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最牛逼的打群架,是两拨人喝大了对着吐。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拳脚相向,连骂声都没有,通街哗啦啦像大雨瓢泼,不时回荡阵阵呕声。
2014年在北京,楼下有条长长的食街,一到夜晚,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人们星夜兼程,傍晚各自归位,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呈众生相。
朋友冬子,属于钻进饭店就双眼冒绿光那种,好像不吃到扶着墙走就是人生缺憾。上到人均过千,下到街边炒面,卤煮面茶,鱼生鹅肝,只要能吃的,统统不在话下。广式打边炉必须蘸清口酱油,老北京的锅子要自己调上等芝麻酱。内蒙的白水煮羊肉配当地手工韭花,淮南的炖牛肉要搭耗油蒜泥。上山下乡,走街串巷,南甜北咸,东辣西酸,说得头头是道。
冬子是食街最大的粉丝。食街还在建的时候就和各家老板打成一片。入各家后厨如入无人之境,慷慨激昂,指点江山,堪称吃货之巅。后来干脆在直播平台搞了个房间,挖掘苍蝇馆加直播吃饭,从零星观众搞到粉丝几十万。食街老板纷纷来捧冬子臭脚,求他移尊到自己店拉拉人气,提升一下知名度。
吃货与美食之间只差一声号召,冬子去哪里坐镇,第二天必有粉丝慕名而来,老板们个个喜笑颜开,众星捧月之下,冬子在食街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食街人来人往,为了抢市场,商家各出奇招。
东北馆搭台立柱,二人转浪到飞起;李记的麻小也不示弱,敲锣打鼓舞狮子;隔壁的牛肉锅灯光暧昧带驻唱;淮扬菜门口永远站一排笑脸盈盈的大姑娘,笑得让你感觉如果不进去吃饭就是犯罪。
冬子有几十万拥趸,请冬子吃饭的请柬,常常排到一个月之外。冬子常常边剔牙,边翘着二郎腿,怪声怪气地回复,“李掌柜,您得等一等,我这个月没档期。”
他煞有介事地称之为档期。
我们把虾壳扔他脸上,档你妹啊。
整条街有三个风云人物。
食街之神冬子。食街之鬼幺三。食街之魔烈火奶奶。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尺一。人生就有这样的例外,有人捧你,就有人不把你放在眼里。
幺三和烈火奶奶就不把冬子放在眼里。
冬子在众人面前横着走,在幺三面前绕道走。
冬子在众人面前横着走,在烈火奶奶面前是空气。
幺三是远近闻名的痞子,身子精瘦,浑身伤疤无数,三伏天从不穿外套,常带三两个壮汉出入各家,吃完饭一抹嘴走人。据说有人要求过幺三买单,幺三放下话,一个礼拜之内叫你关门。果然,之后蟑螂老鼠泛滥,头发沙子出现在菜碟里,偶尔还有壮汉倒地口吐白沫,生意惨兮兮,搞得店主叫苦不迭,请回幺三爷,大排筵宴,奉茶赔礼。幺三喝下茶啧么嘴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冬子横行食街,但对幺三的恐惧深入骨髓。远远看见幺三晃着膀子走来,冬子必绕开二十米远,生怕被幺三撞见。
烈火奶奶是街南头烤鱼店掌柜,芳龄二十六,眸子明亮,抽点八中南海。烤鱼店门口一个大木头招牌,只写两个字:烤鱼。门口立一个大白板,歪歪斜斜写几个大字:谢绝一切广告合作。拳打互联网营销,脚踢好友圈广告,从不搞活动,从不搞微笑服务,餐牌只写烤鱼,你要点其他的,掌柜马上一个爱吃不吃的眼神甩你一脸。客人要求掌柜微笑服务,掌柜甩下一句:老娘卖鱼不卖笑,不吃拉倒。通常这种情况,若不是烤鱼的手艺确实太好,势必大打出手。因为掌柜性格暴烈,染一头奶奶灰,江湖人称:烈火奶奶。
