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激动地浏览着这些恶毒的评论,乐不自禁。“用不着我动手,舆论会杀了她。”他心想。有人认为她的行为是对艺术的侮辱,一个尚且无法洁身自好的人不配与艺术为伍。有人说她玷污了艺术。有人干脆直接辱骂文珊。吉米看着不断滚动的评论,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投掷的炸弹的威力,嘴边露出残忍的微笑。一点火星,已然化作了燎原之火。沸腾的火焰灼烧着众多心灵,他们仿佛受到了召唤,要投入到这场声势浩大的道德批判之中。浩荡的洪流涌起了,狭小的小舟之上挤满了满嘴仁义道德的躯体,用不着思考,别人已经替他们发言了,他们只用齐声附和,鼓掌示意即可。人人投入到舆论战争中来,通过道德的光环每个人都成了为君子信条的守护战士,泱泱大国不容如此错乱伦理之事。叫敌人缴械用不着做太多。只需要有热情和一张嘴巴即可。一个思想之境发出了战斗的烟花,万千思想之境附和。这是思想的战斗。用上铁索连环之计,所有思想都如履平地,只待乘风破浪。在这种激荡的浪潮中,人人都是一抹浪花,争流之下,直至道德的大洋。有谁被卷起来了?自是他们批判的对象:千古的恶魔、万世的遗臭。思想之国万箭齐发,要往假想中的草人上射满箭矢。消息已传至五湖四海,天南地北云起响应。舆论的洪涛终于冲破了世俗的藩篱,可以不计言失地辱骂、讽刺、嘲笑、蔑视、愤恨、诅咒、训斥、欺凌——他们冲向了道德的虚无之地,自发地解开了自我的人性羁绊,不择手段地将毒刺扎进被批判者的身体之中。有时候他们认错了人。有时候他们搞错了方向。有时候他们忘记了目的。要让一场洪水去毁灭一个形单影只的人,是得不偿失的——这注定发生别的灾难,正如让一场燎原之火毁灭一个人。管那么多干什么,尽管无的放矢。广博的正义感已经冉冉升起,他会自动寻找目标,吞噬他应该吞噬的一切。有人因此遭了无妄之灾?哦,那是他的不幸。审判之刃已经降下,不见鲜血它决不会停止斩杀。有人说他们是过江之鲫,随他们说去吧。这种火焰感染着每一个旁观者,他们马上也要成为局中人,带上难以挣脱的欲望锁链——大家很快发现,这种欲望既狂躁又野蛮,每当它觉醒的时候,人性中来自远古洪荒的印记就闪闪发光:那是不顾一切的。接受锁链的羁绊轻而易举,但逃脱束缚却难如登天,一方面,自我已经接受了这种狂躁,急于把内心的黑暗和阴郁改头换面装点上光明的道德外套射向他们所指定的目标,另一方面,锁链中的其他力量绝不容许他们的背叛。给他们泼一盆凉水吧。未必可以清醒下来。光明的狂欢和暗黑的狂欢同样吸引人。多少人拔出恶毒之箭——那是自我意识之中挥之不去、逐日累积的糟粕——他们误以为这恶毒正是采自目标的。一场号称道德讨伐的舆论焰火有多少虚伪、冷漠、无情、仇恨——既然拿着所谓千万思想荟萃的放大镜去审视另一人,也就该看看自身的镜面上有多少肮脏的灰尘!但给他人造成灾难激发了他们人性中的黑暗本能——魔鬼不久常常利用这一点蛊惑我们吗——他们体会到由衷的虚无的快感。在这场运动中,获取快乐的成本是廉价的——参与者的快乐是相似的,不过是给利用口诛笔伐给他人造成痛苦罢了。什么时候停息呢?烈火焚进一切的时候。
半夜的时候,文珊的电话被打爆了。她的个人信息被全部曝光。甚至随时有人来她住的酒店,就为了吐她一口。她对此尚不知晓。她只顾呆着自己营造的失落中。有人愿意失掉一切来换取梦寐以求的成功吗?他的欲望必然在怂恿他说,你不会失去一切。她有些讨厌音乐了。人们赋予她天才的称号,现在看来这种称号百害而无一利。她感觉音乐在离她而去,而爱情早已捷足先登。她那么急切地想看到未来之书的内容,现在她看到了,空无一字的白纸。她从没有体验过这般闪耀的成功,以至于现在无从应付。她试图在黑暗的屋子里理清现实中的一切,却发现是徒劳。
文辰睡得很晚。睡觉前,他在手机上发现了这些新闻。他差点眩晕过去。他没敢给老爷子说。他赶紧乘高铁来到北京。到了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他给女儿打了个电话,看样子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文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看见酒店外站在很多记者。他要把文珊接回家。到了门口的时候,父女二人被认了出来。
“作为父亲,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文珊,是什么让你抛弃了云心?”
“你是否已经彻底堕落了?”
……
避开记者,躲过层层的追踪,文珊才把女儿带回家。所幸,他们家前面还没有出现记者。
刚打开门,老爷子就瞪着刚进门的父女。
“你可真糊涂!”老爷子把扇子在手中不停地拍打着,对孙女说。
文辰给女儿讲了事情原委,她这才知晓了情况。
“果真是这样的吗?”老爷子看着镇静的孙女,问道,没料到她一点也不慌张。
她便讲了他和韩武的事情。
“你被人陷害了。还是个老手。”老爷子说。
“是谁对你有这么大深仇大恨呢?”文辰说着,马上明白了。他们的脸严峻了起来。
文洛父子商量了对策,决定把文珊先送往美国避避风头。
“我不去。”文珊说。
父亲说服了文珊。等到文珊走的第二天,媒体记者就蜂拥而至,要求采访文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