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难以为继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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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〇六三 徐峰无罪释放了

在客厅,李爱琴看到躲在沙发一角的妹妹,以及她的那一张惊慌失措的黄白脸儿,随着她妹妹呆视的方向,她又看到贺强正站在厨房的门口,而且手里还握着一把大菜刀。

李淑芳拼命地喊叫,让贺强变得惊慌失措起来,随即他便战战兢兢地喊:“你……能不能不喊!——我拿刀,是为了自杀,不是为了杀人……”

李爱琴吓得魂不附体,于是就冲着贺强喊:“你……你最好把刀……给我放下,也甭管是自杀,还是他杀,——哦,还是……杀人,那都是法律所不允许的恶劣行为。除非你有万劫不复的罪恶需要用死的方式向冤天屈地的被害者赎罪,否则你就没有权利祸害我们大家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也包括你自己的生命。”

“大姐,”贺强哭丧着脸,说,“这日子……我是在是过不下去了!——不过,我也知道遭这样的罪是我自找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我也不希望最后就是这样的结果。难道一个人一旦有了过失,就没有抹去这份记忆的方法啦?难道一个人有了他自己都感到悔恨的错,他的后半辈生就注定要在别人的谴责声中耻辱度过吗?”

李淑芳被他的话儿给气坏了,竟忘了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手里还有一把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的生命从地球上抹去的菜刀——虽不能确定这把刀是用于自杀,还是杀他;但是对于快要失去理智的人来说,任何可能的危险都是令人惊悚的。

李爱琴可不希望事态再恶化下去,如果贺强真的被激怒,并干出了谁都不希望发生的大事情。因此她替贺强打着圆场,说:“你看你的这张嘴呀!怎么就没完没了的?人家贺强也是想把自己肚子里的委屈往外倒一倒,这……‘癞蛤蟆跌粥锅’——你说他混蛋,可他……还有一肚子的气哩!所以你就让他把话儿说完,好不好?至少也让我们知道,彼此的过错都在哪儿吧?”

李淑芳还想伸脖颈理论,发现姐姐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便把想说的话儿都咽回去了。

经过李爱琴苦口婆心地劝慰,贺强的情绪也缓和了点儿,李爱琴顺势把把贺强手里的菜刀夺下了。——从某种角度来看,贺强还是挺尊重李爱琴这个大姨子的,也许是因为从小缺失母爱的缘故,他打心眼里对李爱琴就有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眷眷之心。所以当李爱琴劝导李淑芳的时候,他的心里就突然有了一股酸酸甜甜的感觉,并瞬间成了让他抑制不住的鼻涕和眼泪,也正是有了这样的感觉,才软化了他心头冲动的意志。而他的转变也让李淑芳有点儿不知所措,为了维护自己刚才气呼呼、但还多少占着理儿的面子,她横眉竖眼地朝丈夫瞵睨了一眼,随后便一甩袖子,“唬通”一声地坐到了沙发上。

贺晓岚也从她的房间跑出来,见她妈正用双臂当枕头地躺在沙发上,就嚷嚷道:“妈,咱晚饭吃啥?我肚子都快饿瘪啦!”

李淑芳双腿一抬,身子便像跷跷板似的立了起来。她转身瞪着女儿说:“这个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干吗饿了就找我瞎嚷嚷?他不也是个大活人么?他的本事不也大的很吗?你干吗不找他要吃的?”

贺晓岚忽然向母亲伸出手,“如果你们都不想做饭的话,那就给我点儿钱吧。让我自己出去吃好了!”

对李爱琴来说,这本是一个可以离开的好机会。因为她只要拉着外甥女的手说“走,姨妈带你出去吃饭去”,就可以自然而然地离开这个令她感到既苦恼又难堪的地方了。但是她不知道她这么一走,他俩接着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而且作为他俩的大姐,她也只能再留一会儿,于是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值为一百块钱的纸币,“岚儿,给,你拿去吧!”