冬子收到过整条街的拜帖,唯独烈火奶奶对冬子不屑一顾。冬子每次经过烤鱼店,都会有意无意拿余光瞟进店里。烤鱼店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热气蒸腾晃的冬子眼花缭乱。
烈火奶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要烤鱼香,多少B2C网站推广员被扫地出门。
冬子飘飘然,走在食街如脚底踩着棉花,抡起膀子足足两米宽。我们虽然能跟着冬子蹭吃蹭喝,但总不忘煽风点火,千方百计试图挑起冬子和烈火奶奶之间的战役。
一次酒后,大中边撸串边怂恿,“冬皇,按说这条街没人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但是烤鱼店掌柜似乎不太明事理。”说完朝伟涛挤眉弄眼。
伟涛假装没看见,鼓着腮帮子附和,“算了吧,没听说么,去烤鱼店吃烤鱼的在店里都不敢大声喘气,那掌柜的最讨厌网络营销这套,不好惹,搞不好让你扫地出门。怂一下就过去了,可别砸了招牌,晚节不保。”
冬子愤愤低头不语。
大中瞟着冬子,故意扬着嗓门喊,“门口那个大白板,简直就是战书啊,这把冬皇置于何地?嗯?这简直就是特么叫嚣。”
冬子怒发冲冠,啪一声拍案而起,“走!”
我吓得一哆嗦,“哪去?”
“踢馆!”,冬子面露凶相。
大中和伟涛悄悄桌底下击掌。
第一次去烤鱼店探店。门口大白板赫然写着:谢绝一切广告合作。
进店时候已经人满为患。
吧台里站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眸子明亮,染一头奶奶灰,叼点八中南海。看我们进门,头也不抬,一气呵成的招待词口中鱼贯而出:”鲜烤草鱼,只有草鱼,桌上有菜单,配菜自选。
这就是江湖闻名的烈火奶奶。
冬子横行食街,每家商铺都奉为上宾,第一次遭遇这种接待。他恬不知耻地走过去,拄着吧台问,”认识我吗?“
烈火奶奶眉头一紧,抬头瞟了一眼,又低下头,”不认识。只有草鱼,配菜自选。“
冬子如逢大敌,“我,知名美食主播。”
烈火奶**也不抬,言语犀利,“不认识。”
众人面前,冬子瞬间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
一伙人兴奋异常,心下欢腾。大中和伟涛憋着笑,憋得满脸通红。
冬子尴尬地杵在那,”我!我啊,你再看看,知名主播。我可以给你拉人气,让你多挣钱。”
烈火奶奶目光如剑,寒气逼人,快贴上冬子鼻尖,狰狞笑问:“认字吗?”
“嗯?”,突如其来,问得冬子一呆,还没等冬子反应过来,烈火奶奶三步并两步揪着冬子耳朵穿过人群直奔店门口,脚印带着火花。
冬子呼号,“救命!”
一群人目瞪口呆。
烈火奶奶指着门口大白板,”认字吗?“
大中和伟涛激动地抱在一起。
第一次探店以失败告终,风行食街的网红冬子被烈火奶奶扔在门口。
萧风瑟瑟,冬子在风中飘零。
当晚大中和伟涛载歌载舞,喷着香槟,欢呼庆祝,踩着《粉红色的回忆》的旋律,俩人挽手跳桑巴。
“干一杯,冬皇撞冰山。哈哈哈”,伟涛喊。
“再干一杯,烈火奶奶名不虚传。哈哈哈”,大中喊。
后来俩人抱在一起喊:“干脆吹瓶吧?哈哈哈哈哈。”
冬子恨的咬牙切齿,生蚝壳咬的咯吱吱响。
几个人喝到兴起,张牙舞爪,群魔乱舞。
冬子啪一声拍案而起,”明儿继续!“
我们问:“去哪?”
冬子喊:踢馆!
“yeah!”大中和伟涛开始吹瓶!
