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昌吉?红柳惊诧之间,脸上的红纱已经悄然退去。果然是他!红柳的眼眶湿润了。看到村庄被泥石流淹没的时候,红柳曾经发下宏愿,让鬓角的红痣化为红纱遮住面庞。当再次遇到昌吉的时候,这红纱才会褪去。红柳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鬓角,一颗红色的痣微微凸起。真的是他。红柳哭了,泪水滴落在噬蝶的翅膀上。
真的是昌吉。红柳感觉到一阵战栗,泪水溢出了眼眶,这么久了,终于……终于找到他了。她很想立即冲过去拥抱昌吉。理智,在她即将直接俯冲而下的时候拉住了她:现在不行,现在他还在西陵军队之中,就这样冲过去,我们都会完蛋的。
红柳拍了拍噬蝶,噬蝶心领神会,载着红柳离开了西陵军队。
等到噬蝶飞到一个空旷的地方之后,红柳指挥着噬蝶降落在地面上。噬蝶扇了扇翅膀,降落下来。红柳摸了摸噬蝶的翅膀,说:“宝贝儿,得委屈你一下,先躲进蛹里可以吗?”
噬蝶不满地哼唧了一声,说:“好吧,你说的算。”
冷静,一定要冷静。红柳将噬蝶蛹小心收好。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沉住气,沉住气,千万不要心急。”虽然不停告诫自己要平心静气,但红柳的心绪却依然杂乱无章,就像无头的虫子一样四处冲撞。这样可不行。红柳停了下来,克制住心中的冲动,盘腿坐下,静心调整呼吸。一刻钟之后,她的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好,红柳站了起来,屏气凝神,悄悄跟随在西陵军队后面。两天之后,红柳已经摸清了西陵军队行进、驻扎和换防的规律。看来等到晚上就可以行动了,红柳心中暗喜。
低矮的石楠树丛开满了乳白色的花朵,几只大眼睛的黑线食蚜蝇在花丛中飞舞着,伪装成辛勤的蜜蜂,与蝴蝶搭讪。一只蝽在蜀葵肥大的花朵上缓慢地爬行着。一只迷迷糊糊的彩丽金龟冒冒失失地飞过来,正好撞进红柳盘起的发髻之间。彩丽金龟吓了一跳,拼命蹬着六条腿,把红柳的发丝缠成一团。红柳皱了皱眉毛,俯身拾起一根细小的树枝,一插、一挑,便将彩丽金龟从发丝间挖了出来。
“别捣乱,小家伙。”红柳压低声音,将树枝放在草丛中。彩丽金龟惊魂未定,它在原地停顿片刻,才迈开六条腿,向草丛深处爬去。
太阳逐渐收敛了最后一丝阳光,天边的云彩幻化出缤纷的色彩,红的像那新娘的盖头,紫的像那水边的鸢尾花,橙的像那熟透的柑橘,金的像那丰收的田野。云朵的颜色慢慢变暗,千种色彩隐没无痕,只剩下深灰的底色,仿佛一片片历经风雨的老银片在天空中轻声细语。又过了一个时辰,镰刀一般的上弦月挂上了树梢,月光明亮,繁星稀少,几只乌鸦在枝头鸣叫。时间到,红柳浅浅一笑,戴上兜帽潜行到西陵军队的边哨联防处。
此时,老鸦的叫声已经不那么清晰,西陵军队中大部分士兵也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征战,回帐篷里睡觉去了。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红柳焦急地看着不远处守夜的士兵,心想:今天他们会正常换防吗?
一阵渺远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慢慢靠了过来,“哒哒,哒哒,哒哒。”靴子叩击着坚硬的泥土,发出响亮的声音,这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叩击声,都像叩击在红柳心中一般。
那个熟悉的身影逐渐靠近。
是他,真的是他,红柳几乎要哭了出来,但想到自己的境况,她及时止住了哭泣。
两个士兵默然无语地完成了换防。当那个陌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完全消失之后,红柳深吸一口气,潜行到放哨的士兵面前,突然冲了出来,喊道:“昌吉哥哥!”
“你是谁?”士兵脸色一冷,亮出了武器。
“我是红柳啊。”红柳举起包在松香里的草兔子,说:“昌吉哥哥,这是你……”
“咔嚓!”尖锐的长矛凌空扫过,将红柳手中的草兔子拦腰斩断。
“昌吉哥哥?”红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中还捏着半截草兔子。
“东陵蛮子,也敢来撒野。”杨昌吉的声音寒冷,如同来自极北之地的雪花。
“我是红柳啊,昌吉哥哥不记得了吗?”红柳心一横,冲上去抱住杨昌吉,大声说:“就算什么都忘记了,昌吉哥哥,这临行前拥抱的温度,你该不会也……”红柳话音未落,一柄尖锐的匕首便从她小腹部冒了出来,刺骨的疼痛传遍全身。
“昌吉……”红柳张了张嘴,无力地倒了下去。
思念的终点,就是灭亡吗?
