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站在旁等候差遣,每次看韶灵缝合的模样,都像是看女子在刺绣。
待她起身,将药名逐一报出来,他按方抓药去熬煮,好奇地问。“小姐,你的女红做的定是天下一绝——”
“是啊,天底下没人比得上了。鸳鸯绣成鸭,蝴蝶绣成花。”韶灵丢下一句,面无表情,洗清满手血污。
闻言,守着药炉的连翘耸肩大笑,手掌中的蒲扇掉到地上。就连在里屋看书的韶光,忍不住笑,翻书的手也暗暗发抖。
韶灵这才打开门来,几人依旧站在门外,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
“过了今晚,他退了热醒来就能来领走他。”韶灵指着身旁连翘手中端着的一节小腿,面色自如,嗓音清冷。“只是这断腿,你们问问他还要不要。”
她的话,一瞬无人应答。
半响之后,一人面色僵硬,干笑两声。“韶灵姑娘,这……这就不要留着想念了吧。”
有人连声附和:“老九醒来看了那断腿,岂不是要哭死?”
“你们做决定吧。”韶灵挑了挑眉,微微一笑。
“我们还是……偷偷埋了吧。”有人轻声叹气。
“韶灵姑娘,多谢你啊,不知多少诊金?”
“韶灵姑娘,你想要多少都行——”
他们自然不敢吝啬,谁都明白这名女子在主上身旁一待就六年,身价跟一般人有着天壤之别。
韶灵笑弯了眉眼,笑靥可亲迷人,神色一柔:“大家都是云门的兄弟,跟你们谈银两,俗。”
看她如此亲近,有人觉得难以回报,愁眉不展:“可我们除了银两,也没什么能给姑娘的啊。”
“你,腰上的腰封。”
“你,剑上的玉玦。”
“你,脖子的红珠。”
一根纤细食指,从最左边的人,一一指点,嗓音字字清晰,果断张扬。
三人面面相觑,一脸愕然。
韶灵蹙眉看他们的脸,眼神一转,收回了指尖,不冷不热地问了句。“怎么,舍不得啊?”
“舍得舍得……”领头的男人压下脸上的凶神恶煞,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威吓两声。“还不快拿下来赠与姑娘。”
韶灵满眼是笑,吩咐一句。“连翘,收诊金。”
连翘归了屋子,满腹不快,将手中的物什放到桌上:“不就拿他们每人一件东西吗?小气,一个个哭丧着脸,他们的兄弟不是没死吗?”
“这块翡翠,成色很好,雕琢精美。”韶灵的指腹轻轻拂过腰封中镶嵌的翡翠,轻声说。
“你看,里面还有血丝,是玉玦的精品。”她素手微抬,将玉玦在烛光下照耀,天然的红丝,在玉玦中起舞。
“这红珊瑚稀缺少见,这一串都能卖上百两银子了。”红珊瑚串珠颗颗圆滑鲜明,每一颗都毫无瑕疵,滑过她的手腕,她的唇畔扬起淡淡的笑。
连翘两眼发直,听得错愕:“小姐这双眼,真会鉴宝。”
她早已不再纯良无害……这双眼,看了那么多世间宝物,令她魂牵梦绕的,却只有那一样。
将外堂交给连翘看顾,韶灵回到内室,只见韶光已经洗漱好了,躺在床上翻书。
“连翘说的都是真的吗?”韶光合上了书,抬起脸看她,她回以一笑,他的眼底一瞬发亮。
韶光暗暗捉住韶灵的手,双目灼灼,问的很不安。“那个宋将军……他能教我学武吗?”
“以后若能见着他,我帮你问问。”她说的敷衍。
韶光唇边的笑容无声扩大,他的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俊俏的令人移不开眼。
她从未看到韶光如此欢愉。
韶灵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她看着韶光入睡,暗暗收拢了袍袖。
翌日,她吩咐连翘将独眼请来,独眼一如往昔,冷漠如冰,他扫了一眼内室的动静,韶光看独眼在,没有出来。
韶灵抿唇一笑,亲自给独眼倒了茶,神色平静。
“上回你把韶光带回来,这次又为我接了连翘,还没时间好好谢谢你,独眼。”
独眼从她手中接过了茶,茶香沁人,他嗅闻着,却并不喝。
“你不爱饮茶?”韶灵径自打量,心中狐疑。
他的眼底突地黯然几分,嗓音低哑破碎,难听得很。“过去常喝,如今不碰了。”
“连翘,带韶光去花园走走。”韶灵转过脸去,将两人支开。
望着两个少年肩并肩走远,她才关了门,背脊依靠在门上,笑容敛去,正色道。“独眼,我很快就要去阜城,相信你也听说了。”
独眼依旧握住茶杯,微乎其微地点了头,冷硬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她坐在他对面,垂眸。“于私,我不愿意过多知晓云门的秘密,但总该让我定了心,我才能丢下亲弟弟为七爷办事。”
独眼闻到此处,暗暗将茶杯放在茶几上,望着她,眼神淡淡,不开口,不询问。
她猝然抬起眼,眼神锐利,不存任何婉转。“那些男童……在云门是什么身份?”
这些天来她这边治伤的人不少,她却从未见过一名红衣男孩。
这些男童若不是凭空消失,便是七爷的意思,绝不会轻易见人。
“我不想让你为难,觉得对不住七爷。”她话锋一转,眉目生笑,暗暗将墨笔送到他的手边,摊开手掌,嗓音渐柔。“你不用开口。”
独眼俯下身来,将毛笔握在手中,幸存的眼望着她笑意之后的冷淡和决绝,喉结轻轻滑动,最终在她手心写了三个字。
红衣卫。
他的字潦草狂野,像是本性不羁,在她手心发烫。
眸光熄灭,她一下就收紧了拳头,轻笑一声。
这就是七爷这些年的野心?
“我该走了。”独眼看着她这般清冷的笑,面色微变,搁了毛笔,这就要离开。
韶灵起身送他,言语凿凿,字字清晰。“我们都是死而复生之人,我不再说谢,但必当铭记。”
死而复生四个字,听得独眼脸色骤变,他扶住腰际佩剑的手,迟迟不曾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