第二次探店,冬子西装革履,手里拎着直播架子。
几个人一脸茫然。问:”这是干什么?“
冬子说:”让她看看哥们儿直播的盛况,见识见识哥们儿的实力。“
我们觉得可行。
冬子信心满满。
冬子几乎是飞出烤鱼馆的,烈火奶奶把直播架子插进冬子脖领。
众目睽睽之下,食街之神冬子再次失败。
冬子再一次领略了烤鱼馆门口的寒风,伟涛和大中再一次抱在了一起。
第三次探店,冬子换了策略。
烈火奶奶吧台前啪啪啪飞速按着计算器,一会儿喊得数,一会儿喊归零。看着我们进门,低头不理。
冬子恳求般说,”我是客人,我来吃鱼,吃鱼可以吧?“
”可以“,烈火奶**也没抬,唰地扯下一张纸从窗口递给后厨。
冬子回头看着我们说:”你们看着,就凭哥们儿这张吃过天南海北的嘴,鸡蛋里头也给她挑出骨头来,看着,一会儿哥们儿让她瞪眼!“
大概二十分钟,烈火奶奶把烤鱼端上桌,目光与冬子对视一秒。
我听见一声电光交错。
香极了。
伟涛赶紧采访式发问:”哥们儿,闻着怎么样?有没有破绽?“
冬子把香气往自己鼻子扇一扇,不屑地说:”正常水平。“
大中补充:”颜色深浅有没有纰漏?“
冬子打量一番,”大众手艺。“
冬子抽出筷子。
几个人擎着筷子,等冬子尝过这第一口。
冬子夹块肉放进嘴里,脸上一脸惊讶。冬子瞪着眼半天没反应,几个人等不及,各自品尝。
“卧槽!”,伟涛低声喊。
“日!”,大中也叫唤。
“妈呀!“,我为之惊艳。
几个人瞠目结舌,冬子撸起袖子高声喊,”老板,四碗米饭,大碗的!“
”完美!“,我们心中赞叹。
冬子吃的不亦乐乎,眼里早没了嚣张的气焰,抢过烈火奶奶端来的米饭,一勺勺菜汤,一块块鱼肉,吃的满嘴流油。
这一次,冬子没有被扔出门外,而是坐在座位上默默看着烈火奶奶,看了许久。
看着烈火奶奶,气势汹汹地奔回吧台,看着她轻轻拭去额头汗珠,看着她闻了闻后厨端来的烤鱼,随即倒进垃圾桶,撸胳膊挽袖子奔进后厨,一会儿笑盈盈地端出一盘满意的烤鱼,边赔着不是,边端上桌。
从此,食街之魔烈火奶奶,成了冬子的天使。他作词赞叹:“世间竟有奇女子,烈火奶奶真美丽。”
我们说:“呸!”
当晚冬子失眠了。
半夜十二点,正常情况下这货早该睡得口水横飞,我看他见闪动的眸子微微发亮。
他告诉我:“烈火奶奶在他脑子里如鬼影憧憧,挥之不去。这个女孩儿,好美,好厉害。”
我大惊:“姿色平平,性格暴躁,你是怎么动心的?”
冬子说:“《黄金菩萨》里面有一句:‘你们看她姿色平平,凡胎俗骨,我看她却是这世间第一等人。’”
我不解:“情从何起?”
冬子说:“我看见后厨端出的一盆烤鱼,她看了一会儿,拿鼻子闻了闻,倒掉了。过了一会儿额头上顶着汗珠走出来,放到客人桌上。”
我说:“怎么,你觉得盆好看?”
“滚”,冬子抽口烟说:”说明她认真。”
我说:“那又怎么样。”
冬子说:“她一定拒绝过很多诱惑,也忍受了很多孤独,其实,做饭是件很孤独的事情。”
我静静听着。
冬子说:“原来这个世界还真有这样的人,为了热爱,不计结果地做一件事情。从我们学会赚钱开始,这样的人慢慢变成傻逼了不是吗。可是当这样的人真真切切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就发现,这样的人简直酷毙了不是吗?”
