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诗人哲学家:叔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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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少时期(2)

如果说这种奴役制度具有普遍的性质,那么哪里去找支撑点呢?出路又何在?他在自己的主要著作中对这一难题作出了回答。回答是按佛教、自然神论的神秘主义和主体哲学的精神来表述的:超验的内在性,无上天的地面高空,对无神灵的绝妙入迷,对纯粹知识的入迷,这时意志转而反对自己,燃烧自己,意志再也不存在了,它只不过显示出了自己。在这终生的监狱里,他的形而上学也就因此而诞生了。

在阿尔卑斯山,阿图尔三次登上高峰。每一次都体验到了一种使他远离日常生活现象的虔敬感:这里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大自然敞开胸怀,人同它融为一体,英雄的孤寂来临了;繁琐细节和杂乱现象一扫而光,伟大具有了具体内容,并由此而觉察到"世界之目光",后来他提到这一点。例如阿图尔描写了山上看日出的一幕:"往下看,世界处于一团混沌之中,但往上看,一切鲜明透亮。而后太阳照亮谷地,它显示出那里有的不是令人满意的奇妙低地,它照亮的是高山和谷地、森林和草原、城市和乡村的永久回归和永久交替。"

在山坡上,在茅舍中,对旅行者来说都是一本每个人在其中可以永留纪念的书。在那里也可以找到阿图尔的留言:

谁能走进去而默不作声呢?

(阿图尔·叔本华来自汉堡)

这次旅行对阿图尔来说,是一所生活的学校。的确,在长途旅行的时候,他没有机会同谁交友,为此父母也告诫过他。他照旧是孤单一人,虽然想躲开,但总还是把世界的一切灾难,欧洲各国人民流血战争和自相残杀时代世界上的一切苦难都放在心上。1832年他写道:"我17岁,没有受过正规的学校教育,我识破世界的苦难,就像一尊能预见生老病死的小佛一样。世界宣告的真理,克服了我所习惯的犹太教的教条,我得出结论:这个世界不是普遍福利本质的作品,不如说,世界是由养活一批人,为了拿他们的苦难来取乐的那个魔鬼所制造的。"

他还从这次旅行中吸取了一个教训:"……我特别高兴的是这一大排形象使我习惯于不满足事物的名称,而是要对事物进行观察和研究,并且不是从滔滔不绝的话语中,而是根据从直观中获取的知识来判断它们。因此,后来我从不受把话语当成事物的诱惑。"

在幼小的童年失去家乡,而后也没有与汉堡亲近起来,叔本华在个性成熟时期,住在异国他乡不只一年,他从外国人那里接受教育,他不知道什么是爱国主义: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主义者,认为这种感觉是自己的优势,并将它同"自己的自由主义教育"联系起来。在少年时代对祖国家乡的爱仅限于语言和文学,但只有在那时,这种爱才符合他精神上和智力上的需求。然而,将近老年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全部心态告诫参与镇压美因河畔法兰克福1848-1849年革命风潮的老兵--老战士。

三、父亲去世

1804年8月25日旅行结束。回到德国,一想起父亲许下要把他送进商业学校的诺言,就很发愁。在旅途日记中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天空一片宁静,底下一切都在结束"。在去英尼施办的学校之前,阿图尔同母亲到但泽去了一趟。在那里他通过了认证,并且顺便参与了当地商人卡布隆的商业经营活动。1805年初阿图尔开始到汉堡的英尼施学校参观。

但是很快家庭生活发生剧变。1805年4月20日阿图尔的父亲去世。他从他家的一个库房顶层窗口掉进了水沟。发生这样的事故是很不幸的,尽管还传出有关自杀的流言蜚语;在不幸事故发生前不久,他父亲就暴露出精神上和身体上不健康的种种迹象:记忆模糊,忧郁症发作,身体很虚弱。1804年底,他染上黄疸症。加上在旅行时商业收入锐减。在弥留之际,给儿子留下遗言,劝他要待人真诚,不要太刻薄,学会用人,有利于己。

