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凡治人者何?曰:非五谷无以充腹,非丝麻无以盖形。故充腹有粒,盖形有缕。夫在耘耨,妻在机杼,民无二事,即有储蓄。夫无雕文刻镂之事,女无绣饰纂组之作。木器液,金器腥。圣人饮于土,食于土,故埏埴以为器,天下无费。今也金木之性不寒,而衣绣饰;马牛之性食草饮水,而给菽粟。是治失其本,而宜设之制也。春夏夫出于南亩,秋冬女练于布帛,则民不困。今短褐不蔽形,糟糠不充腹,失其治也。古者土无肥硗,人无勤惰,古人何得,而今人何失邪?耕者不终亩,织有日断机,而奈何饥寒!盖古治之行,今治之止也。
夫谓治者,使民无私也。民无私则天下为一家,而无私耕私织,共寒其寒,共饥其饥。故如有子十人,不加一饭;有子一人,不损一饭,焉有喧呼酖酒以败善类乎?民相轻佻,则欲心兴,争夺之患起矣。横生一夫,则民私饭有储食,私用有储财,民一犯禁,而拘以刑治,乌有以为人上也。善政执其制,使民无私。为下不敢私,则无为非者矣。反本缘理,出乎一道。则欲心去,争夺止,囹圄空,野充粟多,安民怀远,外无天下之难,内无暴乱之事,治之至也。
苍苍之天,莫知其极,帝王之君,谁为法则?往世不可及,来世不可待,求己者也。所谓天子者四焉:一曰神明,二曰垂光,三曰洪叙,四曰无敌,此天子之事也。野物不为牺牲,杂学不为通儒。今说者曰:“百里之海,不能饮一夫;三尺之泉,足以止三军渴。”臣谓:欲生于无度,邪生于无禁。太上神化,其次因物,其下在于无夺民时,无损民财。夫禁必以武而成,赏必以文而成。
【注释】
缕:线,这里指衣服。
耘耨:除草,这里指种田。
机杼:织布机,这里指纺织。
雕文刻镂:指雕刻花纹图案等手工艺。镂也是刻的意思。
纂组:同是编织丝绸织物一类的工艺活。
埏埴:埏本意为揉粘土,引申为制陶器的模型。埏埴,以陶土放人模型中制成陶器。
南亩:泛指农田。
练:把丝麻或布帛煮晒得柔软洁白。“于”字原脱,从鄂局本改。
短褐:短小粗糙的衣服。
硗:土地坚硬而瘠薄。
饥寒:“饥寒”二字原作“寒饥”,从鄂局本改。
酖:同鸩,毒酒。酖酒,这里指酗酒闹事。
轻佻:轻薄、好逸恶劳。
兴:“兴”字原作“与”,从鄂局本改。
横:即“横遂”,指为非作歹倒行逆施作坏事。一夫,这里指暴虐的君主。
乌:反问词。人上:指国君。
反本:这里指返回到耕织的本业。反,同返。缘理:缘求原理,这里指缘求无私的原理。
怀远:安抚边远地区的老百姓,使之归附。
帝王之君:这里指古代传说中的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和夏、商、周三代开国之王(禹、汤、周文王和周武王)。
神明:神智精明,目光远大,聪明过人。
垂光:指恩泽广施天下。
洪:洪大。叙,同“序”,指等级制度。洪叙:明确封建的君臣、父子、尊卑、长幼的等级制度。
牺牲:古代祭祀时杀的牲畜。这里泛指祭品。
通儒:指博学有见识、懂得变通的儒者。
太上:最高境界。神化:随心所欲,运用自如。
因物:根据客观条件因势利导。
武:指用武力和刑罚制裁。
文:指思想教化。
【译文】
治理百姓要靠什么?回答是:没有五谷就不能填饱肚子,没有丝麻织成布帛就无法遮盖身体。所以,吃饱肚子要靠粮食,遮盖形体要靠衣服。丈夫在田野耕作,妻子在家中织布,百姓如果不被征用去服劳役,那么天下就会有剩余的粮食财物可以储藏。男子不要去生产专供奢侈享受用的工艺品,女子不要去从事编织布帛一类丝织物。木制的器具易漏水,金做的食器有异味。圣人是用土做饮器、用土做食器,所以揉粘土放在模型中制成陶器,不加重天下百姓的负担。现今(的情况却相反),原本金、木的本性是不怕寒冷的,却要披上锦绣作为装饰;马、牛的本性原是食草饮水,却要让它吃豆料、粮食。这是处理事情违背了根本的原则,应当采取措施加以限制。春夏两季保证男子在田里耕种,秋冬两季保证女子织染布帛,这样百姓就不会缺吃少穿。现在百姓粗布短衣不能遮体御寒,连糟糠都吃不饱,说明国家治理不好。拿古时同现今相比,土地的肥沃、瘠薄没有两样,人的勤惰没有两样,为什么古人的成效好,今人的成效不好呢?耕田的农夫(常常被征调)不能完成他的耕作,织布的妇女常常要停下织机(应付差事),这样百姓又哪能不受饥受寒呢?原因恐怕就在古时治国的根本原则得到实行,今天却得不到实行吧!
