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曾说过杨万里,1930年初他率红军进江西吉安时,在历数吉安人杰地灵时说:南宋四大家中的杨万里,一生写诗两万多首。
两宋文人把词作推上了中华文化的又一高峰,北宋的范仲淹、欧阳修、苏轼和李清照,以及南宋词坛上所涌现出一批风格豪放的词人,诸如辛弃疾、张元干、张孝祥、岳飞、陈亮、刘克庄等人,他们的词作扬溢着还我河山的爱国激情,词风高亢清亮,极得毛泽东的推崇。毛泽东经常诵读这些名篇。他曾点名要读张元干《芦川词》和张孝祥《于湖词》。1975年4月,董必武逝世,就要工作人员放张元干的《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的唱片。听了几遍后,他忽然提出要把原词最后两句“举大白,听《金缕》”改为“君且去,休回顾”,且说:“原来的两句太伤感了。”
毛泽东喜欢豪放派词作,但亦爱读宋代婉约派的作品,他自己曾说他偏于豪放,不废婉约。他曾细读过北宋婉约派代表人物柳永的作品,在读《词综》和柳永《乐章集》时,圈划柳词就有三十五首,这些词不少他能背诵,如写作的《水调歌头·游泳》“极日楚天舒”句就由柳词《雨霖铃》“暮霭沉沉楚天阔”中化出。他对婉约派诸家词作多甚喜爱,善于运用,以至六十年代读了胡乔木词作后,就说他近似姜夔。
毛泽东在青年时代就接触两宋理学家和他们的学说。1913年他在《讲堂录》中就有称“著书亦有几等,宋儒之学都是切实的,元朝亦确有所见,发而为理。”(《毛泽东早期文稿》第592页)“朱、程、张、周诸人出,性理之学大明。然其始也,威崇佛学,由佛而返于六经,故为能动而兼受动的发达期,宋元是也”(同上,第592页)等语。《讲堂录》还多记有二程、陆九渊(象山)、张载和朱熹等断片,如“程子读书之法,见事先下判断,继看下文”;“陆象山日:激厉奋迅,冲决罗网,焚烧荆棘,荡夷污泽。(无非使心地光明)”,(同上,第593页)“张子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生民立道,相生相养相维相治之道也;为万世开太平,大宗教家之心志事业也”,(同上,第591页)等等。这些语丝词片中足以窥得全豹,可察之当时毛泽东对两宋理学诸家之推崇之心。
建国后,毛泽东也常谈两宋理学家,但多界定为唯心主义。1957年1月,他在省市委书记会议上谈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时说:只讲唯物主义,不讲唯心主义,只讲辩证法,不讲形而上学,你就不知道反面的东西,正面的东西也不能巩固。因此,不仅要出孙中山全集,蒋介石全集也要出。黑格尔、康德、孔子、孟子、老子、二程、朱王,都要讲。次年9月,他在合肥与张治中谈读书话题又说到程颢、程颐、周敦颐,说到宋明理学四个学派和客观唯心主义、中国古代具有朴素、原始唯物主义思想的人物等等内容。1963年5月,毛泽东又在杭州工作会议介绍:周濂溪(周敦颐)是道县人,是宋代的理学大师。二程是他的学生,朱熹就是这个系统,唯心主义。至于张载是陕西人,那是另一个系统,是唯物主义。
汉魏以后,笔记小品兴起,方兴未艾,毛泽东很爱读此等小品。早在1913年,他就写有:“掌故之用有三种:一用于词章,如神仙之类;二用于义理之文,如井田、学校、帝王之类;三用于科学,则物理实事是也。”(《毛泽东早期文稿》第583页)
毛泽东也喜爱宋人笔记,其中经常翻阅,且在外出视察也随身携带的,就有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南宋洪迈的《容斋随笔》等。
(七)说《明史》人物断片
毛泽东对明史极有兴趣,也读了不少记载有明一代三百年历史的史书,其中主要一部就是清人官修的《明史》。
但他不满意《明史》,认为《明史》芜杂;虽然评其芜杂,却在读时颇化功夫,他读过的那部武英殿版《明史》,封面上有密密麻麻记号,每册录出其中卷数,还列出众多传主姓名,如“60册,列传107,张四维,马自强”,“67册,131—132,东林党传”,有的在传主姓名下加圈,或在姓名后画括弧加注,等等,此足见毛泽东是精心阅读过《明史》的。
毛泽东高度评价元末农民大起义。当时起义队伍五花八门,而主要的一支就是韩山童、刘福通领导的红军,朱元璋原本亦是红军一个小头目。红军乃是以红巾扎头为标志的。对此,毛泽东在1945年6月17日中国革命死难烈士追悼大会上说:“中国历史上没有红军,要说有就是明朝朱洪武起过一次‘红军’他们打的旗子是红旗。有的人以为红军这个名称一定是外国来的,我说不一定,你就是知道外国的事情,中国祖宗的事情就不知道。”(《毛泽东文集》第三卷第434页)
