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黄氏叛乱，姬明起初是有些不相信。但是现在，看着面前的战争，自己也不敢确定是否该相信？如果是自己父母面临处斩，或许也会聚众反抗。历史历来如此，洪水起于溪流，风暴起于青萍。倒霉的永远都是百姓，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死。与其说是起义，不如说是一场求得活命的抗争。
铁骑纵横穿梭，带走无数的哀怨与伤痛。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终究都是一场苦旅，又有何对错呢？子白勒马弯刀，眼中布满杀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战争没有仁慈可言。成排成群的难民，在马蹄下化为齑粉。尸山血海，染红这片土地，而自己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欣赏，一场凄美的画卷。
“小鼠，我感觉有些累了......”
“七哥，那就回故乡休息吧......”
姬明知道自己恻隐之心的毛病又犯了。这是抑制不住的感情。人，历来死在同类手中的最多。也许今天，子白没有赶到，地上躺着的就是自己。人命，在历史的书本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可大可小的数字。对错，在政治的词汇中，只是利益的权衡。
姬明疲惫的坐下，蹲在石头上，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阳光。这样的夜晚，真是美丽。万物静谧，偶有虫鸣雀飞，茫茫的四野，带着朦胧的面纱，微风拂过脸庞，甚至温柔。唯一让人记得这是战场的，就只有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姬明站起身来，往野地里奔跑，踩着青草，哇哦哇哦地叫着。直到鼻尖只剩下青草泥土的清新，方才站定，仰望着澄净地星空，西方的那颗明星分外晶莹。
姬明身体一松，倒在草地上，安静地旷野，只剩下星河，横贯苍穹。微微闭着眼睛，闻着芳香，感受着小虫子从脸上跳跃而过。小鼠静静地坐在身旁，跟着仰望星空。
幽静，持续了许久......
“七哥，千年以后，星星还会在那吗？”
“在，亿万年以后，依旧在那......”
“那我们呢？师父总是喜欢静静地注视着星空......”
“我们也会变成他们一样，无悲无喜无知无感，岁月静美......”姬明缓缓地说道。
“哦，那等我死了，要寻个好地方埋葬，能够看到星空的地方......”
“是啊，真羡慕他们，神仙也该是如此，多美好啊......”
姬明说完，两人沉默，只能听到草中的虫鸣，迷迷糊糊睡着了。
楚子白有些疲惫地从马上下来，嘱咐副将带兵前去平定巴陵叛乱。寥寥无几的难民，被围拢看押起来，剩下的士兵正在驱赶马车，把尸体运到稍远地方。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坑，数千将士花了半个多时辰挖出来的。士兵随意地把尸体抛进去，粗暴直接。
人已经死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感觉，索性节约点时间。尸体顺着大坑一路翻滚下去，千奇百怪的姿态躺着。头脚相连，身体扭曲，或是脏器滑落在一边，总之已经尘归尘了。重伤的叛乱者，士兵利索地捅上一刀，这样也能避免痛苦。这是战场的仁慈，面对无法救治的伤员，即使是同伴，有时候也不得不补上一下，让他们得以安息。
填坑比挖坑简单多了。抛尸，填满，再随意浇上一些泥土。十年后，就是一堆枯骨，百年以后，又是一片肥沃的田地。史书大概只会记载，大越某某年，巴陵叛乱，一日平定。至于是何人，死者多少，家中生活如何，甚至埋尸地点都不会提及。
楚子白询问仪仗随从，这才知晓姬明已经发疯跑向荒野。沿着所指的方向，一步步往前走，不时停下来四处打量。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楚子白懂得姬明，故而有些担心。草丛中逐渐出现星星点点，绿莹莹的小光芒。随着楚子白不断前行，轻盈地飞起，闪动着亮光，四处飞舞，逐渐汇成漫天的星火。
楚子白看到姬明的重剑了，插在一块凸起的土堆上，周围的荒草有些凹陷。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了许久。解下腰间的佩剑，再一片片脱去白色的铠甲，接过小凤递过来的外衣，再配上香囊。侧过头，闻闻身上的味道，思虑再三，蹲下身子，把带着血点的中衣也换掉，这才放心。
配上白石，带上香囊，梳理一番长发，湿巾擦擦脸庞，这才示意小凤离开。小鼠还在发呆，耳边是七哥轻微的鼾声。见到七嫂前来，缓缓起身，蹑手蹑脚地施礼离开，在一片星光之中。
姬明觉得自己回到了那天下午，那时的树叶青翠，阳光温暖，母亲宠溺地看着自己，妹妹还是傻兮兮地笑。嘴巴里叨咕个没完没了，夕阳洒在泗水河上，半江瑟瑟半江红。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江东土地的气息，水里的鱼儿无聊的游荡，不时冒出点点水泡，在河面上荡出层层涟漪。子白静静地端坐在河边，抚琴唱起古老的曲目，而自己肆无忌惮地躺着，闻着若有若无的女儿香。
一条鱼，跳出了水面，激起一片浪花......
