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天幕缀满繁星,那一闪一闪忽明忽暗的璀璨似乎离得很近唾手可得,又似乎隔得很远,远得像隔了山隔了水隔了整个世纪。
雪依然下着,飘飘扬扬落在男人的发男人的肩,他却像一棵傲立在崇山峻岭之巅的青松,挺拔、坚韧、固执。
明明心里是那般想念那般心疼,却像是惩罚自己一般,执拗地把自己关在木屋外。
“盟主……?”
木屋内摇曳的烛火倏然熄灭,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轻轻地带上了房门,从里面走出,见到面前仿佛在一夕之间沧桑了许多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她……醒了?”
紫色的衣袍在风中寂寞萧索地舒卷翻飞,男人倏地转过头来,如水的眸中带着一丝希冀一分喜悦,却又夹杂着一丝忐忑一分矛盾。
自男人在一群强盗手里把她救下,跟随他这大半年来,她从未见过他的脸上瞬间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变化。
虽然他看起来一直都那么温柔,对盟里上上下下也一直随和可亲,可是这样的关怀,却还是让她嫉妒了。
“她中了西邪的忘尘散,估计还会睡上几日,就算喝了汤药能提前醒来,三个月内也绝对记不起自己是谁。”
此红裙女子便是那日在苏盼晴身边吹奏笛子的女人,她是天龙盟安插在南祁皇宫的内应,真名叫红雨。
早上,当原本要下山办事的盟主紧紧抱着那个女人,失魂落魄又焦灼地重新飞入山谷时,她一眼便认出了她便是那日被盟主飞镖救下的女子。
当时她一直猜不透两人的关系,如今看盟主的紧张程度,应该是他喜欢的女子。
不过有一点她不太明白,盟主的医术毒术远在她之上,她那点鸡毛蒜皮的功夫还是他亲自教授的,怎么偏偏把那女人交给她照看,他自己却一直傻呆呆地站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风。
“……都忘了?……也罢,那些让人伤心的过往,忘了便罢!”
如若早知道那个男人不能带给她她想要的幸福,他又怎么会狠心地把她留在他身边?
既然是他不懂珍惜在先,那么就不要怪他趁人之危了。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做那大方的傻瓜,这一次就让他忠实于自己的心彻底地放任一回,将她留在身边,不再放手!
“其实以盟主的武功修为,打通她的脉络将毒药逼出,应该不难。”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狠心也罢,她如今最希望的,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女人立刻醒来,记起她曾经的爱人,快快离开天龙谷寻她的家人去。
过往的经历让她深深明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对对手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并非狠心之人,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却绝不会轻易放手!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她永远不要再记起……”
这样是否他们就有机会,一切从零开始?
“大仇未报,如今并不是谈论儿女私情的时候,将她带在身边只会成为盟主的累赘,也让司徒歌那些混蛋有了可乘之机……”
素来对司徒少游的话言听计从的红雨今夜显得特别激动。
“行了!本盟主自有分寸,不劳你费心!”
红雨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大概没想到一向温文儒雅的盟主也会凶人,被他一喝当即愣在那里,眼里闪过一丝委屈。
“……今天我心情不好,说话的口气可能有些重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无意瞥见红雨眼中打转的晶莹,司徒少游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叹了口气便推门走进房去。
红雨不甘地咬着嘴唇定定地凝着司徒少游的背影,在木屋门关上的刹那,终于恨恨地跺脚而去。
靠在房门上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深呼吸一口,虽然明知床上的人儿一时半会醒不来,男人的心情还是忐忑不安。
曾经牛皮糖一般四处粘着小师妹,脸皮厚实的他什么时候变这么胆小了?
忆起过往的糗事,男人不禁自嘲起来,脚步不再迟疑,终于落坐在床头。
如水的目光凝着床上安睡的人儿,看那张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男人的唇边不自觉地漾起淡淡笑意,见一缕碎发遮住了女人长长的睫毛,很自然地便伸手出来帮她拂开,轻柔地挽到耳际。
半年没见,她还是和记忆里一般美得惊心动魄,光这么看着他的心跳已经不自觉地加剧。
只是,以前的她就像一只调皮捣蛋的小猴子般,总没有安生的时候,而他,也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如此近距离地靠近她,静静地看着她安睡的容颜。
突然很怀念两人一起捉弄老怪物的日子,怀念两人狼狈为奸肆意江湖,胡作非为的日子。
如果没有那一场变故,也许他们师徒三人就会这样逍遥自在地在无涯山上过一辈子吧……
可是,没有如果。
司徒家枉死的冤魂,母亲那双凄楚屈辱的眼睛,都在看着他!残忍卑鄙的司徒歌,他的亲叔叔,就算与他同归于尽他也绝不会饶恕他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行!
