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京把小刚和小雷搂在怀里反复上下看着。小雷说,大哥脸上有血。小刚用手轻轻擦了一下,没有伤口。小京说,大哥没事,又四下看了看,问:
“小光呢?”
小刚小雷说,早上小光吵着要跟妈妈去南山采蕨菜。妈妈回来了,小光在家呢。
当妈妈把装蕨菜的柳条筐扣到贺大头上的时候,“三角眼”正凶狠地举着木杆子在妈妈眼前抡下来。看见妈妈有危险,跟妈妈在一起的小光怎么自己会走开呢?小京觉得不对劲儿,忙拉着小刚和小雷跑进红楼。到了家里,只看到小琳在睡觉。
刚才小京看到爸爸跟王叔安抚好大家后去了厂里。宋伯伯身体不好在家休病假,王叔没让他去。小京想到金厂长说的“敌人”和“阴谋”,知道石图发生了大事,所以大人们一定有很多事要做。那么,妈妈呢?妈妈没跟王叔去厂里,小京也没看到妈妈去了哪里。
“小刚小雷,你俩在家里好好看书。外面不安宁,不要出去。一会儿小琳醒了,要哄她吃饭。”小琳每次吃饭都得人哄,小刚说,不好好吃饭就长不漂亮,小琳就端起了饭碗。妈妈说,小刚长得好看,妹妹把二哥当成了偶像。“偶像”是什么?小京不知道。不过,小琳听小刚的话,是真的。
小京不能把自己担心的事情告诉小刚小雷。他们不懂。
安顿好弟弟们,小京急忙出了红楼。他想现在妈妈一定和小光在一起,不然怎么两人都不见了呢。可是妈妈和小刚不该不在家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家人能不互相惦念吗?总得看见孩子们都安全了妈妈才放心啊!见不到妈妈和小刚,肯定有不好的原因。这是不能跟小刚小雷说的。
小京朝医院走去。他要先去看望宋玉。早上这场不明不白的“格斗”两方都是失败者。贺大和宋玉都受了伤。看大人们的样子都很沮丧、懊悔、愧疚,甚至愤怒,——恨那个来路不明的“三角眼”,也为大家糊里糊涂打仗害臊。小京对自己这样的判断有自信。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黄丙三找小光和黄毛找小雷开始的,黄丙三一直说“还有别的事”,宋玉一定想到了黄丙三是受人指使,所以才故意吓唬黄丙三让黄丙三说实话,也就是说,宋玉想到了自己没有想到的,自以为黄丙三是问小光为什么把碎盘子摆到路上,而宋玉则思考(“思考”这个词儿张敬老师经常提到,小京在这个时候用上了这个词儿很为自己高兴)黄丙三背后的人是谁。是黄毛还是贺大还是“三角眼”?宋玉一定猜得到。宋玉是自己的朋友,也是自己的“偶像”,——妈妈想用的词儿——总是对的。宋玉能把“苛刻”和“矫枉过正”这两个形容词想象成嘎呀河里的两块石头,能想到张敬老师说的那个“出类拔萃”的人是爸爸(尽管宋玉后来的那句话又把小京说糊涂了),现在又能“思考”到黄丙三是受人指使的,这一定是最聪明的大脑。这样聪明的头脑,一定能知道妈妈和小刚在哪里,在干什么?
小京这样想着。迎面遇上了宋梅。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京一看到宋梅就觉得有点紧张。去年寒假前最后一次考试的前一天,宋梅约小京去溜冰。溜冰场在厂职工大食堂对面,夏天那儿是足球场,冬天浇上水是溜冰场。小京四姨的男朋友是厂总工程师,总工去省城出差买回两副滑冰刀,爷爷用螺丝把滑冰刀跟厚木板连接到一起,就成了许多同学艳羡的“滑冰鞋”。“滑冰鞋”要用结实的带子绑到脚上。原本那双“滑冰鞋”是给四姨的,可四姨在冰场上跌了一跤就再也不肯溜冰了。小京征得四姨同意遂把“滑冰鞋”送给了宋梅。宋梅喜欢体育运动,一直渴望有一双“滑冰鞋”,自然很高兴。只是宋梅常跟哥哥一起来溜冰场,很少跟小京来。那次宋梅主动约小京去溜冰,而且是在期末考试前一天,这让小京很感意外。那天一早小京就去了溜冰场。偏偏冰场上落起雪来。雪片儿很大,洒落的速度又很快,似乎整世界都消失了,只有雪。宋梅是在小京沉浸在童话般的雪的世界里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宋梅说,她都滑了好几圈啦。小京看到她兴奋得满脸绯红,灵秀的黑眼睛快乐地闪光。小京说,我们一起滑吧,我帮你看着点儿,雪大看不清人。她说,不行了,我的冰鞋带子断了。小京低头看,一只冰鞋的带子拖出很远,她脚上的棉布鞋几乎就要脱离了脚下的厚木板。小京告诉她,带子没断,是松开了。她说,是吗,那就快点儿系好啊。显然她快乐中的沮丧马上又变成了真正开心的快乐,——她的热烘烘的脸突然在小京脸庞前一闪。接着,小京被与弟弟们不一样的身体撞倒了。在倒向冰面上的一瞬间,小京扶住了她。宋梅那时候惊慌而羞惭地用双手捂住脸蹲在冰上。小京低头说,没关系,冰鞋带子松了谁都会倒的。小京帮她系好冰鞋带儿,这才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拉起宋梅在洁白的雪幕里尽情玩耍起来。