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难以为继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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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〇二二 刘香芸的身世之弃儿的命运

趁着贺强在路上骑车子的功夫,请允许我再大概交代一下刘香芸的身世:

——刘香芸的家境其实并不怎么好,丈夫去世,本来就让她有失偶的不幸,再加上后来和贺强一起私奔,结果又被她所在的单位辞退,她住的单位房由于种种政策等原因也被收去了。

她原是一个苦命的孤儿,至今也不知道亲生的父母是谁。她只知道她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人偷偷遗弃在医院的厕所里了。她是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医院清洁女工发现的,因我怜悯这个小生命的遭遇和罹祸,便义无反顾地抱了回去。那时清洁工的经济条件并不怎么好,但她还是靠省吃俭用的方法把这个小姑娘慢慢拉扯大。小姑娘懂事的时候,就管她叫妈妈,这个妈妈由于膝下没有子女,自己又是长得不怎么好看的寡妇,因此俩人一直相依为命,并成了像朋友一样的亲密母女。到了这个母亲老了、在医院临时清洁的工作做不来了、医院解聘了她之后,两个人的生活就一下子陷入了困窘。除了极其有限的存款,这个母亲每天都要到外面捡拾破烂,清晨提个大空兜兜出去,回来后的大兜子里就装满了东西:有旧报纸、破衣物、废弃的勺子和铝锅等,只要是能卖钱的东西,她都要捡回来,而这就是她为她俩开辟的新生活道路。那个时候的这个寡妇——也就是刘香芸的这个义母(义母,指不是生身的母亲)——住的还是她死去老公单位分配的房子,那时候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还刚开始不久,所有的房子还没进入商品化买卖交易的时代,因此这套房子便是她还能够享受到那个社会时代的好处之一。由于老寡妇一直都没有过孩子,所以她丈夫在世的时候分配的房屋面积也比较小:客厅、卧室和厨房各是一间,每个房间的面积也不太大。过去的客厅和卧室因为很小,捡回来的破烂就不可能堆放在这两个地方——厨房里,就更不可能了——而排房与排房之间,一般都有十米左右宽的空地,除了熙来攘往的居民和路人通过以外,在靠近每个排房后面约三四米宽的地方,则有一排绿油油苍翠挺拔的槐树,在她家门前槐树间的那个空场地,就成了她能堆放这些破烂的理想场所。从此,这里的平地上便升起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垃圾小丘;到了冬天,这个小丘常常会被皑皑的白雪覆盖——那时的工业污染少,秋冬的雨雪也很充足——如果覆盖的雪是比较厚的,在上面踩出几只小脚印,你就不难想象它的样子了;但是,过了春季的阳和启蛰,到了夏季的朝蝇暮蚊横行肆虐的季节,它又成了她与前排邻里发生口角的源头。不过磕磕碰碰才是生活,平平静静未必会有留恋的意义,这就好比万物枯荣都需要有循环反复的过程一样。但是,磕磕碰碰留在在小香芸的心里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由于她清楚自己被人遗弃的遭遇,当家里横遭四邻千夫所指的时候,她就感到特别自卑、忧慑和凄凉,尤其在没有被父亲保护的情况下,焦虑便成了时时伴随自己的潜在情绪。

刘香芸被自己的义母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到上学的年龄,在她的小脑袋瓜里就慢慢滋生出属于自己的性情和思维。她多愁善感,爱无病呻吟,因为常常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安全感,也养成了喜欢孑然一身的孤僻性格。她恨遗弃她的生身父母,当这样的情绪得不到排遣和宣泄的时候,她还会无意中伤害自己的义母。她恨义母把她从医院的粪池边捡回来,因为义母的行为,直接导致了她不得不去承受人世间无边无际的歧视和嘲讽的这个结果,即使她有楚楚可爱的魅力外表,也制止不住周遭人投来的流言蜚语和造谣中伤。——有一次,她的义母哭着对她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难道我把你捡回来还有罪了不成?我无私付出的心血,到了你的眼里却反而变得一文不值?”

阿芸那会儿已经是上中学的年龄了,也正是青春叛逆期的乖戾和执拗,鼓舞了她的倔强和浮躁的脾气。她甚至顶撞她的义母说:“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认为你把我捡回来,就是我不能原谅的错误!你可能会想:‘你不爱惜你的生命,那你就把它还给我好了!’——好吧,我现在就能把它还给你,这对于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难,”她跑进厨房,取出菜刀,“不就是死嘛,我现在就能割腕给你看。”她的义母被她的骇人举动唬得突然昏死过去,阿芸这才慌忙扔下菜刀,然后抱住她义母的身体嚎啕大哭道:“妈,您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苦吧?每当看到别的同学被他们的父母高高兴兴地送到学校,我的心就像被刀剜割似的难受。我想,我刚生下的时候到底犯了什么错?当我遭到遗弃的时候,我的亲生父母是否考虑过我将来的感受?既然我根本就不值得他们去疼爱,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求得其他们的人同情和怜悯?”小阿芸反复说着自己的想法,就是想让义母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的不得已苦衷。

她的义母醒来后,先是啜泣,然后就对小阿芸说:“阿芸,你可不能这么去想啊,也许你的生身父母当初也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未必可知啊!你想想: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不容易做到的呵!即便你的生身父母确实是世上少有的狠心人,难道我对你的爱,就不能把那些不痛快的往事一笔勾销吗?更何况当时刚刚出生时的你,又能懂个啥道理?”