1948年11月,毛泽东在平山西柏坡读了吴晗《朱元璋传》,尔后对吴晗书稿中关于元末农民大起义领袖、西系红巾军领袖彭和尚(彭莹玉)的下落提出了疑问。吴晗认为彭和尚在起义成功以后,就烟一样消失了,回到人民中问去了。所谓是“功成不居,不是为了作大官而革命,真是了不起的人物。”毛泽东不以为然,他特地对吴晗说,彭和尚这样坚强有毅力的革命者,不应有逃避行为,不是他自己犯了错误,就是史料有问题。史实固如毛泽东所料,后来,吴晗细读有关史料《明实录》等,查出彭和尚果然是在杭州为元军俘杀。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毛泽东多次谈朱元璋,有时也涉及朱元璋的文臣武将诸如徐达、朱升等人。
1949年12月,毛泽东出访苏联,路经山海关,就讲起“天下第一关”掌故,说:这山海关还是明洪武十四年,由明朝的大将徐达在这里修的。本想凭据天险,抵御外侮。几年后,就许光达请求降衔事又次谈到徐达:五百年前,大将徐达二度平西,智勇冠中州。
朱升,《明史》卷一三六有传,仅194字。1969年8月,毛泽东重读《明史》。面对有可能暴发的核战争,他对周恩来说:恩来,你读过《明史》没有?我看朱升是个很有贡献的人。他为明太祖成就帝业立了头功。对了,他有九字国策定江山:“高筑墙,广征粮,缓称王”。我也有九个字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两年后,即1971年12月,中共中央在转发国务院《关于粮食问题的报告》时,传达了毛泽东关于“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指示。
毛泽东曾在某次谈话中评说明朝皇帝,明朝除了明太祖、明成祖两个皇帝搞得比较好,明武宗、明英宗还稍好些以外,其余的都不好,尽做坏事。
明英宗朱祁镇被毛泽东称为“比较好”,可能是临死时遗诏有不再以活人殉葬的话;而明武宗朱厚照“比较好”,可能是他铲除刘瑾以及扑灭宁王朱宸濠的叛乱。
明武宗正德五年(1510),河北暴发了刘六、刘七和赵风子(赵燧)起义,起义军三次逼近北京,两年后刘六在黄州(湖北黄冈)坠水死,刘七在通州(江苏南通)败死,赵风子被俘杀于北京。毛泽东对这次起义相当关注,在《明史纪事本末》卷四十五《河北盗》的封面上手书“刘六、刘七、赵风子”,于书后空白处又批注有:“吾疑赵风子、刘七远走,并未死去。‘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倚栏杆看落晖’。得毋像黄巢吗?”(《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第334页)此说虽为一家之言,但亦不无其理,盖封建史书中多有冒功故事也。
有明一代,大小农民起义频繁有之,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毛泽东在读《三国志·张鲁传》批语就罗列了多起,其中就提及“元末的明教、红军,明朝的徐鸿儒、唐赛儿、李自成。”此处所指“徐鸿儒”,即是天启二年(1622)山东郓城徐鸿儒领导的白莲教起义。他在读《明史·赵彦传》所记录的白莲教起义全过程后,作了“白莲教史”(同上,第286页)批语。
毛泽东对于晚明史事和人物也颇注意。抗战时期,学者多研究南明史事,借古喻今,批判当时投降卖国分子。1939年1月,毛泽东在给陕北公学何干之教授信里就指出:“如能在你的书中证明民族抵抗与民族投降两条路线的谁对谁错,而把南北朝、南宋、明末、清末的民族投降主义者痛斥一番,把那些民族抵抗主义者赞扬一番,对于当前抗日战争是有帮助的”。(《毛泽东书信选集》第136页)
五十年代,毛泽东曾谈到在明末有重大影响的袁崇焕和洪承畴等人。
袁崇焕(1584—1630)是明末坚守宁远(今辽宁兴城)的中流砥柱,惜为崇桢帝杀害。1952年5月,毛泽东与叶恭绰复信:“近日又接先生等四人来信,说明末爱国领袖人物袁崇焕先生祠庙事,已告彭真市长,如无大碍,应予保存”。(同上,第433页)
1956年元旦,毛泽东在上海看戏,有出戏是写李自成的。当周谷城谈及:有人说,洪承畴之投降清朝具有善意,目的是减少汉人的惨遭屠杀。他回答说:有此一说,不可不信,但亦不可全信。事情不甚简单,怕还要有些调查研究。
