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活动将在八点开始,在此之前的两个小时里黄老太爷要在宗祠的偏屋接待外客。这些外客都是从张家渠嫁出去的女儿,每到正月初一都会带上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回乡祭祖。祭祖仪式开始前,这些人都必须来拜见村里的大家长——黄老太爷。新嫁的女儿在这一天早上必须和丈夫一起住在祠堂,为祠堂守夜以祈求祖先保佑,为夫家开枝散叶。
从六点开始,黄老太爷就坐在了祠堂的偏房里等待着外客的到来。张家渠今年出嫁的女儿比较少只有三个,再加上往年嫁到其他村或镇上的,加一加也没超过二十个,所以老太爷没一个小时就接待完了。这些外客回来都会携带贡品和钱财,为了不让人看不起自家的实力,女婿们总是尽量地买更贵的东西来当贡品,这都是面子的事情。没过一会儿,偏房里就堆着半屋子的东西。
黄老太爷招呼人过来清点一下,用红纸将他们的带来的东西列了个清单后贴到墙上,然后才把贡品整理好摆上供桌去。
吉时已到,几个壮汉从祠堂门外抬进了一只宰杀好的猪和一头羊,供在了最中央的供桌上。村里有会敲锣打鼓的老人,早已经组织好铜鼓乐队。随着大鼓一声闷响,所有的乐器一齐雷动。唢呐声,大擦小擦声还有铜锣声一起杂糅在一起,奏出了欢快的喜乐。
牛角号吹响,身穿红色道袍的师公走了出来,左手摇铃右手持祭文长卷,口中念道独自做法做了半个小时。在场的人都是黄家德高望重的老人,各个庄严肃立不敢吭一声,不敢挪一步。年轻的人都只能站在外边,等待老人们传唤祭拜,而外客只能在祠堂外面燃香叩首。
师公终于做完法师,放下铃铛,躬身下腰用双手捧着长卷交给黄老太爷。黄老太爷双手接过长卷,干咳了一声,打开长卷开始读祭文:
维民国十五年岁次夏历丙寅年正月初一之吉旦主祭江夏黄氏后裔张家渠村代表,谨备礼仪,稽首祭告天地日月星辰并江夏黄氏历代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曰:
中华堂堂,民族皇皇,华夏子孙,脉承炎黄。
夏朝之初,陆终封黄,千四百年,国姓为黄。
楚相歇公,江夏为堂,发祥祖地,万世景仰。
循吏黄霸,淮阳丞相。东汉香公,天下无双。
黄琼黄琬,三公名扬。琬子侃公,固始为堂。
江夏北支,南迁郡望,闽粤台海,子孙繁昌。
列祖列宗,功德无量,派衍全球,泽布四方。
子孙万代,定国安邦,功勋卓著,四海名扬。
时逢新春,万象更新,诚祭先祖,晨昏毋忘。
奉上祭品,燃烛进香,祖宗神灵,敬请共享。
皇天后士,普降吉祥,祖宗保佑,苗裔永昌。
心想事成,福禄寿康,万事如意,阖家吉祥。
愿我黄氏,积德流光,万众一心,振兴我黄。
忠孝传家,事业兴旺,承先启后,千古流芳。
……
伏维,尚飨!【引用江夏黄氏祭文】
祭文多为歌颂祖先功绩,还有呈报子孙如何不负祖训上进有为。长卷念完之后,黄老太爷带着所有祠堂内的老人们叩拜祖先灵位,共同将祭文焚烧于堂下。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师公传唤各家家长进祠堂祭拜,在这里就不一一细说。
祭祀活动持续了快两个小时才结束,各家领回自己的贡品分祭肉祭酒。大概又经过了一个小时才分完散伙,祠堂这边留下了三对新婚夫妇打扫和守夜,热热闹闹的祠堂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黄老太爷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本想着今日祭祖结束后,请张永年到家里吃酒,没想到忙了这么久才得空。他连夜写了一张请柬,叫人送到张家去,约定好初三来家里吃酒。
张永年是个晚睡的人,平日里就喜欢在书房玩着他那些古玩。深夜接到了黄老太爷的请柬,打开看了看内容,立马也回书一封,让来送请柬的人带回去。
正月初二,是女儿女婿回娘家探亲的日子,今天一大早张永年一家就到了兰水溪边等待从和平县来的大女儿和女婿。汉生看看怀表,现在才七点半,兰水溪上也没有看见有船下来。他和慧芳想到船家找庄镇隆,张永年见过这个小伙子,觉得他很不错,又机灵又能干,想看看他成长的环境是什么样的,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黄安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就出去了,只剩下庄镇隆一个人在船。庄镇隆见他们来,也没什么东西好招待的,只能搬来四块平整的石头让他们坐下。张永年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确实挺清幽美丽的,只是这住在破船里未免也太过于艰苦了。现在这个季节看还好,要是雨季一来就非常危险,很容易就会被水冲走。张永年看出来了庄镇隆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家徒四壁让都让自己看见了,更何况它连墙壁都没有。
