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亭做了一桌子的菜等着章霄遖回家。菜凉透了，人还没回来。柯亭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十年前的那个黄昏，柯珂也是这样站在高处看着楼下。
一样，都是七楼。
柯亭把手伸进微夜的灰色纱幕里，风吹动灰色的纱幕在柯亭的手上拂过蹭去，橙黄色的灯一盏盏挂在灰色里，天阶上淡着薄凉清冷的蓝——最后的蓝像极了黑。柯亭收回左手，指肚被风吹得干皱发白，营养不良似的。
章霄遖说他不会回去那个进了外姓人的家，他已经多年不回去了，但他也没回寄居了柯亭的家。
“不是说好了回家吃饭吗？你怎么来我办公室了？”岑雯惊喜，她以为章霄遖想和他一道回家。
“妈，你觉得柯亭怎么样？我想好了要跟她结婚。成家立业了，你就不用再担心我的生活，所有一切，你都可以放心地把我交给她就好了。”章霄遖觉得昨天晚上岑雯主动避让，胜利的滋味催逼着他又到岑雯面前嘚瑟。
“你是不是闲的，你来就是要跟我说那丫头的事情？”
“说说呗，咱们俩又没什么别的可说的！”
“妈知道这些年你的心结一直都打不开，我和你廖叔叔结婚的事情对你来说是打击，但妈一个人太难了，我挺不下去了。你爸就这样突然没了，公司怎么办?不要了？咱们娘仨个怎么活？廖叔叔他......”
“妈，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谈我和柯亭的事情，我们打算登记结婚，你把户口本给我，我要用。”
“你结婚的事情怎么能不跟妈妈商量，你来就跟我说你要户口本结婚，你还当我是你妈吗？”
“你结婚不是也没跟我商量！”
“你当时还小......”
“我还小，你就一句还小把我打发了，那么今天我的事情你也别管！咱们之间有代沟，您太老了跟不上我的想法了。”章霄遖拿出最冰冷的脸面对给了他生命的人。
“你和她结婚到底为了什么？她怕是只看上了你的钱，她是真的爱你吗？霄遖，你要是没钱她会跟你吗？”
“不会。我知道不会，所以我会一辈子都有钱，只要我有钱她就不会离开我！整个章氏不都是我的吗？”
“霄遖！为了钱才和你在一起的女人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你不也是这样才和我爸在一起的！”
章霄遖满不在乎，岑雯被戳穿的脸上，没了血色。
“我和你爸爸是有感情的！行！你怎么说我都行，反正你不能跟那丫头结婚。”岑雯强忍着怒气劝儿子不要走弯路。
“你和我爸爸没感情，否则你不会在他还尸骨未寒是嫁给廖易天，你不配对我爸爸谈感情二字！”
岑雯把办公桌上的定格了四人的全家福摔碎在地上。章霄遖快走着，他以为他说出了憋在心中的话会痛快，但胸闷得要爆炸，喘不过气来。
章霄遖回到家里，柯亭开着灯守着小夜灯睡去。
他走到桌前，吃了柯亭做的已经冷掉的饭食。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柯亭在沙发上猛地坐了起来。
“刚回来，你做得饭不错，能抓住男人的胃。”
“光抓男人的胃怎么能行，我的胃也得补补。”
“你还没吃。”
柯亭关了小夜灯，走到桌前。“等你回来一起吃，没想到你回来先自己吃了。”
“等哪天我拿到了户口本咱们俩就结婚。”
柯亭刚吃了一口的饭就被噎住了，她没想到要玩这么大。两百万，要是不牺牲掉很多东西，他为什么要开出这么高的价钱。
章霄遖冲着柯亭点点头。“嗯？”
柯亭只能认命。“嗯！”
柯亭除了饭做得好之外，在章霄遖的眼里别无他用。客厅里柯亭的东西动一个，西一只，乱得十分的有节奏，乱得没有节操。章霄遖每次一进家门就有一种刚遭受了洗劫的不祥之感，那些杂乱无章的家伙堵得章霄遖内分泌失调，精神失控。
章霄遖进卧室扯出一张床单拖着地出来，用长柄夹捏住柯亭的东西装进去。柯亭下班回到家，章霄遖已经打包好了一个巨大的包裹，躺在沙发上啃苹果。
“回来了？”
“回来了。谁的包裹，里面是垃圾吗？”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留的，不要的话，我可就给扔了！”
“什么东西？”柯亭打开包裹一看，里面全是她的。“章霄遖！你什么意思？你要赶我走？”