如水般的眸子透过摇曳的纱帐,落在远处,男子皱起眉头,藏起笑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这时,床上的人儿忽然嘤咛了一句,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小嘴一撅一撅的,长长的睫毛也轻微地颤动起来,似乎就要醒来,男人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见她一个翻身踢了被子继续会周公,不禁又松了一口气。
轻手轻脚给她掖好被子后,男人片刻也不敢再逗留,凌厉的掌风一出灭了烛火便轻轻地带了门出去。
忽然有些害怕对上那双明亮如月清澈如泉的眼睛,害怕她知道一直宠溺她的师兄如今早已是手染无数鲜血的杀人狂徒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害怕……
相见不如不见。
山里的夜晚很宁静,耳边唯有萧萧而过的风声,男人一个纵身跃起落坐在院子里的松树上,抬头望着天上的皎月许久,忽然从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笛来,轻轻奏响。
“哪个混蛋躲在树上吹笛子,深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一曲未完,木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女人极不耐烦地揉了揉惺忪睡眼放眼一望,发现了藏匿在树上的紫色身影后,立即扬起小脑袋插着小蛮腰,破口大骂起来。
笛声戛然而止,男人身形一震,先是愣愣地反应不过来,看着门前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知其已经恢复体力,脸上立刻又扬起笑来,一个蜻蜓点水,从空中翩然而至。
他怎么就忘了,这小丫头短暂性失忆了呢?
“你……你是谁?”
老天,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俊美的男子?
王子般梦幻的脸,淡淡轻笑的唇,暖暖如水的目光,敏捷如燕的轻功……哇噻,绝对是丈夫的不二人选!
看着渐渐靠近如神仙般俊逸的男人,苏醉儿之前嚣张的气焰立刻收敛,眼中露出崇拜之意,小脸蛋儿烧得通红,芳心大乱。
“你说呢?”
看着淘气丫头眼里露出的钦慕眼神与当年两人初次邂逅时如出一辙,男人心情大好,忽然生出调侃之意,故意凑到女人面前,极为暧昧地说道。
“我们……认识?”
哎呀呀,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美男,和她竟然是熟人,她一定是走狗屎运了,哈哈!
“何止认识,还很熟呢!”
小手指戳了戳男人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看着男人肯定地点了点头,苏醉儿心里顿时乐开了花,竟然很没形象地傻笑起来。
“那么熟人,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是谁?”
乐呵了半天,女人忽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收起笑容,一本正经不耻下问。
“你叫苏醉儿,是我的……家人!因为中了歹人的毒,你暂时性失忆了。”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白皙的脸蛋忽而微微地红了,目光也不敢直接对上女人明亮清澈的眼睛。
“原来你是我夫君啊!难怪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亲切感!”
家人?这美男说话还真是含蓄!不就是夫妻关系嘛,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不过,嘿嘿,羞涩腼腆的男人,倒是合乎她的胃口。
肥水不流外人田,自以为是地把司徒少游当成自己男人,苏醉儿小手搭上男人的蛮腰,立刻堂而皇之地揩起油来,扬着的小脸笑得是如此满足而得意。
“夫君……?”
男人愕然,如水的眸子却因这一句美妙的称呼闪耀起异样喜悦的光芒,有些迟疑地跟着女人默念了一遍,慢慢咀嚼着其中滋味,唇边忽而勾起一个夸张的弧度。
既然小丫头误会了,那么他便将错就错吧。
“夫君,我饿了!带我去吃东西好不好?”
三餐未吃,又在凛凛北风中吹了一天一夜的女人,空空的肚子忽然发出一声极不文雅的怪叫。
老公者,劳工也,不讹他讹谁?
讪讪地笑着,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嘴馋的小丫头拽着最宠她的师兄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撒起娇来。
“光要吃的会不会少了些,再来一斤烧酒如何?”
男人哑然失笑,提议道。
“知我者,莫若夫君者也!夫君万岁!”
小丫头拍着手掌跳起来,毫无预警地在男人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便哼着歌儿兴高采烈地蹦到前面去了。
她没有注意到,跟在她身后脸蛋比猴屁股还要红的男人,竟然宝贝似的抚着自己被轻薄的那半侧面颊,足足傻笑了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