你没办法把一个成人与孩子联系在一起,因为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
“顶住,都给我顶住!”古云风高喊着。
“节帅,我们实在是挺不住了,您先走吧。”一名伤兵喘着粗气说。
“说什么傻话。”古云风皱起了眉头,但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就凭这城市里的百八十号士兵,不失败才怪呢。该死的!
古云风一拳打在城墙上,震起一阵灰尘。现在的战争,比一百多年前东陵抵抗西陵时候还要艰苦,那时候,父亲有疯骑军,有修仙者和魔法师当后盾,当然可以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可是我不行,没有补给,没有辅助施法者,只凭着自己这一点未臻完美的时间魔法,着实艰难的很,更何况西陵军队的统帅又不是傻子,第一次只是派来了一个小队,全军覆没。后来集中优势兵力,加强火力对我开火,这明显没办法招架。
该死,如果我这些年勤加练习,也许可以……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刺进了古云风的耳朵。刚才那个伤病被一枝闪着寒光的箭镞刺穿了胸膛,鲜血喷了古云风一脸。
“坚持住。”古云风挪动了一步,掌心中隐隐闪烁着浅绿色的光芒。突然,那光芒熄灭了。古云风感觉到左臂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火焰箭镞贯穿了他的手臂。
“投降吧,古云风。”巫娜的声音在城墙下响起:“东陵皇帝欠你们古家那么多,你为什么还要像条狗一样为他们卖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古云风调整着呼吸,拔出了左臂的箭镞,他默默控制着时间的流动,流血的焦黑伤口迅速愈合。
“我们会像尊敬其他将领一样尊敬您的,古节帅。”黑给莱茵补充道。
“别废话了。”魔髓在黑格莱茵耳边低声说:“没用的。”
“为什么?”黑格莱茵有些困惑。
“他所追求的不是这些。”魔髓的触须颤动着,仿佛又回到了地狱火之城覆灭的那个夜晚。不甘示弱的抗议、自以为是的抵抗、无用的荣耀、没有意义的坚持。虽然没有意义,虽然根本就不是那些生物的对手,但是还是想抵抗,因为不想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家园沦陷,看着自己的朋友变成一具具不能说话的尸体,看着原本熟悉的家园被蹂躏成残垣断壁,看着所爱之人在自己面前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看着大厦倒塌,同胞哀嚎。虽然这一切根本就没有办法避免,就像一只白蚁看着小山一般的食蚁兽毫无顾忌地舔食着白蚁山中的白蚁,徒劳地啃咬着食蚁兽厚厚的皮肤,想要让这巨兽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根本没用,但是……魔髓叹了口气,心想:白蚁却不会因此而放弃,因为一转身,就是万劫不复。
“快走!”古云风对还活着的士兵大吼着。
“古节帅,我们不能丢下您。”士兵们说:“愿为节帅效死。”
“蠢货,都到这个时候了。”古云风大笑着说:“谦让个屁,我若先走,你们撑不了片刻,西陵军追过来,我还是得死。你们先走,我还能挡上片刻,这样你们活下来的几率还大一些。快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还能活动的士兵怔怔地看着古云风,最后含泪行了个军礼,迅速撤退。
箭镞呼啸着向逃兵冲去。古云风微笑着挥了挥手,那些凶神恶煞的箭镞立即停在了半空中,冰霜消退,木柄腐烂。
“你们认为我追求的是什么?”古云风笑着说:“别废话了,给爷来个痛快的!”
巫娜脸色一冷,轻叹一声,说:“英雄,如你所愿。”
北辰剑从天空中冒了出来,呼啸着扑向古云风,剑气烧灼着空气中的尘埃,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就这样吧,古云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着天空中凌厉的北辰剑在向自己靠近,浅笑着想:这个世界,也只能如此了。能做的都做了,就这样走向死亡,也不是一件坏事。极北之地的寒冷、与西陵军队的铁血厮杀、胜利之后的短暂荣光、灭魔时的亡命狂奔、百年为丐的疲惫还有……红柳那飘逸的卷发和那闪着光芒的眼睛在古云风的脑海中划过。
如果……可以再见她一面就好了。古云风浅笑着,身边罡风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