我略有所思。
冬子越说眼睛越亮:“你想想,我们身边的生意人,哪个不是想方设法的钻空子、找关系、搞什么营销,偷工减料,能赚钱就好,赚越多越好,管它什么是不是歪门邪道。从我们进入社会那天开始,这些简直就是名利场、生意场的常态。可是烈火奶奶,她一心都放在手艺上,一份不起眼的烤鱼,就是匠心的写照,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竟然有这种毅力,简直美翻了不是吗?“
冬子描绘的有声有色,我仿佛看见烤鱼店人来人往,空气轻盈,看见冬子就站在烈火奶奶对面,红着脸看她忙碌的身影。
冬子说决定表白,让伟涛和大中惊掉了下巴。
第四次登店,冬子穿一身最喜欢的衣服,发型精心打理,手里捧一大束玫瑰,一直红着脸。
烤鱼店人声鼎沸,个个吃的风生水起。
冬子紧张的要死,想好的对白统统忘掉了,杵了半天,噗通一声跪在烈火奶奶面前。
烈火奶奶呆了,全场食客鸦雀无声。
明明是一场计划好的浪漫表白,竟做出了求婚的架势。
冬子结结巴巴,大脑几乎空白,平日里横行食街的神气样儿早已不见踪影。
“烈,烈火奶奶。。。“话刚出口,立刻觉得不对,轻轻拍了自己一嘴巴,:”我,我喜欢你。“
烈火奶奶由惊转怒,几乎是喊着说的:“你们这些搞直播的,没有下限的吗?没有业务,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
冬子急得想流泪,解释说:“不。我是认真的。“
烈火奶奶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你走吧。“
冬子跪着不起来,越发紧张着急了:“你相信我,我是认真的。”
烈火奶奶没有发火,也没有什么表情,揪着冬子衣领,把冬子往店门口推。冬子边被推着边说:“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我懂你,真的我懂你,我懂你的孤独,懂你的坚强。懂你做的,懂你承受的。”
烈火奶奶始终不发一言,把冬子推出店去,转身关上门。
冬子脸贴在玻璃门上,大声喊:“我是不会放弃的,我懂你,真的,我懂你。我喜欢你,真的,我喜欢你。”
有些声音无形穿透墙壁,有些钟情不知道开始于哪里。
冬子被无声拒绝,从此把烤鱼店当成了自己家食堂。一日两餐,风雨无阻,最初半个月我们还能坚持,过了半个月,看见鱼就头晕,闻到烤鱼味就四肢无力,最后纷纷落荒而逃,只有冬子还在坚持。
因为不再有新的内容,粉丝们不再关注冬子,三个月,粉丝从几十万掉到几千。烈火奶奶依旧对他爱答不理。
终于在三个月之后的一天,店里干净的只剩下赖着不走的冬子和我。
烈火奶奶说:“谢谢你说的,谢谢你懂我。”
冬子红着脸笑。
烈火奶奶说:“如果二十岁年纪,你跪下一瞬间,看见那捧花,我一定被你感动了。你说你懂我,但是你不懂全部。我三年前离婚,现在,不相信爱情了。”
冬子身体像触了电,一阵剧烈颤抖。
烈火奶奶说:“现在你明白了。我说你不懂,因为我是个离过婚的女人,身份变了,不再是个花季雨季里的女孩儿。我不觉得这辈子还会有谁值得我相信,我一个人生活得蛮好。”
冬子低头沉默良久。
烈火奶奶说:“你该追求一个明媚的姑娘,花前月下,蝴蝶裙翩翩起舞。两个人一起在最青春的时光,把所有感情和精力浪费在彼此身上。”
见冬子沉默,烈火奶奶转身走进厨房。
冬子想过一万个被拒绝的理由,包括他的身高,身世,身材;包括他的经验,经济,经历;总之没想过,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模样,竟然已经婚姻破裂过一次。虽然不知道婚姻破裂到底是怎么滋味,可知道自己钟情的人离了一次婚,就好像喜欢的糖果被人舔了一下,不知道是该留下,还是该扔掉。
人都是感性生物,这世界也是被感性建立起来的。因为心爱的人茹毛饮血常常拉肚子,所以想出把食物烤熟这个办法;因为心爱的人树叶遮体,不避风,不耐寒,所以想出结皮织布这个办法;因为路程遥远,心爱的人走得太辛苦,所以搜罗骏马,一日千里;因为石洞潮湿,空气劣质,所以建屋修宅,宽敞明亮。
爱是感性的,犹豫也是感性的。
冬子关了直播,偶尔还会去吃鱼,只不过两个人对感情的事,提也不提。
半年过去,风行食街的冬子没了直播的人气,各家老板也不再待见他,冬子也不屑与他们交往。一次,第二天大中要去上海,选个馆子给他送行,定在在烤鱼店对面大排档。
大半年来,冬子一直习惯沉默,我们不敢打扰。酒喝到一半,几个人都已经有了醉意。
这时候烤鱼店竟然破天荒地在门口像大排档一样支起了桌子,远远看去,一个光头精瘦,两个粗壮汉子坐在那。
大中惊呼:“卧槽!幺三!”
