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群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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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4

舆论的烈火还在蔓延。有关新闻铺天盖地。恢弘浩大的声音滚滚而来,不久就到了文洛的家门口。舆论之下,没有隐秘。而随之暴露出来的,是更多子虚乌有的东西。在某些人的口中,文珊已经名誉扫地,沦为不耻之人。一些人使用不堪入耳的词语污蔑她。一些人则要求她滚出中国。短时间内,她马上成了行为不端的罪人。这场声讨中,鲜有为其维护者。相比于她曾经代表的高雅,她便要被扔进更深沉的深渊之中。一种虚诞的、浮躁的、肤浅的热情充溢在评论者之间,使他们宁愿吐出夸大其词的言语而不惜对真实进行一番考察。既然一开始,他们就把假象当成了真实,他们便信心百倍地向着莫须有的终点出发,便把从众当成真理。他们的热情是毋庸置疑的,可是这股热情摧天毁地,不惜焚毁一切,要叫他们所不耻的彻底毁灭。一旦舆论的热潮被情感统治,它便失去了理智的眼睛。激情一出现,理智即消亡。短短半天里,文珊已经被丑化为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其罪愆可与秦桧等同。耽于毁灭之道的群声正是以此为乐的。浪潮一旦越过堤岸,便会一泻千里,摧毁一切。裹挟着正义以令天下之声,实在反讽至极。事实上,在越来越多人投身于这场浪潮之时,他们越来越被另一种炽热所支配——这是他们内心的炙热——这种炙热是普遍的,即整个时代的浮躁。人们渴望着什么。就好比一个闲散的人心里不踏实总想干点什么,可却不知要干点什么。他们踏在了虚浮之上。心在虚浮之上,思想亦在虚浮之上。他们渴望一种激情的火焰。同时代者皆染此病。平凡的生活叫他们百无聊赖,但非凡又使他们望而却步。机会来了。崇高的道义感叫他们从麻木中觉醒,这是一件可以大做文章的事情。他们自愿加入这场浪潮之中。蛰伏的神经一旦暴躁起来,就能感受到动脉的搏斗,他们处于疲惫的兴奋之中,但俨然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那正是浮躁本身——他们渴望发声,渴望让他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好了,终于他们忙活了起来。有的人是麻痹的,有的人是清醒的,有的人介于两者之间,但他们都在奋力地延拓浮躁之路。也许到了尽头,他们终于想起了狄更斯的话,“那是最好的时代,那是最坏的时代。”时代造就了新的暴力——这是基于浮躁的——网络舆论之暴力,犹如双面武器,一方面救人于水火,一方面致人于绝境。它自有其美学价值,也许这就是它吸引人的地方。而浮躁正是其内核,犹如碎片,是被割裂的精神。涣散的萤光如何发光?他们只能聚成一团。时代的虚无正建立在成片的浮躁之上,而思想和灵魂生长其上,可谓无根之树。要问为何出现如此声势浩大却不合逻辑的声讨,恰恰它正是借着虚无不断膨胀的。

云心得知此事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邮苑里亦众声喧嚣,有鼎沸之势。他刚从弘毅的医院回来,就被记者包围了。他认为传闻都是无稽之谈,自然假如消息属实,他也是痛心疾首的。逃脱了讨厌的纠缠,他终于清净了下来。但他的心静不下来。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叫他手足无措起来。也许他不应该离开文珊,即使他不再爱她了。他看了网上传播的视频,事情发生在他和文珊分手的酒店里。他严重怀疑传言的真实性。他感到流言已经化身成了一个有思想的巨人,它的目的就是攻击文珊。但他的嫉妒心在作怪。她的追求者一向很多。他品尝到了妒嫉的滋味,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也不愿意被别人拥有。爱情本就是自私的。他突然想念起她来了,但她已经联系不到了。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在不停地寻找一件他失落的东西,他并不知晓自己遗落了什么,但总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件宝贝。醒来后,他马上明白了梦的含义。他失去了对文珊的爱,但他却还想把这份爱找回来。以他的敏感,他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她。他已经不爱她了。他在自己的书柜上找了一阵,终于从两本书中间找到了文珊写给自己的短信,他猛一抬头,重新端详了一下,才发现那两本书分别是《堂吉诃德》和《白痴》。他苦笑了一下,感受到了戏剧般的生活对自己的嘲讽。他的爱情是介于疯癫和幻想之间吗?梅诗金公爵就曾受到过这种嘲讽。现在又轮到了他。他打开纸片,上面写着文珊送给他的两行字:“愿我余生不悲欢,愿你余生无波澜。”他拿起纸片亲吻了一下,就像平素轻吻文珊一样。唉,他叹了一口气,从书架上拿下《堂吉诃德》和《白痴》,他的目光向右扫,看见书架上的书依次排开:《活着》、《幻灭》、《喧哗与躁动》、《爱与痛的边缘》、《尘埃落定》、《红字》、《如今世道》、《恋情的终结》……他叹了一口气,感受到了生活的嘲讽。

老秦头从金门村走的时候,把他的一袋子书稿也带上了。云龙叫他别带这么多又沉又没用的东西。他还是带上了。从金门市出发的火车去北京得近二十个小时。云龙头一回去北京,心里头还有些胆怯,一是担心自己的穷酸被人嘲讽,他听说北京人都是亿万富豪,二是担心受骗,他听说地痞流氓专骗外地农民。很久之前在村里流传的一个故事牢牢地扎根在他的心里,说的是一个农民去了大城市随地吐了一口痰,被罚了五百块。城市的高度文明叫他心惊胆战,深深担忧因为身上表现出的野蛮和无知叫人家贻笑大方。二十多年来,他很少去金门城。但无论如何,北京城在他心中是处于所有城市的最崇高位置的。如今,他就要去这座城市了。他认为必须怀着尊崇的心情才能踏入这座城市。但一块更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弘毅的头部受了撞击,有可能造成失忆。到了金门市,他又叫明涛带来一些钱。“怎么就好端端的……唉!”老秦头不断地叹息,他给秦博打了一个电话,儿子说他在医院陪着弘毅,其他同学也都看望他来了。“秦老师说,他通宵达旦地喝了酒,天亮的时候,醉醺醺地回学校。结果就撞了车。这司机也有责任。司机和他的女人吵架了。女人一生气扳了方向盘。唉!这怎么就都碰到一起了呢!”老秦头出着粗气,郁闷极了。“秦老师要发起募捐。我告诉他我不同意。但他仍要坚持。”云龙说。“他知道弘毅的情况,想给家里减轻负担。咱可不要别人的钱,拿着心里不踏实。我这次也带了点过来。”老秦头说。“你人来了就是最大的心意。再说,老哥你那边也是一团糟。”“同是天涯沦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