福,它们能使所有的老奶奶喜笑颜开,不管是史诗里的、是童话里的,也不管是宫廷中的、是茅舍中的,从赫卡伯赫卡伯,特洛伊最后一个国王普里阿摩之妻,赫克托尔之母。直到老祖母。
“孩儿话”总是充满情趣的,有时会令人发笑,有时会令人深思。修院里的“孩儿话”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多。有一天,这个忧悲的大院里一个5岁的孩子忽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妈妈,我的运气多好啊,一个姐姐刚刚告诉我,再过九年零十个月,我就可以出去了。”
下面一段难忘的对话也发生在那里:
一个参议嬷嬷:“你哭什么,我的孩子?”
那孩子(6岁)哭着说:“我对阿利克斯说,我读熟了法国史。她说我没读熟,可我读熟了。”
阿利克斯(大姑娘,9岁):“不对。她没读熟。”
嬷嬷:“怎么回事,我的孩子?”
阿利克斯:“她要我随意打开书本,从那页上提出一个问题来,她说她都能答得出。”
“结果呢?”
“她回答不出。”
“那么你问的是什么问题?”
“我照她的话随意翻开书,把我最先见到的一个问题提出来问了她。”
“究竟是什么问题?”
“那问题是:以后的事是怎样的?”
在这里,有位太太带着女儿寄读,那小丫头嘴有些馋,有人对她做了观察后说了这样一句深沉的话:
“这孩子多乖!她只吃面包上的那层果酱,像个大人!”
在那修院石板地上,我们捡到了一张忏悔书,是一个7岁的犯罪姑娘预先写好来警告自己的:
“我的神甫,我控告自己吝啬。
“我的神甫,我控告自己淫乱。
“我的神甫,我曾经用眼睛看过男人。”
下面有一篇童话,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在那园里草地上临时编出来用她那玫瑰色的小嘴讲给一个四五岁的蓝眼睛的同伴听的:
“从前,有三只小公鸡,它们有一块地,地上有许多花。它们把采到的花朵放在口袋里,把采到的叶子放在玩具里。在那地方有只狼,也有许多树林,狼躲在树林里,吃了那些小公鸡。”
还有这样一首诗:
波里希内儿波里希内儿,法国木偶剧中的小丑,鸡胸龟背,鼻子长大,声音沙哑,喜欢吵闹。举起木棍。
打了小猫;
猫儿被打,悲伤号啕。
一位太太就把
那波里希内儿关进了监牢。
修院发善心收留了一个被遗弃的私生女。当她听到别人在谈她们自己的母亲时,便在自己呆的一个角落里悄悄地说了这样一句天真得叫人无可奈何的话:
“在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妈不在我的身旁!”
修院里有个肥胖的女佣人,名叫阿加特嬷嬷。她经常带着一大串钥匙,在过道里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10岁以上的大姑娘都称她为阿加多克莱阿加多克莱,公元前3世纪西西里锡腊库扎城的暴君,读音和“带着许多钥匙的阿加特”相同。
食堂是一间长方形的大厅,外面有一个圆拱回廊,回廊与花园的墙壁等高,阳光便从这回廊射入。厅里阴暗潮湿,按照孩子们的说法,到处都是虫子,于是,寄读生把四个角落的每一角都给了一个形象化的专有名称:蜘蛛角、毛虫角、草鞋虫角和蛐蛐角。蛐蛐角靠着厨房,比别处暖和些,因此受到重视。后来,人们把食堂里的这些名称转用到寄读学校上,把寄读学校也分成了这样的四个区,从前的马萨林马萨林,红衣主教,路易十三和路易十四的首相。他创立了马萨林学院,招收新占领地区的学生并将学院按照新占领地区分为四区。学院采取的也是这种方式。寄读生吃饭时所坐的位置是固定的,每个人必属某一区。一天,大主教来巡视,穿过课室时,看见一个红红的嘴唇儿,金黄头发的漂亮女孩儿走进来,便问身边的另一个桃红的面颊、褐色头发的美丽姑娘:
“她叫什么名字?”
“大人,是蜘蛛。”
“哟!那一个呢?”
“蛐蛐。”
“那边的呢?”
“毛毛虫。”
“真奇怪,那么,你自己呢?”
“大人,我属于草鞋虫。”
这类性质的团体各有各的特点。在本世纪初,艾古安便是这种既有亲切感又有严肃性的教育场所之一。那也是一个令人敬畏的阴郁的处所,小姑娘们便在这种环境中成长。在艾古安,参加圣体游行的行列里,有所谓童贞女和献花女,也还有华盖队和香炉队,前者牵着华盖的饰带,后者捧着熏圣体的香炉。鲜花当然由献花女拿着。四个“童贞女”走在前面。在那隆重节日的早晨,寝室里常常会有这样的问话:
“谁是童贞女?”
康邦夫人曾谈到,一个走在游行行列最后的7岁小女孩,对一个走在游行行列最前头领头的16岁的大姑娘说:“你,你是贞女;我,我不是贞女。”
五娱乐
食堂大门的上方有一篇祈祷文。那祈祷文是用大个儿的黑体字写的,名曰《白色主祷文》。据说,这祈祷文法力无边,能够指引正直之人步入天堂。
小小白色主祷文,天主所创,天主所说,天主昭示于天堂。夜间睡梦中,三个天使与我同床而卧,一个在我的脚旁,两个在我的头旁。仁慈的圣母朱丽亚在中间。她要我快快睡,莫迟疑。仁慈的天主是我的父亲,仁慈的圣母是我的母亲,那三个使徒是我的兄弟,那三个贞女是我的姊妹。迎接天主降世的那件衬衣,现在裹在了我的身上,我胸前画着圣玛格丽特十字;圣母夫人去了田里,正为思念天主掉眼泪,结果,碰上了圣约翰先生。圣约翰先生,您从哪儿来?我从祷祝永生来。您肯定看见了仁慈的天主,是不是?他的手被钉在十字架上,脚垂着,一顶白荆棘的帽子戴在头上。早晚念三遍,定可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