那之后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有快乐地溜冰玩耍。可是小京心里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个“与弟弟们不一样的身体”有一种叫他心跳的感觉。小京可以肯定,这不是他能控制的感觉;这跟对马姨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宋梅始终都没说为什么突然要来溜冰?明天就是期末考试了……反正啊,宋梅总该跟他说说她要来溜冰的理由吧,——这让小京突然生出了从未体验过的想亲近宋梅的战战兢兢的冲动。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小京一看到宋梅就觉得那种战战兢兢的冲动在心底里涌动,就感到莫名的紧张。
“小京,看我哥去?”宋梅先开口说,“他没事儿。”她知道小京惦念着宋玉。
“真的。他伤得不轻啊。真的没事?”小京探究地看了看宋梅的眼睛,确定她没骗他。
“我不会故意隐瞒哥哥的伤情骗你放心的,”宋梅严肃地警告小京。
“是啊,不该这样揣测她”,——小京这样想着。“那好吧……”他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转身跟随宋梅走回红楼。
在宋梅家和自家的篱笆前,两人停下来。
篱笆墙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破损的木杆儿不和谐地插在新掘开的土里,篱笆上的紫红色牵牛花碎了,几丛马铃薯白色小花洒落到泥土里,向日葵轮盘被折断,虽然被大家整修过,篱笆墙还是忧容满面地站在那里。小京家的篱笆墙,更是惨不忍睹,荒芜的菜地也到处都是脚印和压倒的野草。
宋梅走到柴棚前,拉开篱笆门,只看了一眼葡萄架下树墩上面还放着的书本,随即站到鸡窝拉门前。由于宋玉顽强拼搏贺大和孩子们没能进入菜园里面,小京深感欣慰,但他却看到了宋梅眼睛里噙着泪花。
“母鸡飞走了……”
小京听到了宋梅难过的哽咽声。
母鸡没了,给宋梅爸爸治病的鸡蛋也就没了。小京也很难过。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眼下重要的是,宋玉没事,孩子们都没事,甚至……。想到这,小京说:“母鸡飞走了不要紧。我们再养只小母鸡。我们总会得到吃臭虫的鸡生的蛋的。宋梅,刚才我看到了大人们的样子都很沮丧、懊悔、愧疚,甚至愤怒,大人们也为大家糊里糊涂打仗害臊。你刚才没告诉我,贺大和那些朝族孩子都没事吧?大家都被那个来路不明的三角眼欺骗了。你说是吧?”
“我们上当了。宋玉也这么说。贺大的伤重一点。医生说,他得养半个月。朝族孩子也都没事。你看的对,大家都为糊里糊涂打仗害臊。”宋梅轻声叹了口气说,“可是,我们很难再得到吃臭虫的鸡生的蛋了。爸爸说,就是因为那只母鸡,贺大的父亲才被大黑猪咬伤的。家畜不能再养了。”
“小母鸡算家畜吗?”
“养大了,就算家畜啦。”
小京摇着头问:那怎么办?
“大人们现在心情都不好,以后再说吧。”宋梅又一挥手说,“干脆算了,不养了。我们看书吧。”
怎么能算了呢。大人们心情不好是因为镇里厂里发生了大事。再说养大的母鸡怎么能算家畜呢?得不到吃臭虫的鸡生的蛋,宋伯伯的病怎么能治好哇?见宋梅真的坐在树墩上看起书来,小京知道她在赌气。于是悄悄走开了。
小京还要再去医院找宋玉。宋玉能想到黄丙三背后的人是黄毛贺大三角眼,就能想到妈妈和小光在哪儿。他越来越急迫地想要见到宋玉。
刚走到医院南边专家楼前的路上,却意外碰上了从厂职工宿舍走来的爷爷。
见到爷爷,小京忍不住扑了过去。从爷爷送来大鱼,到小光把碎盘碗摆到路上,到大家糊里糊涂打仗,再到妈妈和小光不见了,这么多事情都得跟爷爷说啊。爷爷不常回家,甚至节假日也不回来,可每次来都给家里背回一麻袋树皮,爷爷还要用稻草和树枝修好柴棚呢(只因为爸爸不同意才没有修),总之,爷爷是很顾家的,爷爷很乐意听小京讲给他的家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等小京说完,爷爷拍了拍小京的肩膀说:别担心,小光把碎盘碗摆到路上,那是家务事,有妈妈做主,一定会弄清爸爸为什么要掀翻饭桌。
“可是妈妈和小光不见了呀?”
“都不见才没事哩。咱这个小镇一直都很太平。那个三角眼,不是咱镇子里的人,他不知道这儿的朝汉两族有多团结。不要担心。”
爷爷说的对。如果真是小光一个人不见了,那才真的有事了呢!再说,那个坏蛋已经跑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信爷爷的话。”想明白了,小京心里一下子亮了,他又猛地想起了给小光许过的愿。
“爷爷,你去捉鱼?”小京问。
爷爷点点头。
“那我要去。爷爷答应过我的。”
爷爷稍微想了想,说:
“爷爷说的话算数。那我们抓紧时间,晚上早点回来。明天你还得上学呢。我现在还得找人告诉家里一声啊。别让你妈妈惦念。”