贺晓岚不好意思地接过钱,“姨妈,这咋能成呢?——不过,等我有了钱,我再还给你好了,”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李爱琴刚想叫住她问:她对那件事儿的态度。发现她已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了,便苦笑着说:“看这丫头,脚上像踩了俩风火轮儿似的。”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贺晓岚捏着口袋里的一百块钱,心想:“这两天真够倒霉的!——昨天碰到朱俊龙就够晦气的了,没想到今天回到家,父母却吵得像翻了天似的,”她不知道别人的家里是否也是如此的情形,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不会觉得那么晦气。她嗅吸着外面清凉爽快的空气,感觉着轻松自在的好处,忽然又觉得家对她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但是她现在还离不开这个家,虽然它给予她的烦恼多过于她感到的快乐;因为有了家,她就会有安全的感觉,虽然这样的安全已是岌岌可危的,至少她现在还有一块儿能暂时歇脚的地方。“可往后呢?”她下意识地想,而且也不知道父母将来会不会离婚,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好像有一步步升级的趋势,因此她判断:“离婚也是迟早的事儿。可我将来又该怎么办?”她皱着眉头苦苦地思索,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

为了不被失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手在自己的裤兜里捏了一下纸钱。她想:“我现在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摘自:唐·罗隐《自遣》)。既然事已至此,愁又有何益?还不如索性大开杀戒——大醉一场哩!”有了这个想法,她就急于想找个能喝酒的地方。想起上次因为喝酒发生的不愉快事情,她忽然又想起徐峰,“他应该被释放了吧?”她一边找喝酒的地方,一边暗自思忖;就在她走进了一个小巷子,并在一家小的川菜馆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喝酒的念头却不知不觉消失了。她反身又往回去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就打算到徐大江那儿去一趟。

她想通过徐大江来了解他儿子的情况,虽然她对徐峰并没太大的兴趣,但是她总觉得徐峰被冤枉,多少和自己也点儿关系。

她乘了公交汽车,走了一段路,便来到徐大江的楼底下,发现他家的窗户正透射着明亮的灯光,灯光的光线在空气中弥散,窗户也仿佛是一块令人炫目的大玉佩。她想:“这会儿家里还开着灯,莫非家里有人来啦?”她犹豫了一会儿,就打算上去看个究竟。

她敲开门,发现张律师和王会计都在,于是不好意思地说:“我来,是想看看徐伯伯最近怎么样;谁承想,张律师和王伯伯也都在。”

屋里有一股熏人的酒气,徐大江看上去显然是喝多了。他低趄地站起来,很可能是腿脚软的缘故,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扎口辣舌地说:“啊,是晓岚姑娘呀,我们好像好久……都没有见面了。——你这样可不好哇,对于苦闷的人来说,无疑是一次精神上的摧残。不过还好,王会计刚好把……张律师请来了。我邀请他兼职做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但是他不答应,所以像他这种有骨气的年轻人……现在已经不多啦!——我知道他瞧不起我们这些没品位的……腐朽商人,可这又有啥办法呢?我们谁和谁都……没有什么不同,真正的不同,恰恰是每个人自己的感觉。——来,你坐过来,——哦,王会计,麻烦你到厨房拿一双干净的筷子。要知道这鬼地方除了酒味儿是新鲜的,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呼吸的,先是……无处不在的灰尘,其次就是东家吵和西家闹的喧哗;小狗也很没有礼貌,在你需要安静的时候,它的嗓门儿比谁的都要亮。这……都是常有的事儿,不过习惯能屏蔽任何不利于自己的影响,就像这间破壁的……房子——只有峰儿他妈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像波浪式的鼓噪而进,那么我就会像是在美丽的海滩上……惬意地散步了。——张律师他说他不会喝酒,但是酒对于水来说,就好比金玉对马粪,虽然我们谁都离不开水,但是强盗可不会为廉价的水……来冒险吧?而且水卖不了钱,也说明了它对酒……是如何的逊色了!”

