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奉先看了这韩佩一眼,并不吭声,转头继续看手头这本书去了,韩佩轻哼了一声,只是眸子里笑吟吟,她在家里一直以聪慧出名,所以父亲才这么宠溺她。
可现在这一看,这杨奉先也不笨,私塾里这些一个个自称“聪明”的,却没一个看出来。
不对。。是现在的杨奉先不笨。
韩佩深深看了杨奉先一眼。
大概三刻钟不到,“嘎吱”一声,童秀才又推门进来了,看到杨奉先还在这,古板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满意之色,杨奉先站了起来,双手垂到身下,“先生。”
“你们还在啊。”童秀才摸着胡须,面无表情的进门道,“私塾已经结束了,怎么还不回去。”
“先生叫学生在这等三刻,学生怎敢不听。”
童秀才哈哈一笑,“孺子可教,不过。”他脸色一板,“以后断不可用这种小聪明了。”说着,他看了一侧的韩佩一眼,脸上稍稍迟疑了一下。
杨奉先接过话来道,“是我让韩佩留下的,一起看会书。”
韩佩看了杨奉先一眼,童秀才这才“哦”了一声,拿起了杨奉先之前那份卷子,摸着胡须道,“奉先,你这片文章做的不错,虽然细节之处尚待商榷,但是行文已经巍然有大家之风了。”童秀才颇为欣慰的道,“看来这次悬榜斥责,给你带来的不是刺激,而是激励啊。”
“想必道台大人知道这一点,也会欣慰的。”
刘道台,当今大学士之一,翰林身份,饱读诗书,可称为一代名儒。
他这次钦点卷子,悬榜斥责杨奉先,名义上为斥责,实则是惜才。
至于这份惜,就看杨奉先能不能悟通了。
童秀才摸着胡须,摇头晃脑的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杨奉先,我观你这篇文章,当日考场上若是这一篇,必定能高中无疑。”
“看来,秀才之门,实际上已经难不住你了。”
童秀才脸上挤出一抹笑意。
他之所以这么测试一下杨奉先,就是像看看杨奉先是不是真的“悟通”了,开窍了。
“都是先生教育的好。”杨奉先双手垂在身下,沉声的道。
童秀才双眼微微一眯,略带着沉声的道,“杨奉先,老头我虽然读书古板,没有把书读到本心里,融入到骨子里,但也是懂一二分何为儒的。”
“为人子,少些阿谀奉承,多一些坦坦荡荡。”
杨奉先心头悚然一惊,自己把从现代带来的那一套寒暄客套放在嘴上太多了,当下惊醒道,“多谢先生提点。”
童秀才点了点头道,叹了口气,“杨奉先,你随我来。”说着,他还看了韩佩一眼,但却什么也没说,摇晃着头,走了,童秀才一走,韩佩在背后不禁道,“杨奉先,我这算能不能跟去啊。”
杨奉先道,“先生没说,那便是可以。”
换句话说,在之前童秀才讲那些话的时候,这个韩佩没有被第一时间赶走,可见这童秀才就算是默许了这一点了,“童先生一定不会是因为我说了那句,而是因为这韩佩的父亲身份不同吧。”
杨奉先暗暗沉吟,韩佩父亲是正宗的举人出身,朝廷造册,亲封的举人老爷,有功名在身的。
只是不知道,韩佩父亲身上这文气如何?
收起这乱七八糟的思绪,走在田间小道上,远离三里路,竟然是去往童秀才的家,童秀才家在潭乡西南角一个院子,院子并不大,柴门闻犬吠,院庭有幽竹,虽是简陋,却颇有诗意。
推开门,到了这后屋,童秀才摸着胡须道,“自己看吧。”说着,手指一指。
杨奉先顺着看去,不禁震惊,在这个墙壁上之上,放满了书籍,童秀才在这家中蓄了满满一壁橱的书,稍微看了看,四书五经,黄庭笔记,宋史碑钞,一些比较冷门的野史在这里都有涉猎,这的藏书算是丰富了。
在杨家,书籍几乎就没有,而要是到一些士绅家中,书籍就更多,这便是差别。
古人不已积蓄金银为荣,而已积蓄藏书为荣,天下第一库,必定是翰林院,翰林院既是朝廷机构,但也更像是一个“大学”,一个“藏书阁”
翰林院的翰林,不以官员自称,而以读书人为荣!
曾经有这么一句话,形容翰林与官员的差别,“翰林金顶挂紫貂,群仙终日任逍遥”
而各大王府的私人书库,藏书量之大,几乎可被称为天下“藏书阁”之一。
富贵人家最典型的画面,绝不是摆阔气,讲排场,而是“晒书”,即,天晴之日,把家中藏书一一拿出,在太阳下晒晒。
能晒书的,绝对是大富大贵之家了。
所以,杨奉先在童秀才家看到这么多的藏书还是颇有些吃惊的,正常的一位秀才可置办不起这么多的书,童秀才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一指道,“在这,我还藏有一些历届科考,秀才的卷子,包括一些道台大人的亲笔点评。”
说完,童秀才就摇头晃脑的走了,“看完自己走,把门带上,我这可不留饭。”
“多谢先生。”
杨奉先在背后恭恭敬敬的道。
到童秀才走,杨奉先才直起身子,眸子里稍稍炙热了一些,走到这藏书前翻了泛,《古震川杂文选》,《日知录》等一些罕见的书籍在这也有收录。
古人有见猎欣喜,今人有见书欣喜。
杨奉先就是那个见书欣喜的。
“这些古籍,有不少是前世遗失的,或者说,即便前世没有遗失,但是这么多朝代下来,里面的内容也被多有删改,难看到真面目了。”
“这些书对我来说正好,可以一窥庐山真面目。”杨奉先呼吸火热。
科举虽然只考四书五经,但是这些杂书也应该多多涉猎,触类旁通,死读书的人,总是想应付科考,这样是读不出真学问的,杨奉先一直明白这个道理。
“童先生家的书也不比我家的少,这里还有些书即便是我也没有见过呢。”韩佩在一旁道。
杨奉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韩佩年纪不大,才十九出头,正当豆蔻年华,肌肤雪白,如出水芙蓉,伸出手指在这书卷上翻动着古籍,她也算是半个官宦人家的小姐。
杨奉先并没有半点要理会的意思,抽出一卷书,蹲到一边,就自顾自的翻开,认真的浏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