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香港电台专访
时间:1994年4月25日
记者:夏婕
地点:香港电台直播间
记者:今天我们很高兴请来了从内地来的彝族诗人吉狄马加先生。首先请您说说您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名字,好吗?
吉狄马加:我们彝族是父子联名。吉狄是我家族的姓,马加是我的名字,这已经把我父亲的名字省去了,如果全名还更长,假如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告诉您。
记者:您说说全名。
吉狄马加:我的全名是吉狄·略且·马加拉格,现代社会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号,所以就叫马加,这样更方便一些。
记者:您所生活的地方与您写诗有什么关系呢?
吉狄马加:关系非常深厚,我历来有一个看法,一个诗人,一个真正有出息的诗人,他必须根植于他的土地和他的民族,因为任何一个作家,一个诗人,都是他的民族文化养育了他。我生活在四川的大凉山,这个地方在中国辽阔的大地上是一块非常神奇的土地,它的文化,它的历史,以及现实,都是我作为一个诗人必须去捕捉的东西,如果说我能写作的话,我只不过是这片土地的河流、岩石,或者这片土地上每一只动物,哪怕是一只鸟的代言人,当然这不是一种简单的传声,而是通过了人的心灵,人的灵魂的过滤。
记者:中国五十六个民族中,彝族是一个比较大的民族,在您的作品中,您的民族与您生活的土地,对您的影响是不是特别大?
吉狄马加:简单说,彝族是一个崇尚黑色并崇拜太阳的民族。彝族的原始宗教认为万物有灵,正因为这样,彝族人和土地以及万物和神灵的关系就非常深厚。我认为任何一个作家诗人,除了土地、文化的养育之外,他自己也应该有一定的天赋。我认为这种天赋更多的是诗人对自己生存的环境应该有的一种敏锐的感觉。诗人本身生活在寓言和梦想中的世界,诗人是一个说梦话的人,这种梦寄托了他对现实的理解。诗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所以我认为一个作家、一个诗人应该是一个人道主义者,同时在面对现实时,要为他人而写作,关心众多人的命运和他们的生活。
记者:我听一个学者说,彝族崇拜太阳与印第安人崇拜太阳的情况很相像,这个情况你知道吗?
吉狄马加:我知道。彝族有一个很著名的历史学家,他是范文澜先生的弟子,名叫刘尧汉,另有一个天文学家卢央,他们两个共同写了一本《中国彝族天文学史》,书中写到对太阳和火的崇拜,以及彝族的十月太阳历。古老的太阳历说明,彝族人在古代曾经创造过非常辉煌的文化,从现存的史料看,中间肯定出现过历史与文明的断层,现在也无从考证。从彝族现有的历史遗存来看,彝族过去是一个游牧民族,这个游牧民族的历史,包括它迁徙的过程,史学界说法很多。作为一个诗人,我需要去了解它,但关于考证、考古方面的问题我们还是留给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去做。
记者:这是一个漫漫的旅程。接下来,请您谈谈大凉山彝族的诗有什么特点,是不是很有太阳的色彩?
吉狄马加:彝族的诗歌与彝族的经历以及它的史诗传统均有关系,每一个彝族诗人作为个体来说都有其独特的风格,但每一个诗人在进行创作的时候都充满了火焰与太阳的色彩。如果把诗比作一种声音,那么在这种声音中也充满着牛血喷涌的声响,这更多的是来自于一种超自然、超经验的东西,和诗人的生命本体是联系在一起的。很多民族诗人的诗,和他们先辈的史诗文学传统是一脉相承的。
记者:太阳是有色彩的,彝族的史诗除了阳光的色彩外,还有高山和流水,有很细腻的一面。你的诗歌里面有没有表现阳光、山水?
吉狄马加:有很多!我曾经写过很短的一首诗,这首诗与我其他的许多诗在风格上有很大的不同。这首诗叫《骑手》,虽然只有短短的几行,这首诗除了受彝族古典文学影响之外,当然也受到西方的印象派、超现实主义的影响。
记者:请您说说现在少数民族诗歌、小说在中国的情况怎样。
吉狄马加: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不同的文化传统,有自己不同的历史,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中国的文学,要靠各个民族的文学来加以丰富。中国少数民族的文学发展也不一定平衡,有的民族人口比较多,那么这个民族出现作家、诗人就可能多一些。但作家的出现也不是按人口比例来的。比如前苏联的吉尔吉斯出了一个伟大作家艾特马托夫,在苏联时代,吉尔吉斯的人口还是很少的。中国的少数民族文学近十年来发展很快,出现了很多作家,如回族作家张承志、鄂温克族的乌热尔图等等,许多少数民族作家在中国当代文坛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老一辈少数民族作家,如满族的老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第一流的作家,土家族的作家沈从文,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他们以自己的创作丰富了中国文学。同样,彝族文学近十年有了很大的发展,出了许多优秀的作家。彝族文学与其他兄弟民族文学一道构成了丰富多彩的中国当代文学。
1994年4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