王会计把贺晓岚引到自己对面的位子上,就到厨房拿筷子和碗碟。张律师很有礼貌地向前探了一下身体,然后哂笑了一下,意思是说:他当徐大江的忠实听众,也是迫于无奈的选择。

徐大江迟眉钝眼地盯着桌子上的东坡肉,像赤玉般的东坡肉的猪皮,在熠熠的灯光下发出鳔胶的光泽。他的手颤颤巍巍地端起一杯酒,当酒杯挨近他的嘴唇时,他便猛地把头往后一仰。他见王会计把筷子给了贺晓岚,就对贺晓岚劝侑道:“来,凑活着吃吧,虽然你来的并不是时候,但是菜基本上还没动哩。——张律师要……讲什么儒行和斯文,所以……你看这道清蒸甲鱼,连盖子还没来得及揭开哩!——这都是从楼下的餐馆叫来的佳肴。本来……我们是打算在那家餐馆里一起享用的,但是……很扫兴,很扫兴呀——!”他拍着小方桌,喟然长叹,“所以,后来这才……临时改变了计划,把提前预定的……这些什么……松鼠黄鱼呀、香蒜鲜贝呀,等等;全都给我统统地……搬到这儿来了!——这不是很好吗?慢腾腾地吃,慢腾腾地喝,而且喝醉了……也能就地倒头……找周公去说会儿话……”

贺晓岚本想插话问徐峰的事,见王会计使来眼色,便不敢再吱声了。

“搬过来好哇,因为这儿才是自己的家!”徐大江打了一个呃逆,并继续发挥他的酒力,“但是,又有几个人能懂得了这个道理?”他欠起身子,搛起一块椒盐里脊,刚要送到自己油腻腻的口中,谁知这块肉却不偏不移地落到酒杯里了。他又打了一个呃逆,然后苦笑道:“筷子并不能限制它的自由,因为它姓‘猪’,当然就更乐意在外面狂骋啦!”他把酒杯里的残酒、连同掉到杯子里的椒盐里脊肉块全都倒到了桌子上,然后握着空酒杯看着王会计说,“怎么,没酒了吗?如果真的没酒了,你就到厨房的橱柜下再拿来一瓶!要知道,对于爱喝酒的人来说,酒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你除非让他变成另外一种动物,否则酒就是维持他生命存在的……最基本东西。”

趁徐大江不注意,王会计悄悄在贺晓岚的耳边说:“今天,是徐峰无罪释放的日子。老徐早早就到酒店预定了一桌酒宴,可谁知……那小子却不来。”

贺晓岚这才知道徐大江刚才嘟囔的是怎么一回事儿。她霍地坐直了身子,问:“徐峰出来了?那他为什么……”他本想说“他为什么没来找我”,后来一想,“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凭什么要在乎我的感受?”

王会计忙点头示意她坐下。

张律师帮她把话儿岔开,“酒,是液体中之精华,酥酪中之醍醐。但是再好的东西也不能过度饮用,因为泰极而否,物极必反嘛!”

王会计也嘿嘿地赔笑,“有时我们总喜欢用自己的观点去评价年轻人的事儿,不过按照行为统计学的标准来看,不同年龄段的人的黄金平均数的分布范围都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在我们看来是不正常的人,对于他们年轻人来说可能就是正常的;如果按照这样的理论,我们就不应该过度去干预他们年轻人的事儿,也许我们的要求恰恰是让他们背离了他们同龄人的所谓正常行为意识的价值取向。”

徐大江趴在桌子边上,并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瞅着王会计问:“难道六亲不认……就是正常的人吗?难道一天到晚地在外面……惹是生非、而且还常常被警察……家访的行为……就是正常的吗?——不,你的观点根本……就不正确!至少从他和我……是这样的关系来看,就显得……极不正确,”他打了一个呃逆,便东寻西觅地找自己的酒杯。当他找到酒杯以后,就又盯着贺晓岚问:“晓岚,你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是最诚实可靠的。你说……我和他讲的谁更正确?”

“我认为你们俩讲的都对。从父亲的要求来讲,徐峰就应该尽到人子的义务,而义务的本身就包括了意识和行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对社会也应该是这样的态度。对社会的义务并不是必须的,从纯粹的角度来看,也仅仅是契约式的一种关系——你让我生存,我就付出我应该付出的劳动——因此前者是感情的交换,而后者却是利益方面的兑转。”

“你这话……说得还比较公道!”徐大江饮了一杯酒后,高兴地赞许,“感情,需要热情,所以它冲动起来是不计较任何得失的;而利益也仅仅是要求公平,所以它根本就是靠不住的东西。就拿我的现在来说吧,有钱又能咋样?——把它垫到枕头下面,有时还不如一个穷光蛋……在风高月黑的大街上……温情地抚摸一只流浪狗的感觉好哩!因为在你给狗以安慰的同时,你也能得到狗的……舐犊和宽慰。但是……”在大家都不曾预料的情况下,他却呵呵地笑了。再过一会儿,他便掩面痛哭起来。

等大伙儿将徐大江劝慰得好了些儿,贺晓岚就以天色已晚为由提出要走;张律师也乘机起身想一道儿告别。徐大江已是山公倒载地趴在桌子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儿,客人的去和留,已不是他所能感觉和感知的。

离开徐大江的家,两个人都觉得轻松了很多。张建军感叹道:“这个老爷子啊,和儿子的关系怎么会搞到这样的地步!”