丈夫的死带给阿图尔的母亲以预期的自由。她早就为这桩婚姻伤透了脑筋。在苏格兰的时候,她在信中向儿子发牢骚,说他父亲需要照顾,她不得不留在家里照顾他:"我不知道我可以上哪儿去,只好不断重复我所喜欢的唠叨话:我寂寞,你无聊等等",后来她又向儿子抱怨自己同他父亲的"毫无希望的生活"。在丈夫死后,她立即结束了公司的事务,一甩手就走了,不是到故乡但泽去栖身,而是到魏玛去居住,当时魏玛是德国的文化首府。阿图尔一个人留在汉堡,实现父亲的意志,到英尼施那里继续学习。难道他没有产生不听话的念头?难道他就这么坦率地爱他的父亲,要按父亲给他选择的道路走下去?阿图尔当然爱他的父亲,对父亲的死深感沉痛,后来他提到由于这一事件而造成的忧郁烦闷。但是忧郁的性质有两面性。阿图尔当时还没有读过康德的书,康德曾写道,忧郁烦闷就是因为憎恶尘世喧嚣而悲痛地远离喧嚣,找到这样一个上佳的距离。

在以后的年代,阿图尔每想起父亲,总是怀有美好的感情和敬意。在1828年,父亲死后过了许多年,他准备出自己的主要著作第二版的时候,他还赞扬父亲操劳一辈子,尽管孜孜不倦的劳动没有给父亲带来更高的社会地位,但终究让他挣得一个好光景,所以儿子才能献身于哲学的研究,而不考虑有无面包的问题。

"多么崇高、美好的精神!我成为这样的人,达到这样的成就,我为这一切感谢他!不仅在孤立无援的童年和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时期,而且在成长成熟时期,一直到今天,你的殷殷关怀维护和支持了我……任何一个在我的著作中找到快乐、慰藉或教训的人,都应当听到你的名字,了解到:如果亨利希·弗洛里斯·叔本华不是这样的一个人,阿图尔·叔本华就会死一百次。"可是父亲在世时,阿图尔说为他的冷酷无情而痛苦,并不止一次地向自己的朋友安季姆诉过苦。主要一点:他的爱不是轻率的,他没有把他父亲为之效劳的事业置之脑后,而是随时随地都准备改变它。

阿图尔听话的原因主要在于他的天性的两面性,他身上的这种两面性在他一生中都表现出来:他像我们大家一样(如果用康德的话来说),属于两个世界--现象的世界和本体的世界,并且在最大程度上身陷现象的世界,要处理日常生活的繁重事务,只有在梦想和思想中才飘然升空,而在行为中是极少见的。他想要战胜但不可能战胜父亲的权威。科学吸引了他,但在办事处之外,日子总是要维持下去的。最后,决不能把阿图尔称为不努力工作的人;然而他把自己对知识的渴求,当作一种毛病来缓解。他偷偷地看书,在老板和同事出现的时候赶紧把书藏起来。

阿图尔时时翻阅父亲送给他的德国诗人和思想家马齐亚斯·克劳弗迪(1740-1815)的一本小书。这位诗人写的诗歌朴实无华,其中许多首已成民歌,诗人的真诚、深刻信念、虔敬主义,他把今日世界的小事物转化为大的永恒之物的镜子,同时,在他的诗歌和思考中流露出来的痛苦和孤独感,都加强了阿图尔的生活感受的两面性。