姬明醒了......
感到有长发随风拂过脸庞，熟悉的味道，姬明不用侧身都能知晓。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满天的萤火虫，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子白察觉到身边气息的变化，缓缓站起身来，伸出纤纤玉手。一只萤火虫，停留在指尖，伊人逐渐展露微笑，欣喜地低头看向姬明。
姬明觉得如同仙子的凝视，或许这就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墨色的星空，遍布繁星，幽静而旷远。一身淡青色纱衣披挂在白色外面，姬氏出品的改良版直裾，曼妙的少女身材，清澈明亮的凤眼，带着点点的笑意，绿莹莹的光点时隐时现。姬明觉得此生与之相识相守，当不负醒来一场。
“子白，带古琴了吗？”姬明淡淡地说道。
楚子白脸上绽放出花朵，远远地挥手示意，小凤背着黑色的木盒前来。萤火虫有些惊吓，纷纷飞起来，天空更加繁密。
“我梦中曾听过一曲，已经记不太清楚，貌似叫萤火虫之舞。”姬明把古琴放在膝盖上，微微调整姿势，闭着眼睛冥想片刻。微微睁开眼睛，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宁静平和的音乐缓缓流淌出来。楚子白逐渐闭上眼睛，依旧站立在荧光中，绿莹莹的小虫子围着白衣青纱女子扇动翅膀。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伸手指向天边，逐渐有绿光落在身上，越来越多，密密麻麻。
“咚......”
最后一声音符终止，旷野陷入沉静，直到许久以后。
“姬明，我也来试试......”
楚子白一言而出，跟着收手，漫天星光离体而起。姬明高兴地点点头，递过去古琴，期待地看着楚子白。
音乐再次响起，这次乐曲明显有些许微调。平静中带着喜悦，平和中带着悦动，好似那些小生命的欢乐，跟着琴曲舞动一般。一道贯穿时空的喜悦与欢乐，好似心跳停止，再逐渐跳动起来。姬明能够听到心跳声，灵魂中如释重负一般，全身充满了力量，如同春天的种子，夏日的青草，通体感到舒泰轻松，不知不觉跟着虫子起舞。伸出手臂，在星光中随意舞动，穿过青草，随着萤火虫翩翩起舞。
一曲终了，月上柳枝头，万物寂寥......
“今晚月色真美......”清脆的女声微微响起。
“风也轻柔......”姬明微微一愣，收回攥着的右手。
微笑着，姬明伸出右手，示意楚子白接住。缓缓松开，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在手心爬动。楚子白眼睛笑了起来，惊喜地看着小东西一闪一闪，捧在手心。看着星光逐渐舞动，有些恋恋不舍，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掌。
一点星光，飞入天空，汇入无边的星海。
两人微笑着，抬起头来，随着星光，逐渐飘往远方。
姬明缓缓张开双臂，四下无人，微笑不语。楚子白高兴地上前，伸手环过腰间，轻轻地抱着对方，一言不发。闻着熟悉的味道，姬明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把这味道藏进了脑海深处。只知道，每次闻到，心情都会很安宁。所有的烦恼，恐惧，愤怒，惆怅都会跟着消失，只剩下淡淡地喜悦，平静宁和中带着淡淡的轻松愉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不过片刻，月入中天，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七哥，你还吃饭吗？肉都烤了两遍了，再烤就不好吃了。小羽姑娘都站了许久了......”
姬明一头黑线，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个兄弟。有时候聪明伶俐，有时候憨傻懵懂。完全不顾现场的温馨气氛。
“我，小凤，不是小羽......”一声怒气喝道。
姬明有些尴尬地松开，恼怒地看着傻愣愣的两个人。
“郡主有些冷......那个，小白，回去吃饭吧......”
“好......”楚子白点头答应，眯着眼睛，抓起精明左手，丝毫不在意面前两人，一路小跑往营地而去。
“那个，对不起，小羽...小凤姑娘。你们姐妹长得太像了......”小鼠尴尬地摸着头，上前拔起七哥的重剑，歉意地说道。
“下次说自己，别提我，我可没站在这许久......”小姑娘怒目而视，拂袖而去。
小鼠一愣，这唱得哪一曲目？
“本来就站了许久，还怪我说，还是小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