“当理性掌握着感情,人就会有恒常不变的仁爱之心;可理性一旦失去了感情,人就会变得麻木不仁了。有人把感情称之为牵挂,可我却认为它是夜晚里燃起的一团篝火——燃烧的时候才有温度,熄灭的时候便是一堆灰烬。”

“您这种观点……未免就有点儿悲观了吧!”他看了看并肩而行的女伴,谨慎地说,“感情,是人的本性萌发的意识,就像人体的各个器官一样,只不过它是无影无形的。虽然我们看不见它,但并不表示它不存在,因为人的感知器官的感知能力毕竟是极其有限的!”

“那你说:徐峰的感情又在哪儿?——即便是他的父亲再怎么帮他,他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当他的父亲对他提出了小小的要求,他也会毫不客气地予以拒绝,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欠过他什么。如果他还有感情的话——就像你所说的,感情是本性散发的力量——那他就不该对他的父亲如此绝情!”

“问题是我们首先要找到他心智发育的那个障碍,因为感情的发酵也需要有与之相适应的条件和环境。这就好比我们平时种的粮食一样,土地的酸碱度如果不合适,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有好的收成。”

“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贺晓岚虽然不全懂张律师的意思,但对于她能理解的部分,她还是点头表示了认同,“就拿徐峰来说吧,如果有人说‘他并不爱他的父亲’,可能我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因为他现在……就像你所说的什么……泰极而否;也就是说,他对他父亲无法表达的爱,也是由于长期被压抑的结果。就像……食物卡到气管里一样,本来是应该在食道里给人以吞咽享受的,但是它自噎到气管里以后,就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很不自在。但是卡着他的东西——就相当他的感情——依然还留存在他的体内,只要把一切都能理顺了,那么他也许比没有像他有过这样痛苦经历的人更会感到感情的重要嘞!”

两个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就到了公交车站。张建军想为她叫一辆出租汽车,贺晓岚却执意要乘公交汽车,为此两个人还差一点儿起了别扭。张建军提醒道:“也许最后一班车都已经过去了。”

“这不太可能!”她立刻跑到车站牌跟前瞅了瞅,“还差半个多钟头哩!”

“你可别忘了,末班车从起点站出发,绕到这里恐怕也需要一个多小时嘞!”

“哎,你咋还不回去呢?说不定回得太晚,你那口子兴许还会让你跪搓板嘞!”

“这就……不需要你来操这个心了,因为我是独身一个,是两个人吃饱了,全家人都不饿的单身贵族。”

“什么?——你看你都把我给搞糊涂了!既然你是单身,怎么会是两个人吃饱全家都不饿?”

“因为我还有一个女儿。”

“哦,原来你还有一个女儿!”贺晓岚不再想和他正面说话了,而是慌张地看着公交车行驶过来的方向。

“不过——”

“好了,车来了,我们也该……分手啦!”她使劲儿挥舞着双手,生怕司机看不到她在路灯下的影子。

开着前车灯的公交车在车站还没有停稳,贺晓岚就已经跳上去了。看到车上没几个人,她就捡了一个靠车站一边的座位坐下来。她把手臂伸出窗外,并对他挥了挥手说:“你也早点儿回去吧,如果有幸,我们可能还会再见面的!”

坐在车上无事可做,她就想关于张律师的事情。她想:“既然他说他家里有两口人,又怎么会说自己还有一个女儿?那他说的两口子到底包不包括她的女儿?如果不包括,他家就应该有三口人呀?”她搞不清张律师家里的情况,就决定放弃对这个问题的探究。她转而想孙淼的事情,“我们在一起合适吗?——他有学问,而我却是市井里卑俗之流的混混儿。他到底能看上我什么?——讲本事,我属于失落的一族;论长相,连我都没感到有几分自信。”她搞不清楚男人择偶都是什么标准,同时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想找的对象是什么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