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雪
恸哭
不要问我多少岁,至今我还有恸哭的本能,哭得石破天覆,自己的灵飞了出去,无所追寻,存在的只是不绝的哭声和眼泪,良久这一切渐渐平息后,才晓得自己已经一度释放回去。恸哭是最原始的自我放逐,没有文化,没有艺术,没有常理,然而,恸哭却又是求生者最彻底的表白——我们不过都是无奈的人。
泣
泣常是双重的难受,自己听得见泣声,看得见泪水,好像化身成两人,一人悲伤的泣,另一人苦恼的看,不知所措。惟有连自己化身的另一人也渐渐冷漠甚至麻木,于是悲伤的那个自己才停止泣声。还要垂泪多久才说罢了呢?千行泪,终究只能独自品尝每滴中错综颠簸的酸味。
无形的泪
眼泪已经不听使唤了,连表达也觉无力的时候,我只能想象自己应该有泪水,干涸的眼,竟还有干瘪的心陪伴,二者都渴求眼泪的滋润,然而,无论如何你竟找不到眼泪时,心灵惟有泼辣辣的告诉自己,眼泪千行,也无法平衡心的沉重,我苦笑的捧住干瘪的心,回答说这心紧贴贴的不正是无形的泪。
[鉴赏]
草雪(1957年生),女,香港散文家,酷爱写作及旅游,先后做过中学教师、新闻记者、空中小姐、花店店员等工作,现于电视台任翻译审核。著有散文集《天上人间》、《七月的秃树》及诸多诗词和儿童文学译作。
悲哀之情,或大或小,人人都尝到过一些,而且在文人笔下,浅斟低唱之间,也或浓深或轻淡地写过不少文字。然在一个富于深情与慧性的女孩儿心中却是别一样的一种感觉。一个人坐于秋天的地里,又或许是独立于滂沱大雨之间,眼见的所失与彻底的悲恸在瞬间摧毁了他聊以与人平和相处的尊严,他面对他自己无限的软弱与无奈,而且全部的智慧与理智被他一下子忘却或放弃了,他便认为这世界的不幸与苦难只属于他,而他却无力承受这一切,于是便面对世界万物如对别一个自己大放悲声。这一瞬间,他赤裸裸地站在了人们面前,他的真诚使他忘却了自身的存在形式,这便是作者对于恸哭的感觉了。
而泣之哀却是自己对于自己尴尬与绝望的体验的结果。如果说痛哭之中人仅仅只是对于自己所面临苦难的关注,那哀之泣便是对于自已的心灵无所依傍的那种领会了。于是麻木之中的我与正在冷漠麻木地观望我的另一个我都同时意会到了一种不可更变的不幸。但千行泪,仿佛远逝的哭声毕竟说他尚可以想,可以说,他与那苦难毕竟是两个存在,他其实是在清醒的心里感觉着那悲哀的来临及结果。
而欲哭无泪,干瘪的眼,枯琐的心,冀望能看得见那悲哀却不可得时,这悲哀与他便是一个整体了,而此时辰一切的经验都不足以作参照物而使他得以解脱,悲哀不仅大于理智,而且已大于情感,哀之极便只有剩下这种不自禁的苦笑了。这种哀绝便是一种深重绝对的大孤独,而这样的孤独使心灵自觉到与一切存在相绝缘,甚至是超越于一切存在之上的,这便是那种万念俱灰的哀之境界。
这样的感觉几乎是仅仅属于那些富于思想与艺术性灵的女性的。深入情愫便是这篇文字的感觉的缘起,而揭示出的天地事理却又是这一感觉的目的所在了。作者是那种富于行动精神的女孩子,她的文字便如同她那些生动的阅历,虽然多情善感,但却不能算作是那种浪漫化的文字。她面对河水与云霓,盘膝坐于千万鸽子之中,也偶然望着棵七月的秃树以及斜阳的晖光,但她又总是认真而且质朴实在的,这其中没有什么玩味的悠闲逸趣。一个孤孤单单的女孩独立于荒村之央,眼中的世界都不过是些表象而已,对这人人都见识过的哀情作这番郑重的深想,而且又得出如此确当微妙的层次来,这实在已是一种极谨严结实的生存形式了。想起我们匆匆从我们自己那些驳杂纷乱的故事一边走过而缺乏自我注视,就会让我们知道这种顺乎惯性而缺乏存在意识的人生黯淡无光。试想我们人人都在心灵里体悟着这天地万物的真意,这世界的气氛便不会因浮华而失去智慧、因艰难而失去和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