冬子瞬间瞭过去,皱着眉咕咚咚喝了一大杯。
伟涛说:“不好,幺三这孙子要打烈火奶奶的主意了。”
我也捏把冷汗,“烈火奶奶这性格,怕是要吃亏。”
冬子又喝了一大杯,故作轻松地笑:“嗨,管他呢,喝酒喝酒。”话是这么说,眼角余光老是瞟向烤鱼店,跟我们说话也是心不在焉。
烈火奶奶端着烤鱼出来,幺三带着两个壮汉不知道几里哇啦说了些什么,烈火奶奶转身进屋,三个人猥琐地哈哈大笑。
冬子皱着眉,不说话,站起身又坐下,咕咚喝一杯,又故作轻松地说:“嗨,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喝酒喝酒。”
我们几个沉默着互相张望。
不知道对话内容,只知道幺三一会儿喊些什么,一会儿加些什么,烈火奶奶出来一趟,又出来一趟,幺三和两个壮汉就一直那么猥琐地笑。
冬子坐下起来,起来又坐下,起来喝一杯,坐下又喝一杯,一会儿人已经醉了。
什么都没听清,唯独幺三这句喊得声音大:“你这是什么服务?你打听打听,老子在这条街的名望,再不换张笑脸,你这个店就甭干了。”
烈火奶奶回应的利落,嗓门也更大:“老娘卖鱼不卖笑!”
“咣当!”幺三碎了个杯子。
冬子爆发了。
冬子直直盯着我,“妈的,离过婚又怎样,不就是离过婚?”,冬子咕咚咚干下一大杯。
“妈的,老子今天要是死在这里,那老子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人了。妈的,老子今天要是没死,老子回来吹完这一箱。妈的,老子和他拼了!”冬子晃晃悠悠走出S形,颤颤巍巍边走边挥着瓶子,几步横穿马路,立定在幺三身边,从后槽牙的部位呐喊一声,“幺三!”
幺三也是醉了,舌头翻起了浪,抬头斜眼看他,“妈的,这条街还。。。。还。。。没人敢这么叫。。。叫你大爷呢,哪来的—犊子,拎个空。。。空棒子,大爷探头给你歇,不。。。不歇你丫是我孙子。”
幺三探着头,闭上眼,扬起脸。
冬子无比坚决地说:“打哪家店的主意都随你,这家店,不行!”
幺三依旧探着头,一声冷笑,“你这是来给这丫头拔创的?”