诗人写道:我上路的时刻必定来临,谁也不会走回头路。

我不可能带你回去,只得把你留在世上。

好言相劝,决不多余。

人在这里不像在家里;他被视为外人,并非因为人们不珍视他的内心财富,而是因为他的内在本质。

这个本质永远与外界相对立,暗淡失色。

在这里,我们是外人,因为我们没有投身外界的使命。

只有用虔诚的心灵,使自己摆脱尘世激情的重压。克劳弗迪没有反对这种两面性,温和地对待人的命运。阿图尔也是如此。他忠于父亲的遗言,其根源就在这里。

阿图尔把自己在人世间的生活看成是外界的命令,他寻找过,但没有看见它的出口。他不由得转向外界,碰上了神正论的问题。在1807年的札记中,我们可以看到:"如果说一切完美无缺--有最大的,也有最小的……那么,任何一种痛苦,任何一种谬误,任何一种恐慌,都应当是那种东西中真正唯一的正确的和最好的东西了……;但是,这里谁又真正有能力直接面对这一世界呢?这样,只可能有两种其他的解释:如果说,我们不认为这个世界是恶意预谋,那我们就应当以善的意志的力量来对抗恶的意志,善的意志需要用迂回的方法绕开恶;或者我们应当把这种力量看成纯属偶然,从而就会得出结论说,世界体制和威力的不完美是由意志来操纵的。"在这篇札记中,阿图尔似乎第一次思考意志,意志成了他的学说的关键性概念。他否弃了莱布尼茨的假设:在这美好世界中一切向好的方面发展,这也不指靠善的意志的威力,设想可以战胜恶,这些是偶然的,决不是在正面的冲突中可以战胜恶。

由此而悲观失望。阿图尔在一首忧郁的诗中表达了自己的感情:"暴风雨的漆黑夜,房子里、院子中和塔楼上,都可以听见:

雷声隆隆、风雨呼啸,我被吓醒了;深夜漆黑一团,没有丝毫光亮,太阳好像消逝了;我觉得白日永不再来,我是那么害怕、那么恐慌;我感到自己孤单,被遗弃一旁。这首诗是在第一批浪漫主义作品产生之后过了十年才写成的,恰恰在这时,博纳文图拉的不署名作品《彻夜祈祷》出版了。许多人认为,藏在这部匿名作品后面的是谢林,他模仿浪漫派的世界感,把黑暗当作丧失意义和目标的象征。博纳文图拉写道:"黑夜是寂静的,也是真实可怕的,其中藏有冰冷的死,犹如一种神秘的精神……"

但是浪漫派并没有围着黑暗打转转。他们向往光明,寻找光明,不是在信仰或理性中,而是在音乐和诗歌中寻求光明。叔本华从威·亨·瓦肯罗德(1773-1798)的作品中了解到了这种探求。瓦肯罗德是浪漫主义运动的创始人,他在艺术中看到了未来的神。他写道:"音乐、诗歌和爱情,新世代的神妙力量,把人们从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的"机械轮子"下拯救出来,摆脱了单调乏味的、此起彼伏的喧嚣声"。少年叔本华读了浪漫派的作品后,写下了这样的话:"如果从生活中拿走了由信仰、艺术和纯洁爱情照亮的短暂瞬间,那么,除了一系列平庸思想之外,还剩下什么呢?"而在他的主要著作中出现了(或许同瓦肯罗德相类似)"意志轮子"。它载着人们疾驰和旋转,只有专心致力于艺术才能停止这种旋转。

至于宗教,叔本华特别喜欢关于盲目崇拜可能性的思想;用弗·施莱尔马赫的话来说,信仰宗教不是那种相信圣经的人,而是那种不需要圣经、能够创建自身圣书的人,这种圣书就是永恒的艺术。宗教作为艺术,摆脱了教条而成为心灵的启示,艺术作为宗教使心灵的启示具有崇高的神圣性。阿图尔就这样渐渐离开了父辈的信仰,不仅如此,而且为自己的教义准备了基础。

他懂得一语双关的意思,一个人既要保留父辈的秩序,又想成为创新者,那就可能是自身死亡的化身。要上升到神妙创作的未知高峰是不可能的,叔本华以下面的诗句表达了这一思想:啊!激情,啊!痛苦,啊!感觉,啊!爱情;没有如愿以偿,但也未被制服。

你们把我从高空抛下,坠落此地,跌倒在世上老家:

我躺在那里,被禁锢起来。对世界的两面态度--此岸态度和超越现实的、创造性地接受的态度,崇拜艺术,甚至把艺术奉若神明,浪漫主义的这些初步教训,永远扎根在阿图尔的心灵之中,它们符合他的思想趋向。他还不知道,浪漫主义不是在空地上长出来的,而特别是由丰富的源泉--康德哲学培育出来的。

四、人生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