“你这里,环境真的挺好,兰水两岸的风景全让你给包揽了。”张永年呵呵地笑道。
“也没见得,只是环境清幽了一点儿。”庄镇隆挠了挠后脑勺,略微尴尬地笑着:“不过这是我母亲和舅舅从小生活的地方,住在这里能更好地感受到我母亲。”
张永年点了点头,心想这孩子虽然穷苦,却没有抱怨过自己生活环境的艰辛,如果加以培养没准是个很好的苗子。只可惜自己是个跑路的犯官,身上也没有多少资源可以使用,不然就算随便把他安排在卫队里面,他也能表现出色从而改善自己的生活。但没办法,现在自己的实力也只能把田庄里最好的活给他,让他自食其力而已。
“之前就听说过你是和平县来的,我们也算是老乡了,我想知道你是哪个镇上的?”张永年开始话起了家常。汉生在一旁坐不住了,觉得父亲太过于啰嗦了,自己想和庄镇隆聊会儿都插不进去嘴。他见父亲问的问题自己知道,就想插一句,却被慧芳拦了下来,只得没趣地抓着地上的沙子玩。
“我是歌山镇的。”庄镇隆回答道。
“歌山?”张永年惊喜:“歌山我可熟悉着呢,我们家虽然是在县城里,但是祖籍就在歌山,看来我们真的是有缘啊。”
庄镇隆心想,啥情况聊着聊着就变很有缘了,他有点儿懵地看着慧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慧芳也不好说什么话,只是冲他点了点头,意思是让他按自己的想法回答就行了。
庄镇隆会意,笑答:“那我可真是很荣幸了,竟然能和老爷是同一个地方的。”
话一出口张永年内心暗自喜欢,多懂事的一个孩子啊,真的是让人越来越喜欢了。慧芳也很满意地对他点了点头,只有汉生依旧在那里玩着沙子,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张永年让汉生去把二爷叫过来,汉生如同被释放了一样应声就快跑过去,没过一会儿就把二爷拉回来了。庄镇隆看着一来一去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多问还是静静地听老爷怎样安排吧。
二爷被汉生这样生拉硬拽过来,也是没弄明白啥,忙问道:“老爷,您找我?”
“保和啊,跟你说个事儿。”张永年站起身来,拉着庄镇隆到二爷的面前说道:“这个孩子我看不错,我想让他给你打下手,让他在你手下学学管账啥的,将来我们老了也能有人给汉生帮衬帮衬,你意下如何?”
“听老爷安排的就行,我也觉得这孩子不错,很机灵又能干,加上他和我们汉生的关系,让他来我这里以后一定可以做好我的活。”二爷也很惊讶,没想到张永年是来给自己安排了个伙计的。他自己其实也在苦恼,自己也已经五十几岁了,眼花不说脑子也开始不清楚了,所以常常在想自己干不动的时候该把活给谁。自己没有儿子,女儿又不适合做这种活,花钱去外面雇一个又不放心,只能自己想办法物色一个。张家渠又比不上和平县城那里,村民基本上都目不识丁的,想物色一个堪比大海捞针。今天老爷替自己安排了,也让自己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
庄镇隆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就给安排得好好的,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活,忙要拒绝道:“老爷,您太高看了,我可从来都没学过管账啊。”
“没关系,你跟着我,我包你一个月就能学会。”二爷很自信地拍拍胸脯,他在大清没取消科举制的时候,就是个秀才,没来张家之前曾经给县里的大户人家请去当私塾先生。好说歹说也有丰富的经验,面对庄镇隆这种机灵的孩子,他更是有信心。
“你只要愿意学,你的二爷就能把你教好。”张永年笑道。
听他们这么说庄镇隆也只好答应了,张永年想了想,补充说道:“保和啊,我们在塘前那边不是还有两三间屋子嘛,都用来干嘛了?”
“老爷,有一间现在是清理出来当干货的仓库了,剩下两间都是空的,没什么用。”二爷回答道。
“那也别闲放着,把那里的钥匙给这孩子,以后让他和他舅舅住那里了,这样每天来上工也不用跑那么远。”
“是。”二爷应道,转身对庄镇隆说:“一会儿跟我们走,到家里给你钥匙。”
庄镇隆欣喜,不仅得到了一份新的工作还得了个新的住处,他看了一眼汉生和慧芳,他们也在为自己感到高兴。
“你们还在这里说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原来是丽桃夫人在喊:“您的闺女和女婿在河对岸过不来,还不快想想办法。”
张永年望向河对岸,确实是自己的闺女和女婿,正向自己这边招手呢。庄镇隆跳上捕鱼的船,撑起长竹竿,拍拍胸脯对张永年说道:“没事老爷,包在我身上。”
说完一个竹竿往岸边一撑,船慢慢地远离河岸,向对岸驶去。岸边只剩下张家人,在呼喊叮嘱他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