刘香芸笑了,笑得甚至有点儿舒心的味道,但是那也只是极其短暂的感觉,只有在她和义母相处的时候才会有的感觉,当她离开了义母,又回到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时,被人歧视的感受又会触动她脆弱的记忆。——她无力改变自己容易自卑、失落、甚至是绝望的性格,更无法改变别人对自己鄙视、嘲弄和刻薄的冷漠态度,于是她在苦闷和愁悒中彷徨,过着连自己都觉得是暗无天日的忧郁日子。到了上高中的年龄,有一天她经过了一个旧书摊,发现了一本关于佛学方面的书籍,于是就出钱买下了。她回到家,就坐在卧室的大床上悉心研究起书里的内容,心中顿时彻悟圆融,了无挂碍。

她放下书,跳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了旧木桌前。她坐在木椅子上,弯腰从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把小木梳子,便扬起自己俊俏的脸儿,对着桌子的梳妆镜,梳起自己乌黑明亮的飘逸长发,“为什么我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幸福由心底徐徐挥发出来,“如果驱散了心中聚汇的乌云,我就会和快乐的人一样的快乐,而且谁也别想让我再变得愁眉苦脸了,因为我的这张脸儿本来就是为幸福设计的。你看,这张脸笑起来有多甜蜜、多逗人喜爱!”于是她笑了,笑得非常开心,脸儿就像一支绽放的花朵,“妈——,我要吃好吃的东西!”她向厨房正在忙碌的义母大声地喊道。

“要吃啥好吃的?”义母感到奇怪地问。

“反正……只有是好吃的就行。——您就随便地做吧。”

“哎,你这个傻丫头,我都不知道你要吃啥,你让我怎么为你做?”义母放下手里的活儿,怏怏不服地跑过来。

“那您就告诉我,家里都有啥菜吧,”小香芸梳理油光光的头发,一脸天真地问。

“有胡萝卜、茄子、西红柿、黄瓜、豆角,——哎呀,你到底想要吃啥?你简直都快要把我烦死啦!——快说吧,我可没有闲工夫和你拌嘴;如果你再不说的话,我可就走开了!”义母佯装生气要走的样子。

“嗳,算了,算了!您想做啥就做啥吧,否则您又该怨我在难为您了!”香芸放下梳子,再将梳通的头发盘在脑后。

义母气不忿地走开了。回到厨房,她心想,女儿今天怎么会那么奇怪?——要么忧郁,要么高兴,似乎也没有一个准定。

香芸收拾好头发就跟了过来。她倚着厨房的门框,一脸疑惑地问:“妈,您说,人为什么……会有情感?”她见义母手忙脚乱地在灶台上忙碌,又想帮义母的忙,她义母便让她择菜和洗菜。

“人如果没情感,就不会有人群社会!”她的义母一边忙,一边回答女儿的问题,“你想一想,母子没有亲情,兄弟不相往来,人要一代接一代的延续下来,能不成问题么?所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是上天赋予我们生存下去的一种方式和能力,既然我们受到了上天那么大的恩惠,我们就不该辜负她对我们的期望。——阿芸呀,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啊,开心是福,难过是祸!——有时我也在想,伤心呀,难过呀,其实都是命运之神在惩罚她所不喜欢的人,至于她为什么会不喜欢这些人,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们前世造下了什么业,或者是他们的父母为他们积得阴鸷太少了,命运之神才会不待见他们的:总之,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可揆度的原因。”

“我可不是这么认为的,”义母担心香芸会往歪里面想,就开始解释给她听,“就拿咱东头的胖婶来说吧,几个儿子都不争气——老大偷窃坐过牢;老二呢,和别人打架被人砍断了一条臂膀;老三更恶心,夜里扒在女厕所的墙头上搞偷窥,被人抓住,打了个半死——你说说,按理说这些人都应该遭上天的惩罚吧?但是后来这些人反而倒好了;听说兄弟仨人搞了一个……什么运输公司,那钱儿是大把大把地往回赚,胖婶的钱儿也是如流水似的往外花。——我再说一个人吧,那就是咱东头的大哑巴,那可是比好人还要好的好人了,做过的好事儿,多得几乎让人都说不清楚,但是在外地建水塔的时候,他从三十多米高的塔顶上掉下来,死的样子也是惨不忍睹的。——你说说,天下哪有什么天公地道和因果报应?如果有,天底下的好人都应该过无忧无虑、富贵寿考的生活才成,那些没安好心的人和做过种种坏事的人都应该过穷困潦倒和衣食不周的苦日子吧?但我们实际上看到又是什么样子?所以,现实生活中的因果关系并非都是顺着走的。——阿芸,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阿芸不吭气了,她把择好的菜都拿到外面的公用水龙头下洗了洗,然后又放到厨房的灶台上,就回自己的房间继续看那本买回来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