明总督蓟辽军务的洪承畴(?—1665),举足轻重,却因降清,被清朝官修的《明史》列入《贰臣传》,后来正宗史家也都将他放进零册处理的。毛泽东此说慎重,着意于多掌握史料,作深化认识,这正是对待历史和历史人物的唯物史观。
(八)另篇:说清朝人物断片
清王朝是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
清王朝有近三百年史,其中最后的七十年,它又由封建社会走进了半殖民半封建社会,这就是我们通常说的近代中国。
毛泽东很注意清王朝的历史,尤其是近代中国的历史。他说:学历史,主要学近代史。毛泽东读过许多记载清朝历史的史书,有《清史稿》和清人多种文集,也有笔记野史,因此他深谙清朝史事和许多清代人物的行迹。
1956年11月30日,毛泽东在与苏联驻华大使尤金谈话时,感慨地吟诵了两句诗:万里长城今尚在,哪见当年秦始皇。他的含意是借诗句批评对方的扩张主义。按,此两句诗典出康熙时大学士张英故事,相传,张英家乡安徽桐城住宅,因与邻舍地界不清,引起争执。张英接读家信后,即以诗代信: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家人遵嘱立即让界三尺,以示不再相争;邻舍得知后,也仿效让界三尺,于是成了六尺巷道。毛泽东对此故事相当熟悉,信手捡得,用在此处恰到好处。
五十年代初,有年毛泽东在山东济南大明湖参观,当得悉湖北有个张公祠,就问周围随行人员:张曜怕婆子,你们知道不知道?接着就讲了张曜从一名雇工升任山东巡抚的过程后告诉大家:张曜不识字,靠他的夫人办理公文。张曜刻了一块“目不识丁”的图章带在身上,作为自勉,虚心向自己的夫人学习。通过苦读,能通文晓史,写出一笔好字《清史稿》有《张曜传》,但没有这出故事。这则趣事,必出自它书,可见毛泽东读的书是很多的。
毛泽东在学生时代,就读了不少清代名人的著作和记载他们的书。
1917年4月,他在《体育之研究》论著中提及古今人物自夏禹、孔子到伍廷芳、蒋维乔等二十二人,唯独是清初的顾炎武和颜元(习斋)(1635—1704)和李□(刚主)(1659—1733)是文武兼备,德智体三育并重的师表。文中特就颜、李两人说:“清之初世,颜习斋、李刚主文而兼武。习斋远跋千里之外,学击剑之术于塞北,与勇士角而胜焉。故其言曰:‘文武缺一岂道乎?’”(《毛泽东早期文稿》第68页)颜元主张研究学问要靠实践,读书人要勤劳动;李镠是颜元学生,参加农业劳动,主张学问必须要结合实用。颜元、李镠讲求习行哲学,经世致用,深为毛泽东喜爱,此说也抒发了青年毛泽东具有实践理性的特色。因而他表示,“此数古人者,皆可师者也。”
细微之中见精神。毛泽东对清代学者如数家珍。五十年代,有一次他视察安徽博物馆,就周围人员弄不清的常识,即戴名世(1653—1713)、戴震(1723—1777)是否同一人时,当即指出:清代的戴名世字田有,为桐城人,不是休宁人。清代的戴震字东原,才是休宁人。
清代学者的书,他很喜欢读,比如桐城派大家姚鼐编的《古文辞类纂》、曾国藩编的《经史百家杂抄》。至于康熙年间吴楚材、吴调侯编的《古文观止》,从小就熟悉,能背诵。许多典故也应用自如,如见于他的文章诗句中的就有《曹刿论战》、《触砻说赵太后》、《颜周说齐王》等。
他还曾对林则徐侄孙,海军起义将领林遵谈《海国图志》,说:我年轻的时候,读过他委托他的朋友魏源编的书。魏源是很推崇林则徐的,他说“整我戎行”,“必沿海守臣皆林公而后可,必当轴秉钧皆林公而后可”。
对于有文化含金量的清人著作,毛泽东求知若渴。1958年3月,成都会议后,毛泽东到重庆视察,见到来迎接的任白戈(市委第一书记)就说:你知道你们四川有个廖季平吗?他是一个对经学很有研究的人,章太炎是步他的后尘,你帮我找一部他的著作。当任白戈把书从市图书馆借了送上,他十分高兴。
廖季平,即廖平,近代大经学家。先后主持广州广雅书院、成都尊经书院。
毛泽东特别重视近代中国的历史,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改造我们的学习》里就号召,要懂得“鸦片战争以来的中国近百年史”。由此,他对近代中国的一些重要人物有过分析和评论,这些评论也颇见分量,如1954年10月,在《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中提到《清官秘史》批判事就指出:光绪皇帝不是好随便称赞的。他对光绪帝(1872—1908)显然是不甚满意的。在光绪执政时期,苦难的中国更加贫穷、落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