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大汉冷漠地说着，把他们的命运分割成两半。
谁忍心看着一个女人在地上像个蛇一样疯也似的来回蠕动？可的确不曾有人说一个怜悯的字或迈出一步。
为民了解这份冷漠，他知道村民都是什么样的人。正是这份冷漠和无情叫他控制住了他们，他们永远也团结不起来。对于旺财和桂香，他可没有一丁点儿怜悯之心。为民瞥了一眼女领导，她的脸上露出同样的狰狞——他了解这种表情，这是手中的权利化作了钢刀，而她要手握钢刀刺向赋予了权利的人民。
“你们都铁了心吗？你们的心都是石头做的吗？”桂香不停地打滚，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
旺财看得揪心，但他咬紧牙齿，绝不再向这些吃人的凶兽露出半点乞求。
老秦头跪着哭了起来。
“动作快点！”为民催道。
不多时，两扇窑洞全部化成了土块。
桂香传出一声惨叫，她晕了过去。
“收工！”为民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叫汉子把旺财扔在了地上。他已经不再挣扎了，任凭人家把他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走了。
没有一个人走过来，起码说一句怜悯的话。没有。
这好像一场噩梦。
暴权的胜利远去了，留下呻吟的孤影。桂香躺在地上，像是死去了一般。旺财流着泪，一动不动的，嘴里还塞着破布。老秦头走了过来，扶起了旺财，取掉了他嘴里的破布。他没想到老秦头会伸出援手。可他马上明白了，老秦头与他同病相怜。他是顺从的，而自己的反抗则无济于事。他们扶起了桂香，桂香的样子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弄醒了桂香，她发疯似的哭了起来。眨眼之间，他们的家没了。
“你准备怎么办？”旺财问老秦头。
老秦头叹了一口气。旺财明白了，他什么也不会做，就像他媳妇被人拐跑后他也无动于衷一样。他就是这么个人吧。
“腾辉叫我住他家果房里。”
“他？你不知道他和狗日的为民是一伙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那你有什么办法？”
“我要告这狗日的。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吗？这是人说的话吗？”
老秦头默然不语。
“你的东西都弄出来了？”旺财问。
“也没啥东西。”
“是啊，现在都被埋进土里了，也没所谓了。”
老秦头走了。
“这可咋办啊？”桂香坐在地上，像丢了魂一样。
“我他妈就是死，也要把他高倒！这个王八蛋。”
桂香听了，哼哼着又哭了起来。
不一会儿，腾辉来了。
“你来干什么？看我们笑话吗？”老秦头猜到了他的目的。
“老哥，看开点。日子还要过，对不？为民确实不是啥好人，你可别气……对对对，这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好受……老哥，我和那东西可不是一伙的……我的意思……咱都听见为民说的那话咧……说实话……我差点就像动手……你没看见那三个打手吗？肥头大耳的跟着猪一样……干的也不是人干的话……说实话……这事不好惹的……你跟为民耗了一辈子了……你看……人家连你房子都拆了……哎哎哎，老哥你听我把话说完……咱还没输……不是吗？他说，咱告到金门县没用？咱就高到金门县！这县长要是说不来话，咱就去北京！这东西太张狂了……这话也能说得出口。我意思……老哥你可别骂我……我跟他为民不是一路人……我手干净得很……我没参与说怎么整你怎么害你的事……我意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总不能把自己命折了跟人家硬钢么……你说是不？我也就说这么多……你和为民的仇隙我不参与……但我想……你现在没地方住咧……我南沟还有个小房子，你先将就着住几天，你说是不是？就是县长亲自给你分房，那也得需要时间，你说对不？我也不会给你出啥馊主意。我单纯给你住的地方……你也看见了……咱村的人溜得很，根本不会搭理你的……啊……我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旺财打断了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腾辉愣了一下，连忙说道：“么有的事，么有的事！咱就实话实话吧……老哥你确实做人做事有些怪，但有想法，有原则，跟我们其他人都不一样……但咱做人堂堂正正，有啥可怜的？咱今天遭了天灾人祸，那是自己也没办法的事情……这跟可怜可扯不上关系。”
腾辉最终说服了旺财。
晚上，月牙弯弯，村里老址一片荒凉。文辉的独家大院傲然挺立着，凝视着身旁的废墟。两个人影在废墟前晃动。“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老秦头说。旺财点了点头。他们在自家废墟前凝视半晌，看着光影下的颓圮。“我们斗了那么多年，还不是落个同样的下场。”老秦头说。“反正我是瞧不上你写的文章，我知道你也这么看我。”
夜风有些寒凉，他们的老骨头不太受得住。不一会儿，两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歇了起来。
“你后悔二十年前回到农村吗？”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这么选择。”
“可我们不想叫孩子重蹈覆辙。”
“孩子？对，孩子。”
“现在时代好了。他们应该享受更好的生活。”
“苦日子也一样。习惯了就好。”
“怎么会有人选择一辈子受苦呢？”
“你和我是不同的。”
“你不恨你的母亲吗？他叫你当了一辈子农民。”
“我后悔过。我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会后悔的。这是改不了。”
他们在路边走了起来。旺财叹了一口气，问道，“还能等到自己的成功吗？”
“我怕是不行了。”老秦头说。
“唉，没所谓。”
“你为什么拒绝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