“老子今天。。。”,冬子扬起瓶子话说一半,不知道是酒精作祟还是动了真气,只觉腹直肌深处一股暖流涌动,下意识用力吞咽,无奈吞咽肌输给了腹直肌,暖流由食道逆袭着喷涌而出,像加足马力的水枪,直直喷在幺三额头,水流如注。
冬子吐了,吐了幺三一脸。
幺三睁开眼,一脸迷茫。
猝不及防,所有人安静了。连烈火奶奶算在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瞪大双眼看着哀嚎的幺三,抱以无限心疼。
连冬子也呆立原地,边擦嘴,边硬着舌头说,“对。。。对不起,喝多了,没。。。没忍住。”冬子无比真诚,眼里写满歉意。
幺三疯了,五官挤到了一起,面容极度扭曲。行走江湖的幺三,见过刀光剑影,领略过拳脚功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战。
幺三撕心裂肺的哀嚎,双手在脸上疯狂挥抹。
冬子满脸愧疚,伸伸手又收回去,收回去又伸出来,如此来回。看来是想帮幺三擦擦,可是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模棱两可,打了一个嗝。
幺三脸上的污秽还没擦净,此刻人已暴走,炸雷一样大吼一声,拳头举过头顶,一股要砸碎冬子头颅一般的愤怒喷薄而发,气势骇人。
一切发生的太快,一场惨烈的大战不可避免,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路灯幽暗,闪了几下,拳头停在半空。
一声怒吼,嘴张的太大,污秽流进嘴里了。幺三走火入魔一般吐了一连串唾沫。我看见幺三看冬子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哥几个,江湖事,江湖了。给我喝!给我吐他!吐死他!”
这是我见过最牛逼的打群架,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拳脚相向,连叫骂声都没有。一条街,两拨人,七个醉鬼,双眼看人重影,双腿罗圈打晃,时而咕咚咚猛灌啤酒,时而手指豁拢嗓子,时而抱腹运气,通街似大雨瓢泼,阵阵呕声回荡。
冬子说他要拼命,我们也只能拼命。
伟涛率先开炮。幺三一声令下后,见对面大汉咕咚喝了大半瓶,伟涛眯着眼,使出吃奶力气穿过人群,一口呕在大汉脸上。来不及躲闪,大汉气运丹田,结结实实还了伟涛一脸。
大中穿着小小新买的防晒服,生怕对方喷到,脱下来团一团塞进T恤里,另一个壮汉看在眼里,猝不及防喷在大中肚子上,透过T恤,防晒服湿漉漉贴在肚皮上。大中抓狂,“老天爷呦,防不胜防,你是要心疼死老子哦!”,食指中指豁拢舌根,大汉脸上立刻挂了彩。
咕咚咚喝酒补充弹药,哗啦啦喷射消灭敌人。战事惨烈之极。
旁边小区几户原本关着灯的人家开了灯,有人打开窗户向下张望,有人吹着口哨助威。
3V2,我们人数上有优势,两个大汉腹背受敌,被我们三个喷的污秽淋漓。
1V1,冬子压倒性地战胜幺三,幺三一只手扬起来,一只手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吐苦水。气息微弱地说:“年轻人,算你狠。”
两个大汉艰难地驮起幺三,晃晃悠悠,夺路而去。
英雄救美,不过如此。
从没想过,酒能壮胆,原来也能伤人,所谓爱情,不过如此。
红颜佳人给英雄最高荣誉的桂冠,莫过于此刻倾城一吻。
我们心下一松,酒意发作,几乎同时瘫坐在地上,从头到脚湿透。冬子捂着肚子,歪嘴微微一笑,叼一根牙签,无比骄傲地看向烈火奶奶,等那一吻。
烈火奶奶捂着嘴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冬子,再也无法抑制心头的激动,无法抵抗这番画面的冲击感,烈火奶奶哇一声吐出来。
2016年,吃货冬子娶了二婚姑娘烈火奶奶。婚礼上二人第一次接吻,因为烈火奶奶说,当年画面的冲击感,一直让她心有余悸。
冬子吻得涕泪横流。
青春里发生好多莫名其妙的事,莫名其妙地就做了这好多事。
莫名其妙就怦然心动,莫名其妙就奋不顾身。
莫名其妙脱了单,莫名其妙摆了席,莫名其妙捧着麦克激动得失语。
是有多爱呢?说不清楚。分开好像就会死掉。要拯救生命,只有在一起这一条路。
青春其实不止莫名其妙,青春还很荒唐。
做很荒唐的决定,面对很荒唐的结果,却无论如何不后悔。
从脚下到山河,从寂寞到人海,一切发生的事,一切遇到的人,无论经历好的坏的,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肯割舍。
因为这些,组成了最后的那个自己。
人既要为自己买单,也要为自己负责。
回忆未必苦涩,憧憬必须鲜活,不管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你得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