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奉先支开了王虎,到前厅去见周平,见了杨奉先,周大管家站了起来,之前他在前厅和杨老爷子叙话,“杨公子,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那就可以启程了。”
“可以,不过我在去周家之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聚丰楼。”杨奉先道。
“聚丰楼?”周平沉吟了一下,看了杨奉先一眼,他已经知道杨奉先要做什么了。
“那好。”周平点了点头,只是绕道而已,对于杨奉先的想法,他不戳破。
“那就请出发吧。”
周平点头,站了起来,向着杨老太爷一拱手,“那老爷子,我们就告辞了。”
杨老太爷略一颔首,他一只手拄着这手杖,望向杨奉先,“奉先,我再告诫你一句话,我杨家的子嗣,不论走到哪,杨家的骨气不能丢。”
杨奉先立在原地,略微沉默了一下,双手揖手,一拜,恭恭敬敬的道,“爷爷,我走了。”
杨老太爷在背后一直注视着杨奉先远去,许久之后,才轻轻的唏嘘了一声。
他对这长房一家,其实也抱有器重的,只是一直在叫他失望而已,他偏爱杨昭一些,但却依旧能一碗水端平。
望着远去的长孙,老人心头还是依依不舍,只是老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不舍之情。
周平看着杨奉先的背影,杨奉先和杨昭之间的内斗,他是略有耳闻的,只是没想到这杨奉先还是肯去拉这个杨昭一把。
但,周平也只是诧异了一下。
走出门,五十铁卒营的步卒簇拥着一辆玄色马车,凶悍的眼神向着杨奉先看来,寻常人在这个眼神下已经战战兢兢了,杨奉先养一口读书之气在心头,怡然不惧,坦然自若的走了过去。
“杨公子,请上车吧。”掀开车帘,周平微笑的道。
杨奉先点了点头,却是先走到一侧留在杨家大门前的彩礼,那二十几口箱子那,杨奉先逐一打开,周平在一旁平静的看着,到第四口箱子的时候,开出的是一箱银子,白灿灿一箱银子足以看的人晃眼,杨奉先毫无波动,伸手从中间拿出了两锭,共计五十两,掂量了一下,这才合上箱子回去。
杨奉先登上了车,周平旋即坐上,车轴滚动,玄色马车缓缓向前。
五十步卒护着这辆马车远去。
杨家大门前,几十名员外,士绅,一个个眼神复杂,看着杨奉先这样远去的背影。
今日这大起大落,真是谁也想不到的,周家最后选定的女婿,竟然会是这看起来笨笨,木讷的杨奉先。
比起聪明伶俐,但肆意放荡的杨昭,真不知是好是坏。
杨家门口,一排排杨家人林立,从左到右,杨老爷子,杨唯、陈氏,三叔,四叔等,还有杨明儿咬着米糖,杨小北垫着脚尖,憨憨的看着,哪怕明知道杨奉先已经听不见了,杨明儿依旧努力的挥动着小手,糯糯的道,“大兄,记得和明儿的约定喔。”
“明儿以后来找大兄习字。”
杨唯和陈氏相顾一眼,彼此唏嘘到了极点,孩子这么一远去,省府数百里之远,山路重重,省府又是个什么样子,周家的深宅大院日子好过吗?做父母的怎么不担心。
父母的心酸,只能在心里。
二叔一家已经像是打霜了个茄子,彻底奄了,连杨奉先走都没有出来送一送。
马车里。
车厢宽敞,两人坐在并不拥挤,空气里还有一股檀香之味,让人静心宁神,马车里还有一张桌案,桌案上摆放着几本书,马车并不是很舒服,尽管身下已经殿了一张虎皮软毛,地下铺着从“波斯国”进口的毛毯,但颠簸的泥地上还是烙的杨奉先骨骼一阵生硬的疼。
“还是后世的席梦思,真皮沙发舒服啊。”
杨奉先心头如此想道。
周平端坐一旁,闭目养神,看这个样子,不像是要和杨奉先对话的样子。
杨家在背后渐渐远去。
青山连绵,几亩地垄在官道两侧,离开杨家三里地,乡间的拐角路上,一排人影站在那,竟然是来送杨奉先的。
“停车。”杨奉先轻声道。
黑色马车立即停下。
地垄之上,青青草地,韩佩抿着下唇,碎金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白色的衣裙承托的她身子有些单薄,阳光宛如披了一层金纱。
韩佩身旁是几位士绅,或是年迈,或是苍老,也陆续赶到这,其中没有韩士林。
“杨奉先,恭喜你啦。”
韩佩仰起头,抿唇一笑,嘴角牵起一丝浅浅的弧度,微笑的很用力。
十根手指绞在身后,青筋从手背微微凸起,可为什么要颤抖呢。
掀开车帘,杨奉先温润如玉,见了韩佩,杨奉先玩笑道,“你爹放你出来啦?”
“对了,这个给你。”
杨奉先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卷白纸,那是杨奉先昨晚熬夜写的。
韩佩接过,缓缓摊开,人不禁呆滞了一下,字迹清秀,刚柔并济,显然书写者这一手柳骨体已经登堂入室,密密麻麻三千小字,字字工整,正是她那心疼被撕毁的西厢记,第二回,而杨奉先竟又给她抄写了一遍。
韩佩深深的低下头,杨奉先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
“……谢谢你啊。”
“你若是还想看西厢记第三回的话,就只能等我从省城记信给你了。”杨奉先笑了笑,挥了挥手,车帘放下后,马车渐渐远去。
一直到这辆马车远去,一直低着头的韩佩才抬起了头,眼眶有些晶莹,很努力的在微笑着。
那一线红唇微微上扬,牵起一个微笑的弧度,拉到肌肉的一个极限。
弯弯的月牙眼,一如既往的好看。
只是,肩膀不知为何颤抖。
“我要的,是这个么……”
韩佩茫然,低下头呆呆的看着手上这卷西厢记,嗒,一滴水溅在这宣纸上,黑白分明间,晕染开好大一团。
韩佩忽然想起了两个人。
崔莺莺,张生。
“女儿,回去吧。”一只手按在韩佩肩上,不知何时,韩士林出现在了她身旁,目光望向那远去的马车,长长唏嘘了一声。
“杨奉先进入了周家,到底是从此飞上了金枝,你和他的交集从没有变过。”
“只是从他高攀不上你,变成你高攀不上他。”
“一切,一如既往。”
韩佩默默的转身,不再言语,跟着韩士林一步步回去。
镜头此时缓缓的旋转,逐渐的放大,拉长,从这个地面一直拉长到天空,可以看到,这地面之下,韩士林父女二人离去,背影在这个地面拉长成一个浅浅的影子。
黑玄色的马车也在地面拉长一道影子。
不过是一个朝北,一个朝西,渐渐分岔,背离远去罢了……
小院子的院门口,干瘦的老者穿着一身束身的连襟灰衫,挺直的身体像古柴,眺望着远处的杨奉先,老者眼眶湿润,老大感怀,“安先生当年离开潭乡,却留下了‘潜龙困水,潜德勿彰’的批语,如今的你,算不算是潜龙出水了呢?”
“东武望馀杭,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杨奉先,活出一个人样来,让潭乡的人好好的看看。”
“……”
马车遥遥晃晃,已经驶离了潭乡,马车内,杨奉先缓缓睁开了眼,“离开潭县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