“不！你别紧张，但是你也别太放肆。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是高级公寓，高级办公公寓，很贵的！你自己看看！你这堆破烂在我的客厅里哪儿哪儿都是！”
“切！办公公寓，怎么只有电视机，没有办公桌？这是办公的地方吗？”
章霄遖的苹果停滞在嘴边，“他太累了，就是想在这儿歇歇。”
“谁？”
“你不需要知道。”章霄遖把手机扔到自己的脚边，“你自己看看，这个地方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章霄遖把自己拍下的认证照给柯亭看。
“就算我弄得有点乱，你也不能把它们都给扔了，这是我的家产！我的全部家当！你太过分了，我、我、我我要跟你解约！”
“解约。好，很好！百分之十的违约金，你付吧。”
“付就付！”
“前提是你要把我之前的预付款退回来，再付百分之十的违约金。”
“我已经帮你演戏半个多月了，我也不能全退给你，我也该拿我应该的报酬，你不能坑害劳动者，不能用霸王条款！我有合同，我能告你！”
“很好，咱们算一下！这个，两百万一年，折合一个月是十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我算你一个月，给你十七万！大气吧，但现在你连一个月都没做满......你先退我八十三万，再给我二十万的违约金。一百零三万，你准备好了吗？给我，我放你走。”
“行行行！我收拾不就好了！我可以收拾，但你别后悔！”
“你不是要毁了我的家吧！这个地方对我很重要，就像你的老房子一样，别干什么蠢事，小心我灭了你！”
“那倒不会，给你家添点人气。”
第二天，章霄遖一进家门，就被十几只眼睛盯上了。二十八年了，章霄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被敌人死死地盯上。他进门一脚把它们全部扫翻在地。
“柯亭，谁让你买这么多布娃娃放在......”出乎章霄遖想象的
不止是在门口迎接他的那些，整个家都被那些大头小身子的玩偶占领了。“你是不是有钱没处花了？你买这么多？你晚上睡觉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你不害怕？都扔了！”
“是你说让我布置的，我弄得整整齐齐地有什么不好？我保证它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不会干扰你的。”
“我......整齐？这不成了花果山了！扔了！”
“花了好多钱的！”
“我报销！”
章霄遖进了卧室，柯亭打开冰箱门，把自己保护在双开的门里。
“我说过了，不要进我的卧室，你怎么就是不听？”
可怜的大白被章霄遖清扫出卧室，身上多处骨折似的地躺在地上，用一个十分倔强且略显难堪的姿势。
“不进你的卧室，我怎么上厕所？”
“憋着！”章霄遖把自己关进了卧室，柯亭听到里面反锁门的声音。
章霄遖深夜到厨房找水喝，借着微弱的青光，房间里或大或小的玩偶已经消失不见了。章霄遖拿了水要回卧室时，又转身去看躺在沙发上的柯亭。
“去~！”所有的娃娃都聚集在柯亭身边，拥挤地东倒西歪簇拥着柯亭。
清早章霄遖出了卧室看见柯亭正在灶前忙慌。
“你起了，你先吃，我去洗漱。”柯亭进了章霄遖房间里的洗手间。
章霄遖走到沙发前，一只玩偶都没看见，看来是柯亭把他们都处理掉了，他心里觉得有点可惜，本来他都已经打算放柯亭一码，玩偶既然她喜欢就让她放好了。章霄遖看了看桌上的餐具很不满意，“我记得有一套好的餐具放哪儿了？”
他打开灶台上悬空的柜子。“啊~！”
玩偶从柜子里面掉了出来。柯亭放的。
“怎么了？”柯亭嘴里含着牙膏泡泡出来。
从柜子里掉落在地上的玩偶她解释不了，“我先去洗漱。”柯亭走了几步回头对章霄遖还要说什么，但章霄遖已经打开了第二个柜子。
“靠~！怎么还有！”章霄遖惊魂又无辜地看向柯亭。
柯亭低下头转身，“我要告诉你还有来着，你手太快了！”
“我要把它们都扔掉，一个不留！”
柯亭洗漱完出来章霄遖已经不见了，她在心里悼念那些被丢弃的娃娃们。
“嗯？怎么在这儿？”
娃娃们都挤在窗边的墙角下，被窗帘挡住。最前面编者麻花辫的小女孩的额头上贴着：勿动！
柯亭紧紧地搂住麻花辫女孩儿，又把也她放回去，按着章霄遖规划的地界，分寸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