所谓治理得好,就是使民众无私心。民众无私心就把天下人都看成一家人,不再为个人小家庭耕种织布,受寒大家一同受寒,挨饿大家一同挨饿。即使你家中有十个子女,也不为你增加一份饭;即使你家只有一个子女,也不为你减少一份饭;这样又哪会有吵吵嚷嚷、酗酒闹事、伤风败俗的呢?如果民心轻薄,好逸恶劳,私心就会膨胀,就会酿起争夺的祸患了。再不幸遇到暴君统治,那么百姓就靠私人储存的粮食吃饭,靠私人储存的钱财花费。民众为了私利违反法律,把他们逮捕起来处以刑罚,那么还算什么好国君呢?清明的政治是执行国家的制度,使百姓无有私心。下层老百姓不敢有私心,就没有人干违法的事了。回归到治国的根本原则,寻求正确的道理,原原本本得到执行,那么百姓都会克服掉私心,彼此之间的争夺就会停止,监狱里就没有犯人,乡村殷实粮食充实,百姓安居乐业,边远民族归附,外部没有敌人来侵犯,内部不发生暴乱,这就是国家治理到最好的境地了。
苍茫的上天,没有人知道它的边际。五帝三王治国的办法,又应该以谁为遵行的法则呢?过去的时代不能追回来,将来的时代不应该等待,应当由自己去探求、争取。处在天子的高位,应当重视四项:一是神智清明、目光远大;二是恩泽布施天下;三是明确区分和保持等级制度;四是国力强盛天下无敌。这些就是天子要把握的大事。野生的动物不能用作祭品,庞杂的学者不能成为“通儒”。现在有游说的人讲:“百里宽的海水,不够一人饮用,(因为它有限量);三尺宽的泉水,却能使三军止渴,(因为它源源不断。)”我说:贪欲是由于没有节制产生的,邪恶是由于没有禁令产生的。最高境界不花费气力就能达到,随心所欲,运用自如;其次是利用客观条件因势利导;再下是不妨碍农民抓紧农忙季节从生产、不侵夺百姓的财富。禁绝坏事必须靠武力强制的手段才能达到,褒赏的事情必须靠文治教化才能实现。
【心得】
本篇主要论述了君主如何才能治理好国家的问题。文中指出,统治者在治理国家时,要对人民广施恩惠,救济贫穷,怜恤孤寡,藏富于民,而不要过分地掠夺人民,不要对人民施以暴政,这样人民才能拥护君主,实现国泰民安。
孔子把惠民、宽民作为“仁政”的一项重要内容,“惠”是指给老百姓以一定的物质利益;“宽”是要求统治者对臣民的统治要宽厚一点。“惠”、“宽”是孔子所倡导的“能行天下者五(恭、宽、信、敏、惠)”内容之二,主张对民众“富之”,“然后“教之”。
孟子发展了孔子“仁政”之说,并将其立足点放在“制民之产”上,即给老百姓以私有财产,要求统治者“省刑罚,薄税敛”,减轻人民负担,他说:“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孔孟思想可以说是历代封建统治者运用“予而勿夺”统治人民的重要理论基础。
《春秋左氏传》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一次齐景公和晏子到少海游历,他们登上柏寝台,一面望着齐国的景色一边说:“国家实在太糜烂了,以后谁能够维护国家呢?”“可能是田成氏吧!”晏子回答说,“田成氏确实有能力掌握齐国民心,他向君王要求给大臣加爵禄并施与恩情。借给人民小米用大斗量,在归还时却用小斗量,施予人们恩惠。杀牛时自己只取一盘肉,其余皆分给家臣。同时,经常注意市场物价不比产地贵。主公您重收夺,而田成氏却厚施于民。齐国遭受饥馑时,路边饿死的人数不胜数。可是田成氏所管理的地方,人们却乐意去找田成氏,所以没有饿死的人。因此,周、秦的人都很崇拜田成氏,大家都想到他所管理的地方生活。田成氏的仁德广受人民的赞颂,所以我认为将来的天下可能成为田成氏所有,”景公流着泪说:“实在令人悲哀,我的天下将被田成氏夺取,该怎么办才好?”晏子回答道:“请您别担心,如果主公想要夺回天下的话,就得接近贤士,远离奸佞,治乱世,轻刑罚,救济贫穷,怜恤孤寡,把恩惠施予不足者,这样人民必然对主公心服,田成氏便无法夺取主公的江山。”
晏子的话,说明了“予而勿夺”对夺取与稳固天下的重要性,要景公实行“予而勿夺”谋略,以确保自己江山长治久安。可是后来景公并未按晏子的话去做,其子简又为田成子常所杀,齐就此成为田成氏所统治的地方了。
正如孟子所说:“得道者多助”,“多助之至,天下顺之……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又说:“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德民矣!”战争的胜负与民心向背有根本的关系,因此高明的政治家、军事家、谋略家不仅把战争胜负的着眼点局限于战场上,同时也采取一切措施争取民众的拥护。
曹操在东汉末年军阀混战中能够力克群雄、统一北方,与他所采取的措施得到民众的拥护是分不开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人民迫于战乱,生活流离失所,曹操将流民安置起来,实行屯田,发展农业生产,使人民生活安顿下来。曹操所率军队号令严明,秋毫无犯。有一次,曹操率军经过一麦田,下令“践麦田者斩”的命令,当自己骑马经过麦田时,由于野鸟突然飞起导致战马受惊,践踏了一片麦子。曹操请求部队执法官对自己进行惩罚。最后“割发代首”,号令三军,以示警诫。此举深得民心。
反之,如果失去民心,虽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也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在“淝水之战”中,前秦近百万之兵而败于与之相比力量悬殊的东晋,就是因为失去民心,失道者寡助。前秦连年征战,兵疲民倦,民怨满怀,士兵不愿作战,内部矛盾重重,因而当苻坚令军队后移企图乘晋军半渡而击之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士兵发生混乱,纷纷溃败而不可止。谢玄率晋军乘势挥军进击,大败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