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着杏子在怀,与她寒暄了几句,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随后便是碧玉的哭喊。
他是有一手好医术,可是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汩汩的流了一地,妻子抬头望着他的眼神,说不出的凄惨。
似乎是自那以后,妻子便不同以往了。
总是说,对不住他,对不住孩子。
他想了许久,才知道症结的所在。
原来那日王娇娘是故意来拦他的,她与妻子说,与其另嫁他人,不知底细,不如效仿娥皇女英,姐妹共嫁一夫。妻子与他情浓自然不肯,娇娘却骗她自她有孕之后,她与妹夫早就暗生情愫。
她那日便是带着疑问来院中寻一个真相的,她其实在见到夫君的那一刻,就相信他的。
相信有如何呢?
孩子终究是没有了,也许一开始,王娇娘要除去的,就是那个孩子。
不管景行止如何解释如何安慰,她总是难以释怀,她那么想为他生个孩子,却又因为一句简简单单的挑拨,就失去了那个孩子。
她自觉担不起夫君厚重绵长的爱意,终于在婚后的第五年去了曲城外的一件庙中剃度了。
景行止求不得,劝不回,心灰意冷的回了清山。
他曾想过他们这一世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可是开头这样的好,他便总是带着一丝幻想,觉得能一辈子都这样好下去,白发苍苍,儿孙绕膝,他觉得只要有这一世,那么剩下的两世,还要不要,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求的实在微薄,不过只是一段相守到老,一段两心相悦罢了。
过了两年,他重病在床,派人传了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妻子终于肯回来了。
她是黄昏才匆匆赶来的,提灯入院,依稀还是那年在双抛桥上的模样。
可是再以后,他无论病得多重,无论再写多少封信,她也没有回来过。
他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杏树,曾经亭亭如盖今却垂垂欲死。
神色抽离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双抛桥,谁家少年,玉笛飞声,他和她手持一盏灯,定下了终身。
“我后来问过地藏菩萨,你为何总是不爱我,或者,仅有那么几世,你爱我了,却总没有好的结果。菩萨告诉我说,你是悟道之后的尊者,六根清净,五蕴皆空,是没有爱欲的,所以不懂如何珍惜爱,如何守住爱。”
于是,在第九千九百九十七世结束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让我后悔不已,我怎么可以让你来受这样的苦,爱而不得。
我将属于我的爱欲掺到你的那碗孟婆汤里,让你来爱我。
我十分自信,我有着无数世的记忆,所以即便我没有了爱欲,我也可以爱上你。
可是最后,我才知道,我错的这样离谱。
爱,世间至苦,却依旧让世人求之若渴。
由你来爱我,便是让你代我受苦,我曾经做过这样自私的事,我曾经不顾你的意愿做了这样的决定,所以始终不敢告诉你真相。
不敢跟你说,你这样爱我,不过是因为我那样的爱着你。
我那样做,无非是在漫长的岁月中被你逼得走投无路了。
其实元儿,若肯再坚持几年,再陪我几年,或许我没有爱欲,我还是会一如既往的爱上你的,这本身就是我化为人形的原因,爱你已经是我身体的本能了。
可惜,即便我把我的爱欲加诸给你,你也不过坚持了二十年,你可知道我坚持了多久?
罢了,爱,本就不是这样拿来计较的东西,能得到你那热切的爱,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元儿,这是最后一世了,我想,不管是你如何看我,我总想跟着你走完。”
孟光长公主府中,北院。
灯影绰绰中,重重帷幔掩映之下,萧元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觉她睡得太久了,耳边还回荡着景行止的那一段话,搅得她上下的安的,口舌发干。
她伸手撩起床幔,走出来,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
“阿止……”
话一出口,才觉得声音沙哑难辨。
“殿下,您醒了。”
轻盈从外间疾步走进来,手中端着一杯温水,萧元接过,喝了一大半,才觉得缓了过来,问:“景行止呢?”
轻盈愣了神,道:“先生在后院柴房呢。”
清晨的长廊上,积蓄着长夜的露气,朝起的鸟儿在碧树颠上叽叽喳喳的吵闹,穿行在九曲回廊之上,步伐过于急促,有些失了底气。
从梦境中醒来之后,她脑子里所有的困惑都尽数解开了,只是,解开之后,却觉得乾坤颠倒。
五月的末尾,阳光才刚刚从云层中散落人世,她步履急促的走到从未涉足过的柴房前,却似乎犹豫不安的停下了脚步。
她想,她这样急匆匆的跑过去做什么?她要说些什么?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是不对的,她是要进去,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就在忧郁不安的过程中,柴房的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只是几个下等的仆役,萧元从未见过他们,他们也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孟光长公主,此时陡然见到一身华服的美丽女子,还以为是天女下凡。
萧元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在一堆劈好的木柴中寻觅的男子缓了缓动作:“无事。”说完转身望着萧元,略略笑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本来是不曾想过自己会哭的,她素来都厌恶只会哭的女子,觉得没用,觉得有失身份,可是他这样看着她,衷情款款的看着她,毫无征兆的,水珠子就从眼睛里滑了出来。
半晌,景行止才回过神来,“怎么哭了?”
萧元别开眼,紧咬着唇不肯说话。
终于,先忍不住的还是他,手中紧紧拿着的木柴哐当一声落到地上,惊得萧元抬眼望过来,却因为泪眼朦脓而看不清楚,她揉了揉眼。
一双手将她的手拉下来,露出哭得通红的水眸,他的目光落在萧元的心头,让她觉得天涯此寂,岁月无